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1 / 2)

一覺醒來, 床頭籠罩著片陰影。

阮蘇以為是窗簾沒打開, 揉著眼睛要喊小曼, 定睛一看那陰影赫然就是小曼。

她拍拍胸口坐起來, “你大早上的站在這裡做什麼?聲音也不出, 要嚇人啊?”

小曼的表情十分難看,“我也不想,要怪就怪你的好妹妹, 我特地起了個大早去側門等她, 結果呢?竟然……哼,我都不想說了,你自己去看看吧!”

好妹妹?阮桃?她怎麼了?

阮蘇見她一副氣得不輕的模樣, 心中好奇,讓她給自己拿衣服過來。

阮桃被小曼暫時安置在傭人樓的小餐廳裡, 抱著行李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 動也不敢動。

阮蘇走進去看清裡麵的情形後,卻是愣了一愣。

阮桃不光自己來, 還把弟弟阮鬆也帶來了!

那半大小子正趴在桌那頭, 躍躍欲試地想拿櫥櫃中的冰糖罐子呢。

難怪把小曼氣成這個樣子。

她心裡也感到無語,而阮桃看見她後, 羞愧得簡直抬不起頭。

阮蘇也不客氣, 開門見山地說:

“我以為你是個膽小的, 不料竟是最大膽的。你把他帶來,是想試試我這人有沒有脾氣麼?”

阮桃被她說得臉頰通紅,包袱都快被手指甲抓破了, 卻因為父母的叮囑與委托,不得不硬著頭皮道:

“大姐,爹娘說想讓你念在舊情上留他下來,給他一口飯吃。今年地裡收成不好,賣你……從你身上得來的錢又被爹拿去給張財主,讓他幫忙放印子錢,結果拿不回來了。如今家裡天天喝米粥,鬆寶學也念不起,隻能跟著你了。”

阮蘇冷笑,“我早與阮家沒乾係了,之所以留你下來,是因為公館確實缺丫頭,你在這裡有活乾。可他呢?好吃懶做嬌兮兮,力氣又小,能做什麼?每日跟那豬一樣,蹲在圈裡等潲水吃麼?”

她的話激起了阮鬆的怒意,舔了舔指尖粘著的冰糖粉末,跳下椅子走到她麵前。

他十四歲,可個子已與阮蘇相當了,無所畏懼地直視了這位大姐的眼睛,他口出狂言。

“你怎麼知道我什麼都做不了?你之所以有錢,不過都是男人送的,要是換做成我,保管比你混得更好!你才活該去吃潲水呢!”

阮蘇麵露錯愕,“聽你這意思,你是不服氣?”

“我就是不服,除了不是女人當不了姨太太,我哪裡比不過你?”

“那好。”阮蘇改了主意,點點頭道:“那你就留下來,讓我看看你有什麼本事……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你沒本事,就給我卷鋪蓋走人。”

她說完喊了聲小曼,吩咐道:“你現在就打電話給飯店,告訴彭富貴,今天給他送個小雜役去,待遇參照學徒工,包住不包吃。”

小曼點了頭,馬上行動起來,沒多會兒就安排好一切,讓司機送阮鬆去了百德福。

送走了弟弟,還有妹妹。

她轉過頭板著臉看向阮桃,“你沒有稟報任何人就帶外人進公館,按照這裡的規矩是要罰月錢的。但你剛來做事,無月錢可罰,不吃點教訓又不會長記性,就罰你今日天黑前不許吃飯。”

阮桃自知行為過分,不敢反駁,抱著包袱點頭。

阮蘇冷冷地看了她最後一眼,往外走去,走到門邊時聽見一聲“謝謝大姐”。

她沒回頭,自顧自上了樓,阮桃則由老媽子帶領著,開始有樣學樣的做起事來。

中午午飯時,阮蘇沒看見她的身影,也沒問,吃完就天氣涼爽,就拉著小曼在花園草地上打起網球來。

她穿了一件月牙白的短衫當運動衣,衣型寬鬆,活動起來十分方便。

小曼聲稱自己從未嘗試過這種西洋運動,卻從動作當中透出熟稔來,一開局就贏了她好幾個球。

阮蘇不服輸,越敗越勇,轉眼就累出了一身汗。

二人停下休息,坐在樹蔭底下的白色花園椅上,喝傭人端來的冰鎮橘子汁。

小曼無論吃東西還是做事,都帶著股過完今天沒明天的勁兒,一口氣便喝完半杯,舒服地吐出一口長氣來。

阮蘇則含著杯壁不說話,眼睛望著花園另一頭。那裡有兩個人影在晾曬冬日的厚衣物,其中矮小的那個正是阮桃。

大姐吃飽喝足玩遊戲,小妹卻餓著肚子乾活。

她做得過分麼?自然是過分的。可是錯了麼?她想到那吸血鬼似的父母,心中並不覺得後悔。

小曼又是一口,喝完整杯汽水,無聊起來,想到了百德福的新雜役。

“你真舍得他去乾活嗎?才十四歲,童工啊。”

阮蘇道:“彆人當童工當得的,他就當不得?再說了,彭富貴有分寸的。”

小曼點點頭,忽然有傭人從客廳跑出來,招手示意有電話。

阮蘇進去接聽,是百德福裡打來的。

“老板不好了,你弟弟用算盤把賬房的腦袋砸破了!”

掛斷電話,她扶額久久無言。

小曼沒聽到內容,好奇地問:“出事了嗎?”

