慜帝自然隻有一個,但是這年頭又沒有指紋,更沒有身份證,江南近兩年又流民多多,哪裡多個奇怪的人真是半點不惹人懷疑,所以想光憑一點個人特征來確認某人是不是要找的人,那實在是不可能。
要確定對方是不是慜帝,隻能派以前見過慜帝的人前往,最好是慜帝親自任命的大臣,而且身份地位還不能低,低了說話沒有權威性,還不能隻去一個,要去好幾個,到時候真確定了人,眾大臣要一起上前哭求,請慜帝回來。
而為了不動搖城外士兵的軍心,免得造成給了希望又失望這樣的事情,他們都隻能悄悄前往。
隻有確定找回了慜帝,才敢告訴城外的士兵們。
等武昌世族們開完這個會,幾行世族的隊伍分成幾批,也不要城外士兵們護送,而是找了自己的私兵部曲,以訪問舊友為民出城,然後悄悄地就上路了。
這個時候江南大亂,流民四起,世族們不得不多帶許多勇武之士保護自己,因為帶的人多,趕路也就格外慢。
好在現在已經確定了幾個目標,又派人保護起來了,他們趕路慢一點也影響不大。
探子們九月從各地傳回消息之後,就將那幾個“疑似”慜帝的暗中監視保護起來,等待大人們親自前來檢驗身份。
監視期間,按照大人們的交代,不能打草驚蛇,他們也從未在那些人麵前露麵,隻是始終在暗中監視這些人的一舉一動。
疑似慜帝的人之中,有一人是在新安郡發現的。
新安郡,當初謝愷率軍前往建康途中屠城的第一郡。
也是在建康城破後,被霍思城重新建立起的七郡之一。
同屬江南,同樣大旱,但是新安郡卻不在“江南大旱”這句描述的江南之中。
因為其餘人提起江南大旱,後麵接的往往是一個餓殍遍地,白骨遍野的江南,而新安郡不是。
九月,新安郡的百姓已經早早收了今年的莊稼,又重新給土地上一層厚厚的肥。
等進入十月,他們就會重新將地翻好,再種上一些彆的小東西了。
但新安郡也不是到處都是這樣一派和樂的氣氛。
曾經謝愷在新安郡殺了八萬人,把新安郡肉眼可見的有生力量幾乎殺了個精光。
陸瑤費儘心機從其餘地方調人進新安郡重新耕種土地經營地方,但是一個一下子死了八萬人的地方,不是短時間內能重新建設起來的。
陸瑤隻能將最靠近建康,土地也最肥沃好耕種的那部分土地先分配下去,發給他們種子和農具,讓人們把地種起來,可更多的地,沒有人去耕種,也沒有人。
地荒了可以再耕,人死了就死了。
新安城西南一代,荒城、空城遍野。
而在這些荒城、空城之中,偶爾會有一些從彆地來的流民遊蕩進入其中。
武昌世族們的探子便是在其中一座荒城的流民群中無意中找到了慜帝的影子。
這也是他們找到的人當中,和描述中的慜帝長相最相似的一個。
可探子們收到武昌回信,跟在這人身邊觀察了一段時間後,又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因為這個人……他實在不像一個皇帝。
如果一定要給他指一個身份,那他更像一個真正的流民。
他熟練地擠在臟兮兮的流民當中,抓身上的虱子吃,和人為了一塊樹根打架,打輸了之後罵罵咧咧地躲到角落,一邊不停地朝地上吐口水,一邊悄悄去偷另一個人的食物。
探子親眼看到他和人一起打死了一個流民中的老人,搶走他的食物。
即使他真的是慜帝……探子一邊緊緊跟隨此人的身影,一麵忍不住在心中恐懼起來:難道以後,要讓這樣的人,來當他們的皇帝,他們的陛下嗎?
……
青州,臨淄。
百家學宮前的廣場上,人們還在熱切地觀看傾聽百家學宮的老師們和各地前來的士子們的辯論和對話。
前日百家學宮派出墨子班的周煥、農博士梅玉穠出場,士子一邊的人都辯輸了。
周煥的黑板討了個巧且不說,梅玉穠梅博士的辯論,那就真是句句如刀,割在士子們心上了。
梅博士說起今年江南大旱。
這是慘況甚至傳到北帝朝堂上,讓胡人們討論的一場大災。
江南的江左地區,已經完全亂起來了,武昌城的世族們龜縮城中,不敢外出。
這次士子踢館,也沒有這群世族的身影。
倒是有幾個來自江左的士子,坦言說起江左的亂——那真是一場災難,連他們這樣的人也不敢輕易出門了,前往青州還是好幾個家族的人一起出人,才順利到達青州。
也就是說,江南大旱,江左大亂,亂的確是亂,但是江左豪族中還是有勇敢的士子知道什麼才是更重要的事情,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出門,到青州來。
而武昌城內的世族們,哪怕他們是世族呢,卻實在膽小,比不過我們江左豪族。
為了進一步表示自己的勇敢,江左士子們也不忘兩眼含淚地詳細說起家鄉慘況,惹得士子們皆同情起來,然後一起歎:都怪這亂世,人心不古,才叫上天責罰。
這麼一講,大家就更恨霍思城了。
還不是霍思城大逆不道,不然怎麼偏偏今年江南大旱!
就是你今年攻打青州,今年攻破臨淄,今年逼死了孔家人。
更具體一點,就是今年六月初你頒布了繼學碑,改稷下學宮為百家學宮,所以江南從今年六月初開始,就一滴雨都沒下過!
如果不是霍思城惹怒了上天,江南怎麼會不下雨!
一切都是霍思城的錯!
但是梅玉穠竟然敢主動提起江南大旱!
台下的士子們怒目相視。
她難道不知道誰才是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嗎?
“江南大旱,連續幾個月沒下雨,今年種下去的莊稼儘皆枯死在地裡,江南大亂,流民四起。”梅玉穠一口氣說完大家認知中的江南大旱印象。
然後說:“今年丹陽郡的糧食產量比去年高出一成有餘,我們已經連續四年大豐收了。”
“江右新安、宣城、曆陽等隸屬我江北軍管轄的江南諸郡,糧食產量同樣略有增加,不過這也正常,這是他們第一次種抗旱稻,沒有太多經驗,而我丹陽百姓跟隨我研究抗旱稻已經幾年了,種起來自然比新安等郡要種得好。”
“這沒什麼,今年他們已經種過了,有了經驗,明年種起來,會種的更好,收獲更多。”
“這就是我將會教給我學生做的事,也是我唯一擅長的事。”
梅玉穠臉上仍然帶著淡淡的微笑,她是一副溫和誠懇的長相,當她用她真誠的眼睛望著你時,哪怕她心裡其實是在罵你是個蠢材,可你看著她,也隻覺得她真誠又友好。
“我要講的就這麼多,”她誠懇地看著下麵的士族,溫和地問:“大家有什麼想問的嗎?”
台下……台下一片死寂。
一名江左來的士子擠在人群中,手裡還抓著一張提前寫好的稿子,但是此刻,他無知無覺地看著台上,連自己的手不知不覺地將尺牘撕成幾塊了也不知。
梅玉穠的目光是那麼溫和包容,看起來不帶任何敵意,就像你最熟悉的長輩在你下學後背著手笑眯眯地要查問你兩個問題,是極其親切的。
但是江左的士子們看著她好像一個渾身披甲,張牙舞爪的怪物。
她那麼可怕,她真誠、溫和、問訊的目光看向哪裡,哪裡的士子就會死去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