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舅老爺來了。”
趙斐正沉思著,身後傳來陳錦的聲音。
回過頭,便見玄色武官常服的定國公站在陳錦身旁。定國公身材高大,氣宇軒昂,站在那邊如鬆如柏。舅舅身上的官服不是新製的,但上頭繡著專屬一等國公才能穿戴的白澤花紋,看著威風異常。
他是世上待趙斐最好的人,也是世上最關心趙斐的人,這樣重要的一個人,趙斐竟十年沒見到他了。
十年不見,舅舅蒼老了許多,邊關的風霜在他的臉龐上留下了痕跡。
唯一沒有改變的,是舅舅堅毅的眼神。
“舅舅。”趙斐喊了一聲,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聲音有些哽咽。他們本無親緣,偏生比親生父子還要親近。
定國公望著他,目光落在他身上,神色頓時一黯。
趙斐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衣,饒是如此,看上去仍是單薄。
定國公的眸光一斂,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見你一麵,真是不易。”
回京之後,定國公往揚州遞了許多信,沒有一封收到回信。
趙斐低下頭:“是斐兒不孝。”
定國公輕笑了下,問:“說罷,他要你去揚州做什麼?”
趙斐驚訝望向他:“舅舅都猜到了?”
“哼,皇後還沒嫁給他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他的為人了,算起來快三十年了,他素來對你不上心,莫名其妙地封你為越王,肯定是有所圖謀。”定國公歎道,“皇後這個傻子,還以為是你搞了什麼動作,你要是真想搞動作,我高興還來不及。”
趙斐心下一暖,到底是舅舅,什麼都明白。
“說罷,怎麼回事?”定國公問。
想起過去幾個月的事,趙斐竟然恍如隔世。
“常言道,家醜不可外揚,有些事,我都羞於啟齒,偏生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一聲長歎過後,趙斐便將皇帝那一日到訪長禧宮,爾後他被迫應下差事,獲封越王前往江南,在趙衝墓中被困兩個多月的事言簡意賅地同定國公講了一遍。
當然,關於陸湘的事,他一個字都沒有提。
“混賬!”定國公聽罷,勃然大怒,抬手便往旁邊的矮牆上打了一拳,連地麵都似乎震了一下,“他怎麼能逼你做這樣天誅地滅的事!”
“舅舅息怒,雖然曆經波折,到底熬過來了。”
定國公一聲長歎,“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事出突然,那時候我身在長禧宮,不僅有東廠的人盯著,還有他身邊的影衛在盯著,舅舅尚未回京,我若是貿然知會舅舅,隻怕會給舅舅惹來禍事。”
“你不是怕給我惹禍事,你是怕給你的母後和九弟惹禍事!”
這件事皇帝隻找上了趙斐,趙斐若獨自辦了,成與不成,都是他一個人受著。倘若把定國公牽扯進來,必然會牽連到皇後,到那時,趙謨便不能獨善其身。
提及皇後,趙斐亦是心中一疼,將埋藏在心底許久的話和盤托出。
“舅舅一直心疼我,為了我,離開京城十年,未曾與母後見麵。可是舅舅,我這身子著實是不中用了,若然我能走會跳,不必舅舅多說,我亦願意去爭上一爭。”
定國公皺著眉,想去反駁,可看著趙斐蒼白的麵色,知道他並非作偽,千言萬語鬱結在胸口,最終隻能是化作一句:“罷了。”
“多謝舅舅。九弟往後有舅舅扶持,母後亦不必憂心了。”
定國公閉了閉眼睛,方緩過神來:“你不想做的事,我不會逼你,若你覺得他可堪重任,那我也信你。今天你見我,不是隻談這事吧?”
“的確還有事麻煩舅舅。”趙斐望著定國公,“外甥有件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需要舅舅的幫助。”
“你……你要籌謀,我自當助你,可你籌謀這些,是要為他人做嫁衣裳,這又是何苦?”
“並非為了他人,若不如此,我隻怕會跟高祖一般死在丹爐旁邊。”
定國公聞言,又是狠狠握住拳頭:“都說虎毒不食子,他不但食子,還要煎骨扒皮。”
說罷,定國公望向趙斐:“你既找上我了,是有什麼主意了?”
“主意的確是拿了,可行不行還需要與舅舅商議。”
“在此商議?”這裡可是趙謨的王府,雖然定國公已經查看過,附近並沒有人,但若是在此說得久了,必然會引起旁人注意。
趙斐道:“今日見舅舅,一是為著當麵跟舅舅問個準話兒。”
話說到這裡,趙斐從輪椅上站起來,朝著定國公行了一個大禮,“舅舅於我,如父,如師,沒有舅舅,便沒有今日的我。舅舅離京,是為了我,舅舅回京,也是為了我,我本該到舅舅府上拜見侍奉……”趙斐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陳錦一直遠遠站著,見狀忙跑過來給趙斐拍背順氣,一麵對定國公道:“王爺這身子,一入冬便難過起來。”
定國公見他這模樣,自是心痛不已,亦知趙斐苦衷。
“原以為你身子養養便能養好,如今看來,竟是沒有好轉。”
“舅舅放心,雖是弱些,卻也死不了。”
定國公聽著他這般言語,笑了起來:“這可是你說的。”
趙斐頷首。
方才趙斐一直坐著,隻看著瘦削單薄,此刻站了起來,定國公才發現他最疼愛的外甥已經長得與他一般高了,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斐兒,你的幾個弟弟都成親了,偏你還是一個人,皇後身為你的母親,竟然偏心至此。你的婚事不可再拖下去了,既然皇後不管,那就讓我給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