阮蘇深吸一口氣,吩咐:“備車,去飯店。”

汽車才駛出公館,外麵的林蔭小路上便走來個矮小的人影。阮蘇認出那是阮鬆,讓司機停了車。

阮鬆越走越近,麵目變得清晰——他打著赤膊,露出黑瘦的上身,衣服拿在手裡,眼皮被算盤碎片割破了一道,鮮血一直流到下巴頦,已經凝固了。

他來到車窗外,憤怒地盯著裡麵。

“我不跟你的人一起做事,他們隻會欺負我!一會兒讓我乾這,一會兒讓我乾那,喝水都要挨罵。”

阮蘇冷冷道:“做事就是這樣的,你難道指望彆人也拿你當寶貝捧著?”

“反正我不服氣,是你故意的!”

他的表情實在欠揍,阮蘇都想下車抽他兩巴掌了。

這時又有一輛汽車開來,停在他們旁邊降下了窗戶,露出沈素心單薄素麗的臉。

“為何停在這裡?出什麼事了麼?”

阮蘇本來不想由彆人插手她的家事,但是張開嘴時腦中想起沈素心的“事業”,感覺是個好機會。

阮鬆如今這樣,是因為還不夠苦。他要是跟著沈素心見多了窮苦百姓,能變得懂事些,就算他還有點良心,她也願意拉他一把。

要是他依舊像現在這樣,那她再趕走他,也算是問心無愧了。

想到這裡,她衝小曼使了個眼色讓她留住阮鬆,自己坐進沈素心的車裡,提出了請求。

二人關係還算可以,沈素心又是個心善的人,當場就答應。

阮蘇不好意思讓人家白幫忙,塞給她幾張銀票,當做施粥的讚助。

談好一切,她回到自己車上,對阮鬆道:

“你不願跟我的人一起做事,我給你另外安排了一份工作。這次要是再乾不好,馬上給我滾蛋。”

阮鬆討厭原本對他百依百順的大姐突然變成這副模樣,但心中因這番話生出了期待,因為城裡實在好得很,再也不想回那滿眼都是黃土地的鄉下去,便答應下來。

阮蘇不想讓這惹禍精住進公館,給了他一塊大洋讓他去找便宜旅店住,自行解決今日的吃喝,明早準時去城門口報道。

安排好他,她鬆了口氣,也不去百德福了,直接打道回府。

翌日聽說他與沈素心已經會麵,開始工作,她便不再管他,帶著小曼去了百德福。

段公館傭人比主子多,時常無事可做。阮桃也跟著她們,再次來到這飯店。

到月中了,按照慣例得來次大盤點。阮蘇拉腦袋包著紗布的賬房去樓上包廂坐著,桌上攤著大而沉的賬本。

小曼與阮桃站在一旁伺候,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彭富貴怕阮蘇肚子餓,特地端了一盤炸酥肉上來。

肉片被蛋液包裹,炸得香脆金黃。上麵撒有一層香料,香味很快飄滿整個包廂。

阮蘇才吃過早飯,沒興趣吃,任由它放在一旁。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阮桃在咽口水,知道她是饞了。

她昨天餓了一整天,今天早飯是一碗稀粥和兩個饅頭。

段公館給傭人的待遇不差,食材隨便他們自己弄來吃。但傭人們畏懼段福,明麵上還是吃那些簡單的,時常背地裡開小灶,阮桃作為新人自然沒份。

對完一頁賬,阮蘇讓賬房休息休息,抬眼瞥向阮桃,故作隨意地問:

“想不想嘗嘗大廚的手藝?”

阮桃老老實實地點頭,又咽了口唾沫。

她把盤子往她麵前推了點,阮桃心中一喜,不敢狼吞虎咽,拿了一片慢慢吃。

二人是隻相差一歲的親姐妹,原主沒被賣時關係好得穿一條褲子。

阮桃心中對她帶著抹不掉的親近,下意識站到她身旁,看見了她剛才寫在賬本上的字,麵露驚奇。

“大姐你什麼時候學會寫字啦?還寫得這麼好看,當初咱倆的名字都是鬆寶教咱寫的呢。”

阮蘇微微一笑,找了個敷衍的借口,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小聲聊了起來。

小曼仍站在旁邊,離得並不遠,卻仿佛與她們隔了一座山似的,嘴裡還酸酸的,喉嚨裡藏著話說不出。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吃一個女人的醋。

阮蘇本來是她一個人的,雖然有時晚上要借給二爺,但白天總歸都是她的。

如今來了個阮桃,看似老實巴交,實則精得很。這不,第二天就纏上太太了。

想到往後自己極有可能成為被冷落的那位,她便沒法安靜地站著,看了會兒,她對阮桃發出刁難。

“你有沒有腦子的?站在賬本旁邊吃東西,弄臟了怎麼辦?”

阮桃連忙吞下酥肉,在褲腿上蹭了蹭油,乖乖站回角落裡。

小曼嫌棄地看著她,還想挑出些刺來。

阮蘇將二人的表現儘收於眼底,等算完賬沒有急著回去,而是讓賬房和阮桃都出去,隻留下了小曼。

“來,坐下陪我吃些點心。”

小曼開開心心地坐下了,心裡是得意的——看,太太果然還是更喜歡她。

阮蘇親手為她倒了杯茶,遞給她時問:

“你對阮桃怎麼看?”

她嬉皮笑臉地說:“用眼睛看啊,那麼黑,那麼瘦,猴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