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2)

賈代善精力不複從前, 勞累了兩日一夜,次日晨起,依舊覺得身上酸痛。賈璉半大小子,氣血正足, 雖然是受了內傷, 倒恢複得很快, 昨日睡到半夜起身咳出些淤血, 反而覺得氣息通暢了, 胸前的紫褐色傷痕麵積擴大了些,顏色卻變得淺了,賈璉知道這是淤血在消散的症狀。可見駱太醫開的內服外敷的藥雙管齊下, 見效很快。

次日一早,賈代善雖然還覺身上乏力,依舊一大早去了榮禧堂。這日不但賈赦夫妻、賈政、賈元春、賈珂、賈琅悉數到齊, 賈代善命人將賈王氏也帶了來。

賈王氏臉上的腫消了不少,但依舊看得出來兩邊臉不一樣大。賈琅還在繈褓中不知事,賈政和賈元春見了賈王氏,卻不知作何感想。賈王氏這次真是將二房害得慘了, 尤其賈元春已經開始相看人家, 因此這父女二人, 見了賈王氏此刻的模樣, 有些說不上是什麼心情。

眾人請安之後,賈代善道:“所有下人先出去。”

眾下人應是退下,賈母不由自主的心下一緊。她隻知道賈代善忙了兩日一宿沒合眼, 賈璉還受了傷,具體發生了什麼,委實不知。但見賈代善嚴肅得掉冰碴的臉色,賈母心中就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怯意。

賈代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語速不快,但極具威嚴的開了口:“今日叫你們來,是有幾件事要說。金水街上昌和玉器鋪被滅門的事,想來你們都聽說了。我今日要說的是,若非璉兒見機得快,被滅門的就是咱們家……”

賈代善說到這裡,除了賈璉之外,屋內眾人無不變色。

賈家杜撰‘通靈寶玉’這件事的利害,眾人都知道了,但後來如何有人將此事稟奏到景和帝跟前兒,景和帝又如何急詔賈代善入宮,賈璉如何提前預感此行潛伏危機,將一袋通靈寶玉塞給賈代善;又如何帶人直奔昌和玉器鋪,救下能證明賈家清白的唯一證人這些事,除了賈代善卻無人知曉。

左右賈代善不打算再隱瞞賈璉的才乾鋒芒,也好趁這次的事將一些事放到台麵上來,省得一家人相互猜疑反而生了嫌隙。於是賈代善將這些事也全都說給賈府眾人聽。

房中眾人隻是聽了一耳朵,便無不覺得驚心動魄。尤其竇氏捧了好幾次胸口,賈璉自幼乖巧省心,竇氏聽說賈璉險些命喪殺手刀下,哪有不後怕的,臉色蒼白的看著賈璉,道:“璉兒,以後行事可不能那樣冒險了。”

賈璉點頭應是,心中卻知道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有時候由不得人太過謹慎。

賈代善停了一會兒,讓眾人平複了一下情緒,才道:“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人不服我偏心璉兒,但是你們服也好,不服也罷,這次是璉兒救了我們闔族。能通過戴公公傍晚詔我入宮就猜到賈府大難臨頭,不但能猜到,還能當機立斷,帶人救回證人,化解危機。你們一個個捫心自問,誰能做到?是瑚兒還是珠兒?還是你賈恩侯或者賈存周?

咱們寧榮二府加起來,也就東府的敬哥兒和璉兒兩個有本事的。他們好了,你們也跟著沾光,彆為了心底那一點子妒意拖他們後腿。能人永遠是能人,哪怕落魄了也比庸人更能退步抽身,倒是庸人見能人登得高了,恨不得將其拉下來,等真拉下來後,才發現沒人給你們遮風擋雨。我這把年紀了,還能護你們幾年?你們以後一個個都要托敬哥兒和璉兒庇護,從此以後誰也彆打歪心思。”

