第204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1 / 2)

北帝的皇宮內,劉耀聽完太傅一席明顯是說來安慰人的話,不肯相信她是真的沒有大事。

他眉頭一皺:“太傅,您有不高興的事彆憋在心裡,您告訴我,是不是誰惹您不快了?我一定重重懲治他們。”

洗女無奈地搖頭。

“還是那幾個新來的廚子做的飯不香?”他討好地扒著洗女的桌案,眼裡是化不開的依賴:“我讓人找更地道的漢人廚子來好不好?”

“不好。”洗女抿了抿嘴,將桌上的文書奏折收起來,略帶責備地看著劉耀:“找了新的廚子,那以前那些廚子你要怎麼樣?又要‘沒用就拖出去殺了’嗎?現在的廚子每年辛勤為我做家鄉菜,從來沒有憊懶的時候,我對他們的手藝也很滿意。”

劉耀著急道:“但是還能更滿意,我一定為您找天底下最好的廚子。”

洗女搖了搖頭:“我們漢人裡有一個道理,叫‘水滿則溢,月盈則虧’,萬事留一線,路才能走得更遠更長。我們的聖賢對這種為人處世的道理有一個很好的詞來總結,叫中庸。我們還有一本儒家聖賢寫的書,也叫《中庸》,講的就是中庸的好處和如何成為一個中庸的人。”

劉耀低頭思考一會兒,才道:“我以前有一陣每日都想吃糖,越吃越覺得不夠,於是叫人給我拿了很多糖,以糖代飯,連吃了三天。但是吃了三天之後,我再看到糖就想吐,很長一段時間都吃不了甜的東西,也再沒有一開始吃糖的那種快樂了。這大概就是我太極端導致的。太傅是教我不要過分追求極限嗎?”

洗女點頭:“孺子可教也。”

劉耀頓時一陣興奮,臉上容光煥發,他想了想,又抓著桌子問:“中庸真是個好思想,你們寫《中庸》的那個聖賢還在嗎?我真想見見他,或者聽您給我講一講那本書。”

洗女遺憾地看著他:“《中庸》是幾百年一位叫子思的人寫的,你可見不到他了。”

“那太傅呢?”

“我也不行。漢人的學問包羅萬象,沒有人能掌握所有的漢學精華。《中庸》這本書不是我精通的,怕是不能為你講出它的精妙之處了。”

“啊。”劉耀遺憾地垂下頭,一會兒又打起精神問:“如果我想要了解這本書的內涵,應該怎麼做呢?”

“漢人之中研習諸子經典的人很多,我所來的地方,有一個偉大的人,她無私地用自己的財產辦起了一個學校,教那些陌生但是卻一心求知的人讀書,隻要你願意且足夠認真,就能在那裡自由地學習自己想要學習的東西,成為自己理想中的人。我曾經也是其中之一。”

“我雖然不擅長《中庸》,但是她那裡聚集了無數一心研習漢人學問的人,一定會有人精通《中庸》吧。可惜,那裡離我們這裡實在太遠了,陛下恐怕也無緣請到她們了。”

“唉。”劉耀歎了一口氣,真心實意道:“我真希望自己是你們那裡的人,這樣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無憂無慮,自由自在了。”

洗女摸摸他的肩,無奈笑道:“陛下說笑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羨慕彆人的時候,彆人又何嘗不是在羨慕你呢。”

“羨慕我嗎?”劉耀想了想,點頭:“是啊,他們都羨慕我。我的叔叔們都想將我取而代之,這正是他們羨慕我的證據。可是這種羨慕,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誰想要呢?”

洗女輕輕拍著他的肩,低聲安慰:“陛下,您已經安全了。”

“是啊,安全了,我安全了。”劉耀低聲喃喃兩句,忽然又轉移了話題:“太傅還沒有告訴我,您到底是為何悶悶不樂。您一天不開心,我覺得活著也沒有意思了。”

洗女忽然將手收回,嚴肅地看著劉耀:“陛下下次不要說這樣的話了,洗女受不起。”

“我……”劉耀一時無措,但是這時洗女已經長長歎了一口氣,將剛剛收起的奏折拿了一份擺到了他麵前,道:“洗女隻希望陛下長樂安康地活著,您要是動不動就說這種話,洗女又怎能開懷呢。我這幾天不開心的事就在這裡了,陛下一定要知道,就看看吧。”

劉耀看看洗女的臉色,見她沒有要生氣的意思,才將那封奏折拿了過來。

劉耀一直在洗女的教導下學習漢學,對太傅傳授的東西,他是一向都上心的。

所以他如今雖然還說不上對漢文化了若指掌,但是也遠遠超過他朝中那些胡人貴族,讀和寫他都不成問題,甚至寫的一筆不錯的字。

劉耀將奏折拿在手裡,匆匆瀏覽過一遍上麵的內容,心中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但又有些疑惑。

這封奏折裡寫的,是上個月青州刺史孔景陽斥責江北貿易城背後的主人王若彩和霍思城的事,除了講了孔景陽是如何責罵那兩人的,也講了現在南方的輿論情況,從奏折上麵所寫的內容來看,場麵不容樂觀。

劉耀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太傅是江北人,因為第一次見麵,洗女就介紹了自己的身世:她是江北人,有幸遇到貴人資助,學得了一些知識,又攢了些錢財,便冒險北上來做買賣,在北方呆的時日久了,才決定留在北方。

