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2 / 2)

穿淺青長袍,戴翡翠扳指,儒雅白皙的臉上是春風般的微笑。

阮蘇詫異地看著他,“榮老板?”

據榮閒音自己說,他有個夥計與人發生爭執被抓了,他來保人,意外地聽見同牢房中有人聲稱自己是百德福老板的弟弟,又見他五官確實有幾分相似,且被人打得很可憐,就一並保出來了。

當著他的麵,阮蘇不好向阮鬆求證,又記著之前趙祝升講過的兄弟二人發家史,對他有些忌憚,便客客氣氣地道了謝,說以後他去百德福吃飯一律免單。

榮閒音卻笑道:

“我榮某孤家寡人,又不喜歡家中有太多下人,解決三餐全靠下館子,吃多了反倒膩得慌。倘若阮老板真有心感謝,不如請我吃頓家常便飯如何?正好我早聽聞段公館裝潢得十分漂亮,一直很想親眼看看,可惜每次都錯過舞會。”

他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周圍又是來來往往的人。

阮蘇無法拂了他的麵子,應道:“有機會我一定親自宴請榮老板。”

他笑吟吟地道彆,乘上龐蒂克,風度翩翩的離開了。

阮鬆羨慕地看著那輛遠去的車,又看看已經趕回來的、段瑞金給阮蘇配得黑色汽車,情不自禁發出感歎。

“這位榮老板真是好人,又開這麼好的車,闊死了。你這車還不如他的好呢,要不彆跟什麼段老板了,跟榮老板吧。”

阮蘇因他浪費了許多時間,心中早就憋著一股火氣,聽他此時還敢口出狂言,立刻一巴掌扇了過去,抽在他的後腦勺上,像拍西瓜似的發出“咚”的一聲響。

阮鬆打了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捂著後腦勺回頭瞪她。

“你打我?”

她不光打,還要踹呢!阮蘇將他踹進車裡,讓司機去百德福,下車後拽著他的衣領一路拖進後院,推到水井旁,抓起吹火用的竹筒子往他身上抽,把他從鼻青臉腫打成了頭破血流。

起初阮鬆還想反抗,那些被他罵過的夥計雜役記了仇,假裝來勸架,實則偷偷按住他的四肢。

他被打疼了,開始躲避,最後蔫兒雞似的抱住腦袋,蜷縮在角落裡不動了。

阮蘇力氣小,打得時間一長手都抬不起來,丟掉竹筒子讓人看著他,自己則去前麵讓賬房寫了張字據,回來遞到他麵前,喘著粗氣說:

“我給你兩條路,一,跟你爹娘回家去,再也彆來找我,見一次我打一次。二,你把這個簽了。”

阮鬆幾乎被她打蒙了,聽見她說話也懵裡懵懂的,仿佛聽不懂一樣,傻乎乎地看著她。

她鬆開手,字據飄落到他臉上,他遲鈍地拿下來看,卻壓根看不明白——全家人辛辛苦苦供他念了三年學堂,他隻學會了寫幾個人的名字而已。

“這、這是什麼啊?我認不全。”

阮蘇看了眼小曼,後者走過去拿起字據,朗聲念道:“勞動合約,本人阮鬆,寒城阮家村人士,今自願與段瑞金簽訂契約,每日去枯嶺山金礦做工,聽從段先生一切安排,換取每月月錢十塊銀元,吃住全包。倘若反悔,則歸還銀元與所有食宿費用,銷毀本份合約,一拍兩散。”

阮鬆眼睛瞪得滾圓,顫聲道:

“這就是、就是賣身契啊!你要我簽賣身契?”

阮蘇冷冷道:“我與阮桃可以簽,你為何不能簽?這次在你身上花的錢我都不追究了,省得你一輩子都還不起。”

他答不上來,又不甘心,一翻身站起來擦著眼淚說:

“我現在就找爹娘去!讓他們來教訓你這個白眼狼!”

