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 / 2)

公館內, 段瑞金與段福已經一前一後地進了樓。

段福詢問他是否要用點夜宵, 他搖頭拒絕, 獨自來到二樓, 輕輕推開阮蘇的房門。

阮蘇沒睡覺, 今天她在家裡呆了一天了,無聊得睡不著,正坐在梳妝台前研究一枚鑽石戒指。

這年頭鑽石還是稀罕物, 隻在社會上層流通, 隨隨便便一枚幾十分的,價格都高的讓普通人不敢仰望。

她手中這枚也花了一萬多大洋,因本身就花錢如流水, 所以並沒有多大的感覺。

但開了兩個月的飯店後,阮蘇對這年頭的銀元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普通職員, 一月撐死賺三十。小商小販, 月收入過百已是佼佼者。一套可供一家三口居住的小宅院,月租十多塊, 一年也就一百多。

若是買賣過戶的話, 兩三千元就可以在寒城買到挺像樣的小房子了。

當今社會,是個窮人喝湯富人吃肉的社會。她沾了原主的光, 一來就過著好日子, 不知柴米油鹽貴。

隻是好日子不會長, 就算段瑞金沒有按照書中那麼發展,性情大變殺了她們,之後的戰爭也會奪走一切。

到那時, 鑽石不過就是硬點的小石頭罷了,根本換不了米吃。

盛世買古董,亂世藏黃金,等哪日得了空,她最好是將這些東西轉手了,買點保值的東西存著。

想到黃金,她就想起了段瑞金。

枯嶺山金礦年產金據說有好幾萬兩,貢獻了全國三分之一的黃金產量,即便四麵八方都有人來插一腳,最終落在他手中的也定然是一筆驚人財富。

段家人可真是走運,當初怎麼會拿得下這樣一座大金山呢?

阮蘇心中佩服又羨慕,拋了拋,忽然從鏡子的倒影中看到段瑞金的身影,忙站了起來,將戒指套在手指上。

“二爺,回家啦。”

女人已經洗漱,臉上不施脂粉,穿一件中長袖子的寬鬆睡裙,裙擺縫了木耳邊,波浪起伏地蓋住她的膝蓋,露出底下一截纖細筆直的小腿。

段瑞金掃了眼她食指上璀璨的鑽戒,隨口問道:“想買新戒指麼?”

阮蘇如今怕了他塞錢給自己,笑答:“沒有,就是拿出來欣賞一下。”

“用得著半夜躲起來自己欣賞?”

她輕輕歎氣,“我也想戴出去給彆人欣賞呀,可戒指太多了,手指就十根,哪裡戴得過來嘛。”

段瑞金聞言輕笑,一直垂眸看著她,仿佛看不夠似的。

阮蘇心中覺得古怪,試探道:“那……晚安?”

他收起笑容,開始談正事。

“我進來時看見你父母蹲在門口,他們攔了我的車,要我去救你弟弟。”

阮蘇啊了聲,忙問:“你沒答應吧?”

他搖頭。

她鬆了口氣,坐在床上,“那就好……我還以為天黑了他們就會走,沒想到膽子這麼大,還去攔你的車。”

段瑞金見她氣鼓鼓的,臉頰都圓潤飽滿了些,十分可愛,也坐在了床沿上,一隻手狀若無意地撐在她身後。

“你不想幫他們?”

阮蘇嗯了聲,但不願向他解釋太多,隻叮囑道:“你不要理他們,我會讓人把他們弄走的,保證以後不會再騷擾你。”

段瑞金壓根不在乎門外那兩人,隻在乎她,想了想道:

“你弟弟的秉性我有所耳聞,你若是還願意改造他,我倒是有個好去處。”

“哪裡?”

“礦上。”

金礦聽起來紙醉金迷,實則礦工乃各大工種當中最艱苦的職業之一。

枯嶺山金礦主產的是礦金,須得他們用工具鑿開巨大而堅硬的山石,挖出甬道來。再用烈火焚燒礦石,使其裂成碎石,裝進背簍裡背出去,搗碎研磨,用水衝洗選出真金。

這裡麵每一步都是力氣活兒,又是露天作業,冬天冷夏天熱,因甬道有坍塌的可能,因此還充滿危險。

阮蘇以前念書的時候對這行當有簡單的了解,來到這裡後,也旁敲側擊地聽說過一些,不禁有些猶豫——畢竟再怎麼討厭阮鬆,他也才十四歲,死在裡麵怎麼辦?

段瑞金道:“你放心,我不讓他下礦,就在外麵洗洗金沙,等他改了性子就回來。”

阮蘇驀然發現他想得比自己更周到,忍不住問:

“你為何這麼幫我?”

段瑞金唇角微揚,眼睛則彎了起來,一向陰冷的麵容顯出罕見的溫暖。

“因為我不想你孤家寡人。”

阮蘇怔怔地看著他,心臟在胸腔裡加速跳動,不知不覺耳朵發起燙來,等回過神後忙推開他,心慌意亂地說:

“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段瑞金看出她是害怕了,心知急不得,便道了晚安,起身離去。

這一晚阮蘇又開始做夢,跟以前不同的是,她夢見的是還未發生的事情——

她與段瑞金穿著潔淨柔軟的衣服坐在花園裡,陽光燦爛微風和煦,身後是盛開的粉色牆,身前則有兩個穿尿布的小屁孩,正在草地上爬來爬去。一條金毛大狗叼著球,與他們玩耍。

夢中的她什麼都不想,什麼煩惱都沒有,隻顧著靠在段瑞金的肩膀上,心裡甜得像灌了蜜。

這個夢裡的感受太舒服,以至於醒來後她呆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回味了好久。

“太太。”

小曼在外麵敲門。

她打了個激靈,夢中內容瞬間忘得精光,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揉著腦袋去開門,小曼驚訝地問:“怎麼了?頭疼嗎?”

