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1 / 2)

二人下了樓, 段瑞金已自行駕車而去, 姍姍來遲的段福與幾個傭人站在大門外眺望, 一臉擔憂。

阮蘇跑到他身邊, 伸出手急催:“快!給我車鑰匙!”

段福擰著眉, “你要做什麼?”

“追他呀,快點!”她瞥了眼一旁的榮閒音,想到他剛才奇怪的舉動, 壓低聲音道:“你幫我送他回去。”

段福被兩人的舉動搞得一頭霧水, 心想自己什麼都不知情,追上去也是白追,不如把機會讓給她。

他掏出一把車鑰匙, 阮蘇拿過去便上了車,發動引擎衝出段公館的院門。

榮閒音要跟, 段福移過來擋住他的去路, 不卑不亢地說:

“榮老板,今日宴會恐怕無法繼續了, 不如讓我安排車輛送您回府?”

榮閒音的手垂在長袍袖中, 掌中握著那枚送不出去的藍寶石吊墜,溫潤的鳳目中閃過一抹晦暗的光, 幾秒後抬起頭, 臉上已掛上一如既往的溫潤微笑。

“不必了, 我的司機就在外麵等我。”

段福冷淡地點點頭,“那就不多送了。”

榮閒音離開了公館,其他賓客們也識趣的自行離開。

段福安排人打掃草地, 自己則站在院門外,望著段瑞金離去的方向放不下心。

那女人追過去有用嗎?找得到二爺嗎?他並不很信任她,於是又找來幾個下人,開了兩輛車出去,配合尋找。

與此同時,阮蘇獨自一人開著車,在寒城的大街上遊蕩。

她在現代社會考過駕照,也開了一年車,技術還算過關。但民國的汽車與以前駕駛的略有區彆,她不敢開快了,用二十碼的速度勻速前行。

本來是能看見段瑞金的車影的,可是突然有隊巡邏警路過,將兩輛車一前一後的隔開。

等那隊人走開後,段瑞金便不知所蹤了。

阮蘇知道他是不願讓自己追上,但今天哪怕不吃不喝不睡覺,她也得把話說清楚。

把著方向盤,她滿城尋覓起來,目光從每一個過路的人臉上掃過,隻恨不能多長出十雙八雙眼睛才夠用。

這一找,就從陽光明媚的下午找到了晚上。

天黑之後,沒有居住證明的人都被趕出城去。除幾條最為繁華的街外,其他地方幾乎看不見人影。

阮蘇開在一條不知名的路上,兩邊都是平房,路麵坑坑窪窪,也沒有路燈,隻能靠車頭的兩盞燈照明。

耳邊時而聽見古怪的貓叫,怪滲人的。她有點想回去,多喊幾個人一起來找,正要調轉車頭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前方的景象。

那裡是一座廢棄的舊式學堂,學堂外有一片空地,一堵牆。

汽車停在空地上,一個修長的人影站在牆前,定定地看著上麵用黑墨書寫的大字——四海變秋氣,一室難為春。

大字被銷毀過,看起來非常斑駁,但是殘留字跡已足夠透露出書寫人當時的悲愴。

涼涼月光落在字跡上,也落在那人的白襯衣上,光滑的布料折射出一層淡淡的光暈,模糊了他淩厲的輪廓。

阮蘇把車停在路邊,快步走了過去,站在他背後輕聲喊:

“二爺,回家吧。”

段瑞金回頭瞥了她一眼,眼神十分冷酷。

她想先把他勸回去再說,強打起笑容,又靠近幾步,拉住他的手腕晃了晃。

“跟我回去好不好?我都找你一個晚上了。”

“你一個人這麼晚出來,不怕?”

她自信地笑了起來,拍拍從不離身的手袋,“不怕,我帶了你送的寶貝。要是遇見那圖謀不軌的人,將這寶貝一亮,他怕是要反過來怕我呢。”

自從離開段公館後,段瑞金想了很多。

這女人是個不安分的,跟誰都有說有笑,而自己隻想一生一世一雙人,對方自然是越專一越好。

他或許該換一個對象,世界這麼大,誰敢說就一定找不到第二個能讓他心動的女人呢?

