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2)

“荒唐!”賈代善將手在桌上重重一拍, 滿桌子的通靈寶玉跳起來又落下去,撞在一起,叮叮咚咚的十分好聽,現場表演了一回大珠小珠落玉盤。賈母等人卻噤若寒蟬, 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了。

賈代善對派去東小院的兩個婆子道:“你兩個去叫人將穩婆和產房裡的大小丫鬟拉下去, 暫時扣住誰也不許走, 所有主子留下!”

能進梨香院伏侍的人都是賈代善挑過的, 那兩個婆子見賈代善神色就知道事態嚴重, 忙應是出去,須臾,傳了人一群膀大腰圓的婆子來, 押著穩婆走了。其他丫鬟婆子,見老太爺動怒,都不用人押的, 乖乖的跟著婆子們走了。

賈元春算是二房相對比較明白的人,見二房這次臉丟大了,不願意再留在榮禧堂,站起身來道:“祖父, 元兒先下去了。”

賈代善瞧也沒瞧她, 聲調不高但極具威嚴的道:“你也坐下!”

賈元春應是, 又退回賈母下首坐了。

房中已經沒了外人和下人, 賈代善才道:“天生異象、天降祥瑞,出在尋常百姓家,就是犯了天家忌諱。大有造化!大有造化!”饒是賈代善是十分穩重的人, 說到這裡也十分激動,兩個‘大有造化’忍不住拔高了音調:“鳳子龍孫都沒從娘胎裡帶勞什子通靈寶玉,咱們家出這樣的孩子想有什麼樣的造化?九五之尊嗎?這樣的話傳出去,改日就有株連九族之禍!”

賈母聽到這裡,臉色慘白,賈政也如遭雷擊。格局這個東西,仿佛是思想上不可跨越的鴻溝,賈母和賈政之前隻想著壓過長房的孩子了,卻從來沒想過這祥瑞太大了,比皇家的孩子都大,該如何收場?

賈母上下牙齒磕在一起,咯咯作響,顫抖著道:“哪,哪裡會?我們這樣的人家,就是再……再有造化也不過是高官厚祿罷了。”

“那禦史台呢?吏筆如刀,他們會怎麼彈劾?如今咱們府上掌著兵權,東府敬兒是兵部侍郎,現成的兵權在握,再出個銜玉而誕天生祥瑞的孩子。你以為這樣的話傳出去,人家真的信那石頭是娘胎裡帶來的?人家隻會趁機參咱們家有不臣之心,杜撰祥瑞,攫取民心!皇上才經曆了忠順王的案子幾年?親親兄弟尚且生出異心,咱們家做臣子的杜撰出這落人口實的玩意兒能讓天子放心?!”

聽了這番話,賈母和賈政才算知道了利害,賈母臉色慘白道:“那……怎麼辦?咱們,所有人都不許說出去,想來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賈代善都被賈母的愚蠢氣笑,沉著臉道:“這些你且不用管,你們隻需記住,誰也不許傳什麼來曆不凡的話。況且這石頭本來沒有什麼來曆,否則璉兒怎麼會有這許多?另外,老太太明兒就給元春相看人家,今年內就定親。”

賈元春聽了這話,如遭雷擊,她可是打小按參加選秀的教養培養的,心氣兒高著呢,現在賈代善一句話,就要她嫁個凡夫俗子,這也就罷了,她今年才十三歲,雖然也可說親了,但是大戶人家舍不得女兒,這個年紀多留兩年的比比皆是,憑什麼要早早給自己定親?

教養嬤嬤教過賈元春:以後入了宮,什麼都要靠自己去爭,去搶,自己不說話,就沒人替你說話,你就什麼都沒有。於是賈元春將心一橫道:“祖……祖父,元兒還小,元兒想留在家裡多孝順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幾年。”

賈璉本來眼觀鼻鼻觀心的坐在賈代善下首,聽了賈元春這話,也抬眼去看這個堂姐。她這點昭然若揭的小心思如何騙得了賈代善?當然,這點微末道行入了後宮,隻怕更加是不夠看的。

果然賈代善微微側目,定定的看著賈元春。就這一注目,賈元春就露了怯,喉間輕輕一動,似乎是咽了一口口水。賈代善有些心苦的冷笑一下道:“你既那麼孝順,在家裡留多少年都隨你的便,隻一樣,隻要我活著,你就不許入宮參選!”

賈元春聽了,果然花容失色,求助般的望向賈母。

賈母雖然被通靈寶玉的事嚇著了,但她覺得培養元春這些年,就這麼嫁個普通官員之子當真可惜,於是勸道:“老太爺,通靈寶玉的事你就是再生氣,這事和元姐兒何乾?為何定要將她嫁出去?”

賈代善冷笑道:“你說她與這銜玉而誕的事何乾?這些時日,她日日在東小院陪著老二家的,都不知道勸下這等糊塗事,這樣的腦子入了宮,是非不分,瞧不清形勢,哪天說錯了話辦錯了事,拖累了全族她都不知道!”