“嗬嗬,你去。你現在去就等於告訴他們,你就是個廢物!吸了全家人的血還一事無成!”

他停在了原地,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阮蘇催道:“你簽不簽?我可沒工夫陪你在這兒乾瞪眼。”

他握緊了拳頭,恨不能教訓她一頓,可心裡又清楚,沒了這位白眼大姐,自己隻能回鄉下去。

阮桃不敢勸阮蘇,來到他身邊拉了拉衣角,小聲道:

“鬆寶你就簽了吧,大姐不會虧待咱們的。在城裡做事養活自己,不比回家種地有前途?”

阮鬆徹底動搖,狠狠心,在字據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阮蘇慢條斯理地疊好那張字據,放進手袋裡,吩咐道:“後院還有間空柴房,給你住兩天養傷。兩天後自己去礦上報道,往後是吃肉還是喝粥,就全靠你自己了。”

眾人走出了後院,隻剩阮鬆一人蹲在水井旁。

他低頭看著裡麵自己的倒影,感覺有股熱血在胸腔裡衝撞,隻想立馬長成一頭猛虎,一口吞掉對方才出氣。

回到公館時,門外已經不見阮父阮母的身影,不知是放棄回家去了,還是知道了阮鬆被放的消息。

阮蘇沒有管他們,猶自回家,等段瑞金回來將字據給了他。

他掃一眼便還回去,“你收著。”

“將來給他發月錢的人是你,你收。”

他突然靠近,“你我之間還用分得那麼清?”

他們怎麼就不用分清了……阮蘇在心裡嘀咕,卻默默地把字據塞進梳妝台抽屜裡。

段瑞金掃過她的首飾盒,問:“你喜歡手鐲麼?”

“喜歡啊,我買了好多個呢,你問這個做什麼?”

他搖搖頭,什麼也沒解釋,準備下樓去。

阮蘇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繞到他麵前,攔住他的去路。

段瑞金歪歪頭,“怎麼了?”

“我……”她想說自己要在公館宴請榮閒音的事,但知道這人醋心重,以前就在金門酒店發過脾氣,如今更是不喜歡她與其他男人有接觸了。又想他白天極難得回家,不如打點了傭人,誰都彆告訴他,宴請完了事,便把話咽回去,撣撣他的衣襟笑嘻嘻道:“你看你,襯衣都皺了。”

她的指尖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劃過他的皮膚。

段瑞金的呼吸陡然一滯,目光變得幽深起來。

可那女人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動作有多曖昧,撣完就把他推出去,還順手關上了房門。

段瑞金無言地在門外站了足有兩分鐘,深吸一口氣,轉過了身。

身後竟然有人,小春鵑不知何時也來到走廊上,正盯著他看。

他問:“有事?”

小春鵑垂下眼簾,掩藏起嫉妒的目光,搖了搖頭。

段瑞金沒多想,下樓找到段福,讓他給自己買幾件新襯衣。

第二天,英俊的二爺穿著他嶄新的襯衣去礦上,出門前特地在二樓某間房門外晃了晃,可惜對方懶成了習慣,太陽曬屁股也不起床。

等阮蘇睡醒,已經到了九點多。

她打了個哈欠,起床用過早飯,命人籌備午餐,然後打電話邀請榮閒音前來赴宴。

為了不惹人口舌,也為了活躍氣氛,她還邀請了幾個常來跳舞的先生小姐,都是能言善道的人物。

原本還想邀請小鳳仙,但她今日排了好幾場戲,實在脫不開身。

天氣涼爽,午餐地點選在花園裡,用了白色的餐桌餐椅,不遠處是一蓬色彩繽紛的大麗菊,俊男美女們往椅子上一坐,用銀質刀叉吃西餐,簡直就是外國電影裡才看得到的畫麵。

席上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阮蘇一邊與人聊天,一邊觀察這榮閒音——他話不多,但對誰都很隨和,加上家底豐厚,小姐們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往他身上飄,顯然無論對才貌還是身家,都十分滿意的了。