從太傅剛剛的訴說裡,劉耀不難猜到,奏折裡被孔景陽罵的王若彩母女之一,很可能就是那位資助過他的太傅讀書的人。

太傅是一位很重情的人,她對那位在最初幫助她的人一定很敬重感激,所以現在她們被罵了,太傅難過也很正常,就是沒想到太傅會難過到茶飯不思的地步。

所以劉耀問:“太傅是因為曾經幫助過您的恩人被人攻擊而難過嗎?青州刺史是我的臣子,我可以讓他向您的恩人道歉。”

洗女苦笑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陛下隻說對了一小半。”

“恩人的事,自有那麼多感激她、崇敬她的人圍繞在她身邊去維護,又何須我煩憂。即使為恩人不平,也不過是片刻而已,我身在千裡之外,若是耿耿於懷,豈不是自尋煩惱。讓我憂愁的人不在千裡之外,而是近在眼前啊。”

劉耀吃驚地指著自己:“竟然是我嗎?”

“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洗女惆悵道,“我難過的是,我這些年在北朝做出的努力,恐怕要付之東流了。”

“這是怎麼回事!太傅何出此言!”劉耀驚怒地站了起來,“誰敢壞太傅的事!我定叫他有死無生!”

“陛下稍安勿躁。”洗女示意劉耀坐下,垂眸低歎道:“破壞我努力的不是某個人,而是這天下大勢,這天下人,始終不肯讓那些被漢人世家貴族握在手裡的珍貴寶藏,分給彆人一些啊。”

“如果是寶藏的話,那倒也不是……”劉耀話到一半,連忙改口:“我是說,太過分了!那些漢人世家太過分了!如此小氣!沒有格局!等日後我們有實力了,就將他們都殺光!太傅要什麼,我都給您分。”

“傻孩子。”洗女用母親看待自己毛躁又急於討好自己的孩子那樣的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劉耀,“你都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就說要給我拿來了。這件寶藏,光靠打打殺殺,是拿不到的,要靠彆的手段。”

“您且說,是什麼寶藏?我聽說漢人的屋子裡藏著夜晚也能發光的巨大明珠,還有腦袋那麼大的玉,削鐵如泥的寶劍,輕得像羽毛一樣的華美衣服,太傅說的是這些嗎?”

“都不是,我說的,是字。”

“字?”

“對啊,就是我教給你,教給大臣們學習的那些字。其實我之前是騙你們的。”

“太傅一定是為我好……那太傅騙了什麼?”

“我教你們的字,不是什麼漢學代代革新年年發展的最新成果,它就是被青州刺史孔景陽罵為歪門邪道的那些字,是最近十幾年新創造出來的,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不被正統的大儒和世家承認的字。”

“嗯?這……這……”劉耀一時有些糊塗了,“可是您教的字真的很好用,也很好學,大家之前學另外一種字的時候,就是那種筆畫很多的字,大家怎麼都學不會,隻能拿著一本文書兩眼空空。而您教的這種字,大家很輕鬆就學會了,寫的時候也省力,難道不是您的這種字更好嗎?它怎麼會是孔景陽說的歪門邪道呢?”

“傻孩子,所以我才說,他們手裡握著寶貝,不肯分一點給彆人啊。”看劉耀仍然不明白,洗女問:“你認為是之前大家用圖畫傳信的時候好,還是現在用漢字的好?”

“那當然是現在用漢字的啊。我聽說以前用圖畫,大家經常雞同鴨講,甚至自己也會記錯自己做的記號,造成很多誤會呢。現在大家有什麼想法,全部都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出來,不管是讓彆人看到,還是自家下一次看到,都能知道是什麼意思。我父王以前還在世的時候就說過,即使我們隻能靠漢人替我們書寫傳遞文書,也比我們糊裡糊塗畫幾個隻有自己知道的記號來記事要好得多。”

洗女眸子裡露出一些細碎的幽光:“那你猜以前那些投降的漢臣們為什麼要一直用那麼複雜、筆畫又多的字?”

劉耀愁眉苦臉:“以前我是覺得他們恨我們胡人侵占了他們的江山,不想教給我們漢字,所以故意用這麼難的字為難我們,後來太傅您解釋說他們那一代人學到的字就是這樣,不是故意的。可現在您又說他們他們不懷好意……那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事情說起來有些複雜,不過這正是政治和人心的魅力所在。我曾經說,他們不是故意用那麼難的字來為難你們的,沒有說錯;但是我現在說,他們是故意一直用這麼難的字來為難你們的,也沒有錯。”

“區彆隻在於,前者,我是單單隻指當時教你們漢字的那幾個漢臣,這些字的寫法是前人就定下的,他們也不過是照著前人教的寫法學而已,你們要學,他們也原樣教給你們,所以他們沒有故意用一種難的字來為難你們,因為他們當時沒有彆的選擇。”

“但是後者,我指的卻是這些漢臣所代表的世家大族和大儒高官這個群體。成體係的文字對於任何一個王朝都是一份巨大的寶藏,而他們,則一直是掌握這份寶藏的人。即使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也非要自幼啟蒙,花上四五至數十年不等的時間,才能基本掌握這些字。難道這些人是想故意為難自己為難後人嗎?不是的,他們隻是想提高學習的門檻,讓彆人更難入門罷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