賈母聽了這一番話,早嚇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半日才道:“老太爺這話好生嚇人,那此事現在皇上跟前分辯清楚了嗎?已經和咱們家無乾了吧。”

賈代善聽到賈母這話,就想起那日在上書房,景和帝問自己怎麼讓賈王氏那樣蠢的兒媳婦進了門的事。賈代善瞥了一眼賈母,覺得在這方麵,自己和小兒子頗有些同病相憐。

“這一次分辨清楚了又如何?分辯不清楚又如何?隻要咱們家還得勢,就永遠有人覬覦,這次算計不成,還有下次,這便是懷璧其罪的道理。若是族中沒有個能人撐著,終有一日要中計,而兄弟鬩牆,就最容易中了人家的圈套!”

這一句話擲地有聲,說得賈母都一瑟縮,賈王氏更是垂下了頭。賈元春也低下頭,用餘光看了一眼賈代善,又看了一眼賈璉。

賈元春的年紀擱現代就是一初中生,正處於自以為自己主意最正,大人們都是傻子的年紀。加之之前賈母給她請的教養嬤嬤將她教偏了,隻知道些投機取巧的小心思,卻不懂大道直行的道理,見賈王氏這副可憐模樣,總覺得祖父小題大做,故意尋二房的不是,所以賈元春低著頭,胸中卻萬分不忿。

其實賈代善說話,已經非常給二房留顏麵了,點到為止,兄弟鬩牆的是誰眾人聽得明白就是了,賈代善並沒有點賈王氏的名,而是轉口道:“今日咱們躲過了一場算計,以後呢?瑚兒和璉兒要長大,珠兒和琅兒也要長大,他們將來也是和赦兒、政兒一樣,是嫡親的兄弟。你們今日怎麼做的,他們都看在眼裡,切莫教壞了孩子。咱們家,長幼有序的規矩不能亂。誰且彆生出不該有的心思,讓外人趁虛而入!”

賈代善說完,歎了口氣道:“今日我就說這些,各自散了吧。”

眾人應是,待賈代善出了榮禧堂後,才各自回房。賈王氏含淚看了賈元春和賈琅一眼,被兩個婆子‘請’回了東小院。

賈代善這番敲打說得很明白:現在這一代,爵位是傳給賈赦的,將來是賈瑚的,就是他再寵愛賈璉,依舊是長幼有序的規矩不能亂。

當然現下離賈瑚這一輩兒的人襲爵時間還長著呢,賈代善之所以現在說這樣的話,是讓賈赦夫妻告訴賈瑚放心,祖父沒有偏愛你兄弟到替他搶本該屬於你的爵位的意思。畢竟賈瑚已經十六,這次小比回來,就該定親了,將來賈瑚自己有了妻族,終究和賈璉會有利益衝突,先給賈瑚一顆定心丸,也是防備有人從賈瑚處下手挑撥的意思。

至於賈珠和賈琅,看賈政那點本事,估計也掙不下多大的家業給他兄弟兩個爭,反倒比長房簡單些。

賈代善敲打了榮國府眾人,就回了梨香院,略用了些早膳,依舊上床休息。又過了兩日,賈代善自覺精神頭恢複了,賈璉也好了很多,祖孫兩個一早去演武場活動筋骨,就聽說景和帝派了人來。

前來榮國府的是刑部右侍郎盧世安,因景和帝體恤賈代善年老勞累,特地命盧世安帶了新審的卷宗來榮國府,請賈代善一起參詳參詳。據盧世安說那些殺手熬過不刑部的酷刑,已經招了,指使他們的人是胡博達。

賈代善聽到胡博達三個字,心中緊了一下。

胡博達是北直隸青山縣有名的大善人,家裡做著幾個省份的大生意,到了冬日,時常搭棚施粥,捐衣贈糧,南來北往的客商途中遇到遇難,若是聽過胡善人名頭的,也都會到胡員外府上領一分救濟,也是因此,胡善人聲名遠播。