隻是榮閒音並未對任何一位拋出橄欖枝,時而看一眼阮蘇,含笑不言。

飯後,阮蘇讓傭人搬出留聲機,大家在草地上跳起交誼舞來。

她舞藝不精,素來是坐在旁邊看得多,今天也是如此。

榮閒音端著兩杯淡金色的香檳走來,遞給她一杯道:“段公館果然美麗,不過我更想看看屋內,阮老板可否願意帶我參觀參觀?”

阮蘇起身道:“請。”

二人走進樓裡,因旁邊總有傭人經過,並沒有太尷尬。

阮蘇對他介紹洋樓細節及擺件,心中則在猜測著他的意圖。

一個富有的單身男子,屢屢主動接觸彆人的姨太太,總不可能是為了友誼。

他經營的行業與段瑞金沒有交集,自然也不會為了生意,那還能為什麼?

逛完一樓來到二樓,一對男女抱在窗邊耳鬢廝磨。

他們對視了一眼,阮蘇提議:“我們下去吧,可不要打擾了彆人的好時光。”

“為何不上去?”榮閒音指了指三樓。

“那是段先生的辦公場所,我平日也鮮少上去,怕是不便帶你欣賞了。”

“無妨。”榮閒音眼中含著笑,低聲說:“我此刻隻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與你說幾句話。”

“什麼話?”

他不肯說,輕輕拉住她的袖口,往樓上走。

阮蘇好奇他的目的,回頭望了望,見沒人注意便上去了。

三樓是獨屬於段瑞金的地盤,除打掃外很少有人來,地板光可鑒人。

阮蘇沒帶他進房間,站在走廊上問:“現在能說了?”

榮閒音笑了笑,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小錦盒,遞到她麵前。

阮蘇看了眼,“這是什麼?”

“你打開看看便知。我前段日子去選貨,見到它時便想,世間隻有阮老板的靈越風姿才配得上它。”

阮蘇半信半疑,打開蓋子,裡麵是枚碧藍色的寶石,用白色金屬鑲嵌成了雞心型吊墜。

寶石質地純淨,顏色極佳,宛如敲下了一小片天空。做工又精致,款式又新穎,看著就知價值不菲。

榮閒音道:“眼下大家都時興戴金剛石,我認為太單調了些。這是上好的克什米爾矢車菊藍寶石,有價無市,千金難求。”

阮蘇喜歡錦衣霓裳,喜歡金銀珠寶。這麼好看的寶石擺在麵前,說不心動是假的。

隻是相比不明不白的接受彆人的豪禮,她更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買。

將蓋子蓋上,她推回去笑道:“榮老板有心了,不過我首飾已經多得戴不完,還是將它送給更需要的人罷。”

榮閒音反握住她的手,靠近了她,高大的身材遮住她大部分視野。

“阮老板,阮太太……你就如此狠心,一次禮物也不肯收麼?”

“榮老板,我知道你豪爽,可是犯不著做些無用功呀。下麵有許多美人等著你呢,就彆在我身上浪費工夫啦。”

阮蘇拍拍他的肩,借助身高優勢從他胳膊底下鑽過去,怎料一抬頭,就看見段瑞金站在樓梯口,手裡拿著個漂亮的盒子,怔怔地看著她。

“二爺……”

段瑞金回過神,嘴角扯出一抹譏嘲的冷笑,將盒子往牆上一摔,快步下樓,轉眼就走沒了影。

盒子滾落在地,一隻鑽石手鐲露出半邊臉來。

阮蘇忙撿起它下樓追,榮閒音這個罪魁禍首依舊淡定,朝書房門看了眼。

他抬起腳,還未邁出步子,阮蘇又拿著盒子快步跑回來,推他下樓,嘴中罵道:

“榮老板啊榮老板,你可是害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