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2)

榮國府添丁進口, 自然是喜事一樁,這日早省之後,賈母特意囑咐竇氏道:“老大家的,現下你掌管著家裡大小事務, 如今老二家的有了喜, 須得吩咐東小院伺候的丫鬟、婆子細心些;東小院的衣食供應也得精細些, 還有奶娘、丫鬟、接生婆子, 也都得早日預備下才好。”

竇氏聽了這話, 立刻就笑道:“昨兒我就打發人跟二弟妹說了,二弟妹院子裡的人都是二弟妹自己用過趁手的,我便不再另添人了。至於新的奶娘、以後的大小丫鬟, 灑掃婆子,我也已經比著珠哥兒的用度將月錢撥到了二弟妹房裡了,我今兒正要來回老太太呢, 二弟妹想吃什麼,用什麼,儘管打發人來跟我說一聲。”

竇氏掌家向來不偏不倚,但也不愛將什麼事都事無巨細的抓在手裡, 沒得累壞了自己得不到好。如今賈王氏年紀不小, 又有了身孕, 便是仔細將養, 也得留心動了胎氣,所以賈王氏養胎用的人竇氏是不願意插手的,省得萬一出了問題自己說不清。於是, 竇氏剛得知賈王氏有孕,就將賈王氏肚子裡孩子的用度撥到賈王氏手裡,她怎麼安排隨她自己,這離孩子出世還有好幾個月,就先領了月錢,憑誰說不到竇氏的不是。

賈母聽了,笑道:“就你愛躲懶,老二家的在孕裡,你還讓她自己去忙活張羅。”賈母嘴上這麼說,但是聽得出來她是高興的,若是東小院的人都是竇氏安排的,她反而不放心了。

正說著,外頭有管事婆子來回話,說是姑老爺家的管事來送信了。

賈母聽了,疑惑道:“這一大早的,不知是什麼事。”又命人將林家的婆子請進來說話。

那管事婆子口角倒伶俐,進來行禮道:“奴才請老太爺安,請老太太|安,請各位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安。昨日我們老爺得皇上的旨意,點了揚州的鹽課政,連吏部文書和官服都發下來了。我們太太說,原該昨兒就打發人來到老太爺府上報喜,隻是昨日我們老爺回來得晚,又怕這邊老太爺、老太太已經歇下了,因而打發奴婢今日一早來了。一來是報喜,二來,也是送拜帖。我們太太說,這個月就該出發南下了。”

原本賈王氏有了喜,這些時日也算榮國府第一等的金貴人兒,今日晨省之後儘在說她,現下立刻就被林如海點鹽課政的事蓋去了風頭。竇氏現在越發伶俐了,聽那管事婆子一說完,就轉身對賈代善夫妻笑道:“恭喜老太爺、老太太,我這就去備了禮物給敏妹妹送去,賀姑老爺升遷之喜。”

賈王氏看了竇氏一眼,也言不由衷的向賈代善夫妻道了賀,心中卻想:自己有孕這樣的大事竇氏隻將銀兩用度撥過來,不肯多操勞一分,倒是林如海升遷,竇氏親力親為的準備禮物,真真連親疏都分不清了。

要說整個榮禧堂有誰最不高興,賈王氏還算不上,賈王氏至少臉上和氣,也笑眯眯的向賈代善夫妻道了賀,賈政卻裝也懶得裝,一張臉都是黑的。當年,賈政和林如海可是同科參加的春闈,賈政考到一半就被抬出來了,林如海卻高中探花,占儘風頭。

後來林如海點了翰林,賈政三年後又下場,再次落地。那時候林如海都出了翰林,入戶部做事了。展眼又是二年,林如海竟然連跳數級,賈政依然抱著個蔭生名額,還是白身。賈政向來自視甚高,這被林如海比得這樣黯淡,心中自然不喜。

賈璉一聽林如海點了鹽課政,飛快的回憶了一下原著情節。原著裡,林如海點鹽政應該還要等幾年,怎麼這一世提前了這許多?

不過轉念一想,賈璉就明白了:原著裡,賈代善早就死了,這時候估計太子都已經壞了事,景和帝也被架空得差不多了。但是景和帝終究在大勢已去前明白過來,急忙點了新的鹽政禦史,說不定其他重要差事也換了人。但終究是太晚了,山東、平安州、粵海等地都落到了對方手裡,林如海孤身入江南,難成氣候,最終死在任上。林如海在江南鬥敗之後,景和帝徹底失勢退位,稱太上皇。

但今世和前世形勢大不相同,不但景和帝如今牢牢控製了平安州、山東、粵海等地,還端了菩提寺。雖然對方斷尾求生,一把火燒了惻隱善堂和悅來牙行,先將知情人全都滅了口,但對方將痕跡掩蓋得再乾淨也是元氣大傷,更加不敢露頭。