五年前,李青知道自己真正的滅門仇人竟然藏在菩提寺逍遙法外,大受打擊之下,招供了惻隱善堂明為救濟孤兒,實則豢養殺手的事實,朝廷軍隊趕去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步,惻隱善堂被一場大火燒為灰燼。

景和帝既然知道了有人假借善堂之名暗中圖謀不軌,哪裡這樣輕易放過,也使人將全國有名的善堂全都排查過一遍,也曾查過這胡博達。

可是胡博達和一般善人不同。多數善人做善事,不過是冬日搭棚施幾日粥 ,其他時日為圖便利,將銀錢或是捐給善堂,或是捐給廟宇道觀,讓善堂或者僧道布施出去,便權當自己行了善了。這胡善人行善卻向來親力親為,寧願自家府上上下忙得腳步沾地,也不曾捐贈銀錢圖省事。也是因此,胡博達和任何善堂都沒有瓜葛,五年前也沒查出蹊蹺處。

可是僅僅如此,也不能完全排除胡善人的嫌疑,之所以五年前朝廷認為胡善人不會和逆賊有關,是因為胡家發達百餘年,子孫眾多,家世清白,富足有餘,號召力不足,往上查三代都不像生得出反骨的人家,因而當年才否定了胡家的嫌疑。

賈代善看完卷宗,搖頭道:“僅憑幾個殺手的口供,不足以定胡博達的罪。”

盧世安道:“誰說不是呢,彆說國公爺這麼說,我們袁大人也是如此認為。隻是這胡家百年鄉紳,除了生意做得大之外,也沒出過了不得的人物,就是這殺手要汙蔑他,為何汙蔑這樣一個明顯不可能生了反骨之人?且這些殺手個個對胡家了如指掌,若是胡博達當真和這些殺手沒有瓜葛,為何又對胡家如此了解?”

賈代善皺眉道:“盧大人說殺手們對胡家了如指掌?”

盧世安點都道:“確然如此,五年前,國公爺曾經破獲菩提寺一案。當時捉回來的不少僧侶殺手身著軟甲。這次護龍衛捉回來的殺手,身上穿的軟甲和五年前的那些軟甲大同小異,因此,皇上和袁大人都覺得這次護龍衛捉住的殺手和五年前菩提寺的舊案有關。

國公爺當還記得菩提寺一案之後,皇上曾派人查過各省大善堂,也曾查到胡博達府上。今日這些殺手吐口供時,所說的胡家狀況和五年前所查的全然對上了,若是他們臨時起意汙蔑胡博達,斷然是不至於對胡家了解至此的。袁大人也將這些人犯的口供掰開揉碎,翻來覆去顛三倒四問過,但他們無一說錯,可見他們對胡家是確然很熟。”

賈代善知道袁章能做到刑部尚書,審人自是有一番本事,既然是他親自審問的,這卷宗上的結論,應該是可信的,於是賈代善點了點頭,問:“皇上已經派人去北直隸了嗎?”

盧世安搖了搖頭道:“關於皇上的安排,下官就不得而知了,下官隻是來負責送卷宗。”

賈代善點了點頭道:“謝過盧大人親自跑一趟。”

盧世安笑言職責所在,國公爺不必客氣,便起身告辭了。

盧世安走後,賈代善也換了衣裳入宮,景和帝見賈代善臉色好了許多,笑道:“破軍今日臉色好多了,這幾日可曾歇夠了?”

賈代善笑道:“微臣謝過皇上關心,為皇上分憂,是微臣本分,並不勞累。”

景和帝屏退了宮人,才問:“破軍此來,所為何事?”

賈代善道:“今日盧大人到我府上送卷宗,微臣已經看過了。微臣此來,是有一句話想請教皇上,是否已經派人去北直隸抓胡博達?”

景和帝笑道:“人犯一招供,江大虎就飛鴿傳訊傳出去了,直接由破曉在北直隸的人行動,省得京城派人過去,舟車勞頓,又叫人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