至於眼前這個,她喜歡自由,那就放她自由。估計自己一開口,她就開開心心一去不回頭了。

他本來已作出決定,回家便休了她。可此時聽著她聲音,看著她的臉,彆說下休書了,他幾乎想將她勒進自己的骨肉裡,好永生永世不分開。

“阮蘇……”段瑞金開了口,嗓音過分低啞,聽起來與平日很不同,“你有對人動過真心嗎?”

阮蘇不解地揚著臉,“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

他對她動了真心。

段瑞金仍是無法說出實話,垂下眼簾搖搖頭,“算了,回家吧。”

他朝汽車走去,阮蘇突然抓住他的手,令他詫異地回過頭。

她個子矮,與他對視時須得仰頭,此刻眼中又正好倒映著月光,看起來就像身懷愛慕的女孩,即將對心上人告白。

“其實……其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想過很多很多次,隻是無法回答。”

段瑞金眉心微蹙,沉默地看著她。

她鬆開手,抓了抓臉,視線落在一旁的空地上。

“你我應該都明白對方的心意,坦白來說,我確實很喜歡您,第一次見麵就喜歡。如今的您很好,我根本挑不出不好的地方,可是世事無常,誰能預測得到將來會如何呢?”

她停頓下來,籲出一口長氣,然後抬起眼簾,眸光盈盈,“二爺,相愛之人最後變成兩相厭,甚至變成仇敵的故事天底下從來都不缺,不如趁著大家都年輕,將這段記憶封存了。等日後你我各自子孫繞膝,坐在椅子上曬太陽時,還能將它翻出來,回憶對方美好的容顏,而不是醜惡的嘴臉,您說好嗎?”

段瑞金看著她的小腦袋瓜,從未想過她會如此悲觀,她不是買到一件漂亮衣裳,都能開心好幾天的人嗎?

她的悲觀究竟從哪兒來?又為何篤定二人一定沒有好結局?

他眉心皺得愈發緊了,聲音低沉得快聽不清。

“如果我說……我不願意呢?如果我說……我想儘辦法也要跟你在一起呢?”

阮蘇沉默了幾秒,忽然拉開他的車門,笑盈盈道:

“那您更應該跟我回去了,咱倆今日便行了那周公之禮吧。等您享用完就會發現,我也沒什麼好的,不過是個貪生怕死、好吃懶做的人罷了,與那滿大街的女人並無不同。”

段瑞金生起氣來,因為討厭她如此貶低自己。他快步走過去,按住她的肩,白皙的手背暴起青筋。

“我若是隻想睡你,何必等到現在?既然已經把話說破了,就彆來這些彎彎繞繞的。我問你,到底肯不肯留下來當這個段太太?”

阮蘇感受到男人壓倒性的力氣,下意識掙紮了兩下,根本掙不開。

她看著他修長的手臂,很想在上麵咬一口,冷冷嘲道:“你早就有段太太了,人家天天在晉城等你回家呢。”

段瑞金愣了一下,眯起眼睛,“你介意的原來是這個?”

阮蘇沒說話。

“隻要你答應了,我明天就可以寄休書回去,與你去政府領取結婚證書。”

阮蘇心底一驚,懷疑他是為了哄自己編謊的,當即拒絕了。

“不要,凡事講究先來後到,我擠走她做什麼。”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

月色下,二人四目相對,久久無言。

遠處傳來車聲,車上有夥計喊:“找到了找到了!二爺在這裡呢!”

阮蘇忙推開他的手,語速極快地說:“等我想好再告訴你。”

段瑞金聽她的意思,是一時半會兒不會走了,鬆了口氣,全然忘記自己半夜在這裡的原因,上車回家。

阮蘇腦中太亂,下意識坐在駕駛位上,開起了車,引來他驚訝的注視。

“你什麼時候學會開車了?”

她險些露餡,忙說:“我腦子聰明啊,天天看彆人開,看都看會了。不過我不太認得路,還是換人來吧。”

說罷她踩了刹車,換上司機來開,自己坐去後排,與段瑞金並肩。

兩人捅破了窗戶紙,卻變得更加無話可說。一路上阮蘇看左,段瑞金看右,誰都不回頭,隻是偷偷的從玻璃上看對方的倒影。

回到家,段福領著眾人在門外迎接。

小曼阮桃見他們平平安安回來,不安的心落了地,簇擁著阮蘇上樓,要幫她洗漱。

走到臥室門外,段瑞金追上來道:“等等。”

阮蘇站在原地。

他走到她麵前,“那個鐲子呢?”

