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韶陽羽顯然與他們不同。
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目標,往更大的方向說,韶陽羽有自己的道。
而韶陽羽的道,絕非是苟全性命於山林之間,不問世事地消極度日,口中念著“四大皆苦”,將前塵往事儘數歸於塵土,甚至因著這江家或許會重新起勢,便攀附上去,拿回一個“城主之女”的頭銜——
就不是韶陽羽了。
正如曾在皓空之上展翅翱翔的鳥兒絕不願再次回到籠中一樣。
無論是金籠還是銀籠,無論這籠子是用多麼珍貴的材料所製,無論上麵精心雕刻著怎樣的花紋,甚至無論籠子的擁有者耗費了多大的心裡去打造它。
在見識過海闊天空的鳥兒麵前,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束縛。
“……隻是無論師姐想做什麼,或是打算做什麼,都不要忘記我呀。”
韶陽羽搭在酒杯上的手指驀然收緊,她抬眸看向姬冰玉,隻見她的小師妹笑得燦爛,帶著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痞氣:“就算我不行,不是也還有大師兄、三師兄嗎?大不了還有師父幫我們兜底呢!”
“所以師姐。”
姬冰玉舉起酒杯輕輕碰了碰韶陽羽的杯子:“師姐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姬冰玉忽然想起一句曾經風靡於南極空間中的非主流話語。
“喜歡一個人既是軟肋,也是鎧甲。”
雖然放在這裡有些不合適,但也差不多?
姬冰玉支著下巴道:“我們都希望師姐越來越好,若是師姐因為顧忌我們而放棄心中所願,恐怕就連三師兄聽了都會生氣。”
韶陽羽定定地看著姬冰玉,半晌後,忽然笑出了聲。
“好。”她說,“我想繼續我母親的願望。”
“師妹,可否願意幫我?”
這句話出口,韶陽羽一改先前的迷茫頹喪,本有些許空洞的眼神逐漸聚焦,變得越來越堅定,像是久迷深海的船隻終於找到了歸去的路途。
姬冰玉眼睛發亮,一拍桌子:“太好了!不瞞師姐,我想油炸江城主府很久了!”
被姬冰玉這麼一攪合,室內的氣氛輕鬆了許多,韶陽羽神色明顯也緩和下來,她淡笑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姬冰玉點點頭。
畢竟她上次“油炸雁府”的舉動實在是太過驚人,令許多人膽戰心驚,這江城主府想必也戒嚴不少。
“還有一事。”
韶陽羽忽然想到:“雖然如今還沒能講這些女子送往大家族中,但我覺得依照江望之的勃勃野心……他應該快忍耐不住了。”
“先前聽師妹提起那位百蕊鳳家的少爺亦在淮州桃城之中,我想他如今若是孤身在外,難免會有些危險。”
這麼一想,確實如此。
鳳空澈耳根子軟,縱使冷靜下來獨處的時候能分析出諸多弊病,可一旦讓他與旁人接觸,彆人稍微說兩句哄他的好話,或是哭哭啼啼幾聲,鳳空澈的心便會在不知不覺中偏移。
巫九冰就是最好的例子。
當然,姬冰玉不否認這其中還有原世界天柱作祟的緣故。
“行,師姐放心。”姬冰玉道,“等明日遇見師父時,我一定轉達。”
然而姬冰玉萬萬沒想到,這一次,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和容清垣提出,容清垣自己就主動開口提及了鳳空澈。
因為——
“鳳空澈被人帶走了。”
……
……
是的,這就是姬冰玉現在喬裝打扮混入了江城主府的緣故。
說來也是巧,這雁家剛剛落敗,江城主剛剛得到些權勢,第一件事,就是舉辦一個比武盛會,廣招天下英才。
而最後的勝者,會改姓氏、入族譜,成為江望之的繼承人。
當然,雖然有容清垣在,他依舊沒有出手,而是選擇旁觀。
如何帶出鳳空澈,如何探查江府後院,如何將事情公之於眾——
這一切的一切,都由姬冰玉、酈撫卿、韶陽羽共同計劃。
姬冰玉萬萬沒想到她昨天還在說“又不急於一時”,今天就要被迫讓韶陽羽開始選擇油爆還是油炸,在愧疚之餘,她隻好先將一些基調定下。
比如——
“師姐,江府你想要幾成熟?”
“師姐放心,江城主我一定會留給你的,但雁流蘇和她那倒黴弟弟你必須留給我,我這次絕不會輕饒了他們!”
“師姐師姐……”
眼見姬冰玉纏著韶陽羽說個沒完,剛結束神遊的酈撫卿再次看著韶陽羽發呆。
姬冰玉沒忍住,輕咳一聲,小聲道:“師姐,大師兄今天好像一直在看你誒。”
是的,自從知道了韶陽羽的身世後,酈撫卿就一直開始走神,麵上的神色糾結,時不時又會突然傻不愣登地笑起來,恍若地主家成功掰下了一截苞米還被狗啃了的傻兒子,簡直讓姬冰玉都沒眼看。
旁人都能察覺到的事情,韶陽羽作為正主,沒理由感受不到。
見姬冰玉挑破,韶陽羽正好借此機會看向酈撫卿,直接問道:“大師兄可是尋我有事?”
