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2 / 2)

可能因為過去十幾年村裡從來沒有人想過也沒有人成功出去過,所以鄉長嘴裡宣傳的東西並不被本地人當做一回事,可在絕望中,女娃娃讀書好能出去當官翻身這一句話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栓住了茹娘媽媽的心。

也許是天遂人願,也許是慈母苦心,在茹娘媽媽的日夜念叨讀書好中,茹娘上學了,並且很快就顯露出她出色的學習能力來。

本地讓女孩子進鄉學還隻有十幾年,倒是男孩子進鄉學已經五十幾年了,過去五十幾年,本地也從來沒有出過什麼文曲星,大家去鄉學讀書,更多不過是處於一種“反正是鄉裡辦的”“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彆人都識字我不識字就輸了”的心態,對讀書帶來的好處從未有過更高的期待。

被分配到本地教學的鄉學老師也在數十年的教學中,對本地的學習素質和學風不抱太多期望了。

此時冒出來一個學習積極性高,學得還又好又快的女學生,對鄉學老師而言就像是在廢棄的荒地裡看到一株禾苗一樣驚喜。

即使本地鄉親和其餘家人都對茹娘學習成績好報以蔑視不屑之意,茹娘仍然在老師和媽媽的支持下,一口氣讀到十五歲,在鄉學裡穩穩拿了五年的第一名。

直到如今,茹娘再閉上眼,仍然能從腦海裡回憶出,隨著自己的年歲漸漸長大,奶奶、爹爹、鄉親們對自己的麵目一日一日的變化過程。

從一開始完全的無視、貶低,到她初出茅廬後的驚訝懷疑,再到她成績穩定保持第一的質疑和敵意。

她每強大一分,鄉裡對她的敵意就跟著強大一分,但是茹娘享受這份敵意,她和她的媽媽,她同樣受儘苦頭的三個姐姐一起享受這份敵意。

因為他們對她的敵意越重,就代表她越強大,也代表他們越害怕。

茹娘永遠記得自己十五歲從鄉學畢業那一年,那一年,和她一屆的學生全都參加了縣學的選拔考試,鄉學的老師說,她是這麼多年來,他們鄉最有可能考上縣學的人。

但是私下裡,鄉學老師告訴她,即使如此,她考上縣學的可能性也不大。

“要是你再早出生個二十年,我都敢打包票你能考上了,但是現在,唉,能分到你們鄉的老師本來就要比外麵差,外麵的競爭又越來越大,你這是生不逢時啊……”

老實說,當時聽完老師的那一番話,茹娘是心中不服氣的。

她覺得以自己的努力和天賦,從小到大就是第一名,每次都拉第二名好大的一段,怎麼就考上縣學的可能性不大了,要她說,她一定要考上縣學,一定要改變自己的地位,一定要讓媽媽揚眉吐氣,讓自己作為一個女孩子,以後風風光光回來對爹爹奶奶他們說:女娃怎麼了?女娃讀書好起來,比男娃有用多了。

但是三月的時候,縣學的選拔考試結果出來,她以全縣排名一百二十八名的成績,落榜縣學。

一年之中,縣學隻招一百名學生。

成績出來那幾日,是茹娘一生之中從未有過的淒風苦雨挫敗之日,她意氣風發鬥誌昂揚到十五歲,還從未遭受過這麼大的失敗。

茹娘的媽媽小心翼翼地躲起來哭不敢讓她聽到,茹娘的三個姐姐,兩個已經嫁人,但是悄悄托人給她送來了雞蛋和布,唯一還未出嫁但是也已經在說人家的姐姐,總是在角落默默無語地注視著她,像是有很多話,但是每次茹娘看過去,她就低下了頭。

茹娘當時以為姐姐是怕馬上嫁人要與自己分離舍不得自己,但是後來走出來很久之後,茹娘某一日才忽然明白,那是姐姐擔心自己想不開,時刻擔心著自己,但是笨拙內向如她,不懂得她的挫敗要如何安慰,更不懂得,要如何才不傷害刺激到她,於是最後滿腹的關懷,隻能化作默默無語的注視,就像過去那些年,她們一直做的那樣。

而茹娘的爹爹和奶奶以及一些鄉親更是得意壞了,成績出來當天,茹娘的奶奶就找了媒人上門準備給茹娘說親。

雖然被茹娘閉門不見,但是一些刺耳之極的話語卻始終在她屋外徘徊,甚至一連好幾日都有鄉裡的小夥子來她屋外偷窺。

他們來這裡為的不是年少慕艾,而是為了看一看“那個一直趾高氣揚的書呆子女娃沒考上縣學之後,有什麼下場”。

為了“你讀書這麼厲害,一直是鄉學第一又怎麼樣,還不是考不上縣學”。

為了“女孩子哪怕讀書好有什麼用,注定比不上我們男娃”。

茹娘在屋子裡悶了整整三天。

三天之後她出來見人,看到那些尖刻的嘴臉,她卻出奇地不再覺得他們可憎了。

因為她忽然想明白,這不是她一個人的戰爭。

這是兩種思想、兩種生活方式的戰爭。

是讀書無用論和讀書有用論的戰爭,更是山裡人生存方式,和更高大、更廣闊的天地間的人們的生活方式的戰爭。

即使她此刻看似輸了,但是單看此刻她的心態,和外麵那些人的心態,她就知道,贏的一定會是讀書有用,會是後麵那種生活方式。

在某個無人知曉的清晨,茹娘隻背著三張媽媽背著全家人省下來的餅,悄悄離開了家鄉,那個閉塞的地方。

她的手裡拿著一份來自鄉學老師的推薦信,這當然不是推薦她進入縣學的推薦信,而是推薦她前往本縣幾位有意願收借學仆的望族之家的推薦信。

茹娘雖然沒能考入縣學,但是她排在縣學考第一百二十八名,離進入縣學僅僅一步之遙,而且她出生在那樣師資差的小山村,證明她的實際能力會比這個排名更高,等到了外麵,一定會有望族願意接納她成為自家的借學仆的。

茹娘摸黑出了村,沒敢讓村裡人知道,哪怕是她的媽媽,她也沒敢告訴她,自己是去當借學仆。

山裡人的思想單純直線,最喜歡自由,看不起為奴仆的人,即使隻是名義上的奴仆。

哪怕是茹娘自己,也覺得當奴仆有些恥辱的。

但是茹娘已經想通了。

與其困在這小山村裡自由且無知地過一輩子,她何不到更廣闊的天空中去呢。

她飛得不夠高,也許不怪她的翅膀小,而是天太小了。

媽媽和姐姐們已經將自己的大半生葬身在家鄉的小村子裡,可她還年輕,她有難能可貴的天賦資本,而外麵天高海闊,她何不去飛一飛,改變自己的命運呢。

哪怕她孤身一人。

哪怕天真的很高。

她會成為第一個考入縣學的人,早晚有一天,她也會回來,親自告訴這些人,女娃讀書有用。

她會是第一個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去的女孩子,但她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

隻要她走出去了,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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