景和帝以不變應萬變,這幾年不但越發勤政,還將在六部行走的其他皇子都換到了無關緊要的閒差,又不動聲色的換了好幾個尚書、侍郎,地方的巡撫、總督,又大力提拔少壯派官員,經過這幾年,景和帝對朝堂的控製越發加強了。所謂此消彼長,現在的局勢比之原著裡,強弱已經倒了個個兒。而林如海下江南,自然是景和帝收回江南地方政權的一步棋。

賈璉坐在賈代善下首沒動,腦中已經飛快的分析了一遍局勢。而賈代善則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的道:“如此甚好,明年瑚兒和珠兒下場小比,我正愁沒人照顧。如海和敏兒是妥當人,將瑚兒和珠兒托付給他們,我也放心。”

說起賈瑚和賈珠下場小比的事,賈母抬眼看了一眼賈代善,最終還是將話咽回去了。賈母的意思是孩子們小,回鄉應試,山高路遠,叫人不放心,但是勸了幾回,賈代善依舊說明年下場極好,賈母知道勸不住,也歇了心思。

其實,賈瑚和賈珠學問突飛猛進,還和賈家新辦的族學有關。

以前,賈家的族學隻有同族老儒賈代儒一人授課。賈代儒一來隻是個秀才學識有限;二來族學裡隻有他一人,族中子弟不少,哪裡顧得過來,也是因此,賈家子弟越發趨於平庸。

現在賈敬和賈代善出錢出力重修了族學,便將族學分甲乙丙三個班,由賈代儒教丙字號蒙學班,乙字號和甲字號另聘名師教導,每個賈家子弟須得通過考試,才能進入下個字號學習。

官建華雖然是細作,卻也是有真才實學的,賈瑚和賈珠一直得官建華授課,文章已經做得頗有根基,這幾年在甲字號班錘煉雕琢下來,越發有了火厚,甲字號班的先生也說賈瑚和賈珠可以下場一試了。

因為賈代善現在還是榮國公,名下的蔭生名額又被賈政占用了,榮國府現下沒有蔭生名額,故而賈瑚和賈珠若要從科第進學,都要回金陵小比。又因小比縣試是每年二月舉行,若是過了年節南下,天冷難行,賈瑚和賈珠定了這年秋天就啟程,賈代善原本是準備讓賈政送二人南下,在金陵祖屋學習備考,若是中了秀才,就等來年鄉試後再回京;若是沒中,就回京再認真學兩年再考。

如今林如海點了鹽課政正好,揚州離金陵不遠,賈瑚和賈珠可以先暫住林如海府上,遇到學問上的事,也可向林如海請教,比之賈政可靠得多。待在林家過了年節,再去金陵不遲。如此,隻派穩重妥當的管事送二人南下就足夠了。

次日,林如海和賈敏來訪,賈代善在小書房囑咐了林如海大半日,聽說賈母為了讓賈敏早日有孕,又讓賈敏到了揚州尋什麼名醫,賈代善又特地交代了賈敏沒病沒痛就莫要亂吃藥,若要早生貴子,與其求醫問藥,還不如練些拳腳。賈敏點頭稱是。

又說景和帝換了朝中、地方緊要官署的官員都是經過慎重考量的,江南富庶,揚州鹽政又是天下第一等的肥差,關係到多少稅負命脈,可見對林如海之器重。林如海自也明白,不敢在京城多做耽擱,回府收拾了便折日南下。

林如海到了揚州之後要熟悉鹽政,結交地方,應付大小鹽商,賈代善估摸著林如海狠有時日繁忙,便沒讓賈瑚和賈珠與林家同行。待得林如海在揚州安頓好了,再命靠得住的管事送賈瑚和賈珠南下。

又過兩月,林之孝、程進、程取並一些賈代善安排的家丁護送賈瑚、賈珠啟程,賈家族學裡,越發隻剩賈璉一個混世魔王。

要說賈璉有多擾亂學堂,倒是沒有,賈璉還是很尊師重道的。就是每日到了騎射課的時候,賈璉就徹底變成了個魔鬼教官。

每日先圍著演武場跑上十裡地,然後由是列隊站軍姿、走各種步伐,再然後是進行綜合訓練架,雲梯,單杠、雙杠等等練習,不折騰得人人筋疲力儘不算完,惹得一群賈家子弟苦不堪言。