見酈撫卿不知為何又開始走神,姬冰玉恨鐵不成鋼,狠狠地從後麵踢了他一腳。
“……啊?啊!有事,有事的!”
往日裡最容易被撩起怒火的酈撫卿,這一次甚至沒有和姬冰玉計較。
姬冰玉神色愈發古怪了起來。
他張了張口,又閉上嘴,他看了眼韶陽羽,抿起嘴唇,往日邪魅狂狷的神情儘數化作了一腔柔情,臉頰旁升起了淡淡的緋紅色,看起來格外嬌羞。
“也沒、沒什麼大事情啦。”
姬冰玉:“……”
你能想象一隻常年拆家的哈士奇突然眨巴著眼嬌滴滴地看著你,聲音也從‘嗚嗚嗚嗚嗚’,轉向了‘嚶嚶嚶嚶嚶’嗎?!
姬冰玉:救命jg
如果她有錯,門規儘可以將她處罰,而不是讓她直麵這樣可怕的現場!
韶陽羽顯然也被惡心的不行,她毫不掩飾地皺起眉毛。
比起姬冰玉隻敢腹誹,韶陽羽就直白多了。
她看著酈撫卿滿眼嫌棄道:“大師兄有話直說,大可不必做此姿態。”
如今他們三人掩蓋了麵容,姬冰玉和酈撫卿都做尋常侍女奴仆打扮,而韶陽羽則是偽裝成要被招待的賓客,二‘男’一女行走於後院之中,倒也不太惹人注意。
故而韶陽羽即便是嫌棄,也是壓低了聲音的。
她的聲音本就沉靜,如今偽裝成少年,更是將聲線刻意壓低。
本就低沉的聲音多出了幾分沙啞,居然有了些難言的性感。
姬冰玉早就明確了自己的任務,除去必要時候動手外,她今天主要負責插科打諢,調節韶陽羽的心情。
比如此刻。
姬冰玉覺得是時候自己這個氣氛組出場了,她剛想誇一句好聽,又被酈撫卿搶了先。
隻聽酈撫卿‘嚶’了一聲,然而羞答答道:“二師妹今日的嗓音格外好聽。”
姬冰玉:“……”
韶陽羽:“……”
她深吸了一口氣。
也就是如今在江城主府,韶陽羽不方便直接動手,否則她早就一巴掌上去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韶陽羽壓低了聲音,難得帶上了幾分情緒,“有話快說。”
也就是二師姐涵養好,姬冰玉想,若是放在她身上,恐怕馬上就要說出這後麵的那一句話了——
有屁快放!
“有事……一點點小事……”
“咳……就也不是什麼大事……”
韶陽羽最後的耐心宣告殆儘,她麵帶寒意地看了眼酈撫卿,冷冷道:“那你就不必說了。”
“不行!我偏要說!”
酈撫卿被她這麼一激動,十分倔強地開口:“二師妹,你小時候有沒有救過一隻小小的、可憐的、受傷的小兔子?”
姬冰玉:哇哦!
她立即轉頭看向了韶陽羽,隻見做男子打扮的二師姐韶陽羽淡定回頭:“沒有。”
酈撫卿一怔,他失落地垂下頭:“哦,好。”
往日裡酈撫卿總是跳脫張揚的,此時見他忽然萎靡起來,不止姬冰玉,就連韶陽羽都多出了幾分不忍。
她張了張口,剛想安慰幾句,就聽酈撫卿再次開口。
“沒事的,二師妹。”
酈撫卿微微抬起下巴,四分之一側臉暴露於陽光之下,顯出了幾分脆弱,琉璃似的淺色眼瞳被光線一照,竟然有幾分彩雲易逝的破碎感。
姬冰玉在心底倒吸一口涼氣。
——這表演,好特麼眼熟!
“二師妹不必擔憂,今日以師妹為重,突兀提起那些過往,是我唐突。”酈撫卿勉強地笑了笑,更顯出了幾分失魂落魄的可憐來。
說完這話後,酈撫卿臉上又重新揚起了張揚笑容:“這些小事以後再說,現在二師妹快去前廳吧,還等著你打敗那狗屎城主呢!”
姬冰玉再次倒吸一口涼氣。
——這語氣,好特麼耳熟!
眼見幾人已經踏入前廳,姬冰玉忽然聽見了一陣傳音。
[怎麼樣怎麼樣!小師妹,我剛才是不是反應很快?]
酈撫卿興致勃勃道:[你這彆說,這些話雖然矯揉造作,但又格外令人舒適,嘖,怪不得有些人就喜歡用這招勾人,比如容清垣這老東西——哦對了小師妹,我剛才那幾句話,有沒有學到容清垣的精髓?]
姬冰玉看了眼酈撫卿,欲言又止。
該怎麼告訴他,自己剛剛從踏入正廳時,就將與容清垣的傳音打開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