她拍了下腦袋,從手袋裡拿出盒子,交給他。

段瑞金沒有接,打開蓋子取出裡麵比水晶燈都璀璨的鑽石手鐲,親自為她戴上。

“我妹妹雪芝在巴黎遊學,這是我托她郵寄回來的,送給你。”

阮蘇手腕很細,親自到珠寶店裡也很難買到合適的尺寸,這個手鐲的大小卻恰到好處,簡直是為她度身定做的。

戴好之後,小曼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感歎。

“真漂亮,二爺,您這是下了血本啊。”

段瑞金沒接茬,揉了揉阮蘇的腦袋,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吩咐二人道:“好好照顧她,讓她早點休息。”

“是。”

段瑞金走了,去了他的三樓。樓上樓下隔音很好,因此連腳步聲都聽不到。

阮蘇在衛生間泡澡,小曼與阮桃坐在外麵聊天,為她整理衣物和首飾。

熱乎乎的水包圍著她,她抬手端詳那支手鐲,上麵鑲嵌滿閃耀的碎鑽,正中間則是一枚足有三四克拉的大鑽,切工極其精細,在暗處依舊折射出完美的火彩。

耳邊回響起段瑞金的詢問——你願意做我的段太太麼?

寒露這天,阮鬆養好身體,正式下礦。

阮蘇早就對金礦好奇,特意借這個機會跟段瑞金打了聲招呼,提前處理好百德福的事,帶著小曼阮桃,與阮鬆一同去了枯嶺山金礦。

段瑞金早上便去上班了,他們幾個則是上午出發的,由一位老司機開車,出城門後全是泥路,那叫一個顛簸。

等司機停了車,眾人一湧而下,暈頭轉向的乾嘔,險些把早飯都吐出來。

司機給阮蘇遞水,“太太可好些了?後麵還有幾裡路開不了車,要靠腿走呢。”

阮蘇喝了幾口涼水,勉強壓下去腦中的眩暈。

小曼生不如死地靠在阮桃肩上,感慨萬分。

“以前聽見二爺來上班,還當他是享福,指揮那麼多人,多風光。怎料每天都得走這樣兩趟路,也是他厲害。要是換了我,每天光是趕路什麼都不做,都得累趴下。”

唯一還算正常的是阮鬆,他沒有聽她們的對話,望著金礦的方向,耳中聽見轟鳴聲。

歇息夠了,大家跟著司機往裡走,走到腳發酸才抵達金礦。

礦上有無數工人,或推小車,或背簍子,步履不停,交談聲被機器聲掩蓋住,說話都得扯著嗓子大聲喊。

她們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礦車旁的男人,穿西服打領帶,中等身材,在外麵算不上多突出,可站在這些灰頭土臉的礦工當中,算得上鶴立雞群了。

男人也看見她們,迎過來道:“這位就是五太太吧?您好您好,我是枯嶺山金礦的經理,我姓王,二爺特地命我來接你們的。”

阮蘇點點頭,問:“二爺呢?”

“礦上今日采購來一批新機器,他正帶人研究如何投入使用呢,得待會兒才有空,我先帶你們參觀參觀吧。”

阮蘇正好有些怕見他,當即同意,隨王經理走了進去。

考慮到參觀隊伍裡女性多,王經理沒有帶他們下礦,而是站在邊緣上,簡單地介紹了各個位置的作用,便帶他們進小樓了。

樓內陳設簡單,麵積也不大,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他拿出鑰匙打開門,走進第一個房間。

“這是標本室,裡麵放著開礦後采出來的第一塊礦石,還有礦工挖出的最大的馬蹄金,以及……”

阮蘇掃過櫃子裡那些奇形怪狀的金色礦石,心道果然天然的都不完美。倘若金店裡的金子都長這模樣,誰願意花錢買呢。

接下來又參觀了資料室、礦工宿舍、礦工食堂、會議廳等等,一圈下來,她發現這裡已然形成一個小小的王國,而段瑞金,便是那手握權杖至高無上的國王。

最後一站是段瑞金的辦公室,簡單的風格與段公館比起來是兩個天地。

王經理為他們倒了茶,坐下閒聊。

“聽說五太太自己開飯店,做餐飲生意,近來生意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