賈瑚和賈珠南下以後,族學裡賈瑞算個年長的,又因為當年賈珍大婚時候和賈璉那場衝突,後來雖然賈代儒夫妻押著賈瑞上門賠了不是,但是賈瑞心中對賈璉一向不大服氣。

以前賈瑚還在京城,又總是寵著賈璉,騎射課上賈璉要怎麼折騰,賈瑚就跟著怎麼折騰,賈瑞自忖不是賈瑚兄弟兩個的對手,隻得忍了,現在賈瑚南下了,隻餘一個比自己還小的賈璉對自己發號施令,賈瑞就不乾了。

這日騎射課上,賈瑞不忿道:“我說璉兄弟,咱們每日學文背書已經夠辛苦的了,你又搞這些勞什子折騰人做什麼?仗著二祖父疼你,先生也由得你胡來,把大家當牲口指使。”

騎射師父姓陳,名山,就是賈代善的部下之一,已經退了伍,但依舊追隨賈代善,賈家重辦族學後,陳山就做了族學的騎射師父。

陳山是久經沙場的人,又能從伍多年還全身而退,其眼力見識自然不凡,一眼看出賈璉這些訓練法子有其獨到之處,所以直接命賈璉做騎射課的伍長,一眾學子都聽賈璉發號施令。果然兩年下來,這些賈家子弟坐臥行走身姿如鬆,練就了一番氣度不說,其身手矯健也有過人之處,再如此練幾年,就是直接拉去前線,也必是一支戰力不俗的勁旅。

賈瑞那句先生由得賈璉是對的,但是先生之所以由得賈璉,是因為他看出賈璉不是胡來。

但軍事技能訓練總是辛苦又枯燥的,不少孩子都心生不滿很久了。賈瑞帶頭鬨事,立刻有人附和著叫苦。

賈璉瞥了賈瑞一眼,冷笑道:“什麼叫把大家當牲口使?難道我自己偷懶了嗎?我年紀比你小,練得比你辛苦,你若是這點兒苦都吃不下來,那是你自己是個孬種。你可彆比牲口,牲口比你能吃苦多了。”

賈瑞哪裡說得過賈璉,賈璉幾句話一說,賈瑞立刻就惱了,怒道:“好端端的騎射課,不讓咱們騎馬,不讓咱們射箭,卻每日反反複複練這些,將人折騰得掉了半條命去。咱們練這些勞什子都兩年了,有什麼用處?”

賈璉如今十歲了,打小習武,如今又足足練了兩年的軍事技能,負手而立時越發有一番氣度。賈璉微微一偏頭道:“你說有什麼用處?練好了這些,與人交手不吃虧,將來有心從軍立業的,更是用處極大。”

果然賈瑞聽了這話就哈哈哈的笑起來,道:“誰不知道與人交手靠的是武藝,這些勞什子有什麼用處?你若不用從二祖父那裡習來的武藝,能打過我嗎?真是胡吹大氣,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賈璉平日沉穩遠勝於同齡孩子,但是這練習軍事技能不是人人都熬得下來的,本就是去粗取精、優勝劣汰的過程,賈璉早就有心淘汰一批應付訓練不肯下苦工的了,隻是苦於宗族顏麵不好下手,如今有賈瑞遞梯子正好。

於是賈璉一仰頭道:“打不是不可以,隻是第一,輸了的要心服口服,不能心生報複;第二,今日誰要想退出騎射課,都趁早提出來,明日就不用來演武場了。但是想退出的人可要想清楚了,退出了,以後再不許來的。”

附和賈瑞那群孩童本就有些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心思,不過是家裡一來想著賈家辦了這樣好的族學,有寧榮二府幫襯省不少錢,便宜不占白不占;二來,也是擁護族長的意思。小孩子,總是打小就學父母的,這些孩子自然也不那麼能吃苦,聽說以後都不許再學騎射課,也不以為意,紛紛笑道這樣最好,以後咱們都不來了。

賈璉點了點頭,和賈瑞議定比試方氏,兩人便拉開架勢,準備切磋。

陳山也打起精神來,雖然他覺得賈璉是個穩重的孩子,能和賈瑞比試想來也是心中有數,不至於吃大虧。但是賈璉到底比賈瑞小了三歲,又說了不許使用從賈代善處學習來的武藝,戰力自然會打折扣。因此,陳山也難免擔心,在一旁嚴陣以待,萬一賈璉輸了,不能讓賈瑞乘勝下狠手。

小孩子愛起哄,劃定規則道道後,就圍在一旁什麼‘快動手’‘彆磨蹭’的胡喊。也有穩重的勸雙方不要鬨事的,也有各自給雙方鼓勁的。

原本比試較量,是要雙方先行抱拳行禮的,待對方準備好了,才開始動手的。誰知許是賈瑞對賈璉不滿已久,竟是趁賈璉抱拳躬身行禮,就一拳向著賈璉橫掃過來。賈瑞比賈璉年長,還行偷襲之事,陳山若不是看見賈璉應對得宜,險些終止了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