“你打擾我做白日夢了。”

“……”

小曼不理她,把手裡的水盆放去洗漱架上,一邊擠牙膏一邊問:

“待會兒咱們去飯店嗎?阮桃說想去向婁大廚學點煲湯的手藝,以後親手做夜宵給你吃呢。”

阮蘇挑挑眉,“她還挺有心。”

“可不是,這丫頭嘴笨,腦袋倒不笨,知道討好人。”

二人相處融洽,阮蘇就像看著一雙女兒的老母親一樣滿意,但她今天另有安排,不打算去百德福了。

接過牙膏與水杯,她走進浴室前說:

“你讓司機準備一下,待會兒送我去警察局。”

小曼愣了愣,追進去說:“我就說你狠不下心,還是得管吧。”

用完早飯,汽車從側門開出去,避開了在外露宿的阮父阮母。

阮桃坐在阮蘇旁邊,手裡拿著個蓋了布的小籃子,是煙酒之物,要送給看守警察的。

她望了眼大門的方向,小聲問:

“大……太太,你既然要救人,為何不去說一聲呢?他們會很開心的。”

阮蘇趴在車窗看風景,嘴巴一動一動的,在嚼一塊糖醃的橘餅。

微風吹得她劉海在額角飄拂,底下是一張濃妝豔抹也擋不住的精致小臉,微微上翹的鼻尖顯得很天真,說出的話卻十分老成。

“算了吧,我最討厭彆人逼著我做事。救不救全看我心情,可不是因為拉不下臉,更不是為了討他們的歡心。”

阮桃看著這位性情大變的姐姐,發覺她如今是隻吃軟不吃硬了,暗暗記在心底。

抵達警察局已是上午十點,那裡早開了門,有穿製服戴蓋帽的男人進進出出。

製服帽靴都是黑色的,警局裝修也非常威嚴。阮蘇穿一身淺藍緙絲旗袍,披了條印花薄紗披肩,鮮豔的顏色宛如照進這裡的一束光,瞬間吸引許多人側目。

她踩著高跟鞋走進去,小曼與阮桃一左一右的跟著,不多會兒便有人認出她,上前迎接。

“這位可是……百德福的阮老板?”

她點點頭,“是我。”

“哦喲您可是貴人!怎麼今日有空過來了?”

阮蘇沒有繞彎子,道明來意。那人聽後露出為難神色,“其實於情於理,我們都該賣您這個麵子的,隻是……對方傷得著實有點重,怕是要死了。這要是出了人命,就不是拘留兩天的事了,得送到監獄裡去啊。”

死了?之前為他請醫生的時候,不隻說是燙傷嗎?

阮蘇不知該信誰,乾脆讓那警察帶自己去傷者家裡看。

幾人乘汽車來到城外,外麵沒有平坦大馬路,都是崎嶇泥路,震得人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了。

眼前出現一片荒蕪的空地,地上歪七倒八的全是窩棚。

窩棚裡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一個個麵黃肌瘦,躺地上裝屍體都不用化妝。

阮蘇還是第一次出城,也是第一次親眼看見窮人的慘狀,不由得愣住了。

警察解釋道:“這些不是寒城人,也不是鄉下人,乃是隔壁省逃荒逃過來的。市長怕他們傳染瘟疫,便撥了這塊地方給他們住。你彆看這些人一個個餓得呆頭呆腦,有些還是前朝的秀才哩。”

話說著,有個老秀才杵著木棍走過來,問他們是什麼人。

警察讓其帶路,找到傷者所住的窩棚。

按說天氣轉涼,傷口不容易腐爛,可是還未進去隻掀開破布簾子,阮蘇便聞到一股強烈的惡臭味,熏得倒退兩步。

她用手帕捂住嘴,拒絕小曼和警察的挽留,走了進去。

看著躺在席子上被燙得不成人樣的男人,她沉默了。

小曼當初的的確確是給了錢,找了醫生的,不明白為何會變成這樣,一問才知道,原來那些錢當天就被人搶了,而醫生不願意踏足這貧民窟似的地方,隻第一天裝模作樣的來看了下,之後就再沒出現。

在窩棚裡站了會兒,阮蘇想說點什麼,又覺得多說無用。

她走出去,找出身上所有的現錢要交給那人的妻女,突然改了主意,叫來司機,讓他把這人一家子都載到城裡去,租套小房子,另外請靠譜的醫生醫治。

安排好這些,她叫了幾輛黃包車過來接他們回去。

快到警局門口時,那警察問:“阮老板,你弟弟還要放嗎?”

“不放。”

活該他在牢裡受欺負,挖礦都是便宜了他,這個害人精。

她都這麼說了,其他人自然不再提阮鬆的事。

警局門外停著一輛乳白色的龐蒂克,當他們下車後,龐蒂克降下車窗,阮鬆頂著一個鼻青臉腫的腦袋坐在裡麵,不情不願地喊了她一聲。

眾人看過去,都吃了一驚。

阮桃問:“鬆寶,你怎麼出來了?”

阮鬆沒說話,打開車門跳下來,隨後又出來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