元春聽了,小聲道:“我事先並不知道此事。”

賈代善轉頭瞥了她一眼道:“那你更不能入宮!你母親謀這些事,你日日去請安都發現不了端倪,可見你警惕心低;你如此沒有警惕之心,將來入宮之後是不是你身邊的宮人有心欺瞞你,你也發現不了,你如何防範有心之人?!”

賈元春終於垂下了頭,不說話了。

賈璉瞧瞧賈代善,又瞧瞧賈元春。還好榮國府還有賈代善這個明白人。原著裡,景和帝退位之後,賈家沒落是必然,但是賈元春的政治素養也太令人大跌眼鏡了。

賈元春省親的時候,景和帝都退位了,寧榮二府也無人任實缺,娘家什麼樣子她不知道嗎?可是她竟然敢在歸省的時候說:“當日既送我去那不得見人的去處”!無論她心中有多少苦,這話是當著許多女眷宮人說得的嗎?她那時候都封妃了,可見在宮中已經熬了很多年,說話做事還這樣擰不清,入宮確實不適合她。

後來賈元春深宮暴斃,都不知道是她連累的賈府,還是賈府連累了她。隻能說當年的賈家眾人和賈元春互為豬隊友。

不過現在看來,賈元春自己是願意入宮的,歸省的時候卻說那樣的話,可見她把入宮幻象得很美好,後來麵對現實的時候又落差太大,後悔卻是不及了。至於日後太監夏守忠能借她的名義一再勒索榮國府,可見她在宮裡的日子確實難熬。

賈代善現在斷了賈元春入宮之路,不管賈元春多不理解,對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定了儘快給賈元春找婆家的事,賈代善接著道:“賈王氏無知妄為,大膽杜撰不實之事,置家族安危於不顧,念她產子不久,此時暫且不罰她,待她出了月子,立刻閉門思過,不許和外頭通信,不許踏出東小院一步!”

如果說今年就說親對元春而言是一記重錘,那麼賈王氏禁足則是對元春的第二重打擊,賈元春聽了賈代善這個決定,終於軟軟的昏死過去。賈代善瞥了賈元春一眼,道:“什麼宮裡出來的教養嬤嬤,好好的處事智慧不教,竟教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把戲,明日將兩個教養嬤嬤攆了,另擇一女先生教元春規矩!”

元春原本是羞愧難當,假裝暈倒,但是她才多大,能跟賈代善比心眼兒?賈代善一語道破這都是教養嬤嬤教的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元春即使騎虎難下不好從地上爬起來,也微微紅了臉麵。賈璉同情的看了一眼賈代善,替祖父心累。

賈代善估計自己也心累,沒有理會這一屋子的人,又囑咐了一回眾人將今日的事都爛在肚子裡,才道:“璉兒,你隨我來。”

賈璉應是和賈代善一起出了榮禧堂。

給賈王氏接生的穩婆已經被控製住了,賈代善直接帶著賈璉去審了那婆子,讓那婆子敘述了偽造賈王氏之子銜玉而誕的過程,立了字據畫了押,又讓那婆子還了收賈王氏的錢財。那婆子也是再三起誓不敢將此事外道,賈代善才放了人。

待婆子走後,賈代善帶著賈璉回了小書房,對一個長隨道:“你去將衛九叫來。”

賈璉聽到衛九的名字,突然挺了挺脊背。賈代善十年來,朝堂大事都不瞞著賈璉,賈代善身邊有哪些得用的人,賈璉再清楚不過,不過賈璉從沒聽說過賈代善身邊有個叫衛九的人。從剛才賈代善提到衛九兩個字的嚴肅神色來看,這個衛九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

那長隨點頭應是,快步去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長隨才帶著一個普通的男人進來。那男人二十多歲,合中身材,合中長相,普通得你將他丟人堆裡,估計再難一眼找出來,賈璉看到他卻不自覺的捏了捏雙手。

這個人讓他想到了在現實世界打過交道的一種人:大毒梟。很多人覺得毒梟害人無數,肯定是凶神惡煞的,相由心生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好人。實際上也有一種毒梟就像眼前的衛九一樣,普通長相,普通的衣著打扮,甚至很難讓人一眼記住。

賈代善對衛九道:“衛九,請坐。”

衛九坐下之後,才問:“國公爺叫我來,有什麼事?”

賈代善道:“城西桂花街柳樹胡同住著個極有名的穩婆,姓王,你三日之內叫她閉嘴,記得,做得乾淨些。”

衛九道:“是,我記下了!”

在衛九說這句話的時候,賈璉頓時覺得這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男人突然變得像刀鋒,渾身散發著銳利。隻不過一轉瞬,衛九身上那種尖銳的鋒芒又全都被普通的氣質掩蓋住。

賈代善接著道:“這是我長房次孫賈璉,才乾非凡,以後他的話,就是我的話。”

賈代善此言一出,賈璉和衛九仿佛約好了一般同時瞧向對方。衛九是賈代善手底下極厲害的殺手,雙手已經不知沾了多少人命,他不刻意收斂鋒芒的時候,其眼神何等銳利;可是賈璉與之對視,氣勢絲毫不落下風,甚至有隱隱上風之感。這種微妙的氣場較量,當事人最為明白,賈代善何等眼力,也瞧出一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