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2 / 2)

“滾出去。”

他們正耀武揚威著,陡然被阮蘇這樣一罵,掛不住臉,氣得臉紅脖子粗,反問道:

“憑什麼?你們開門不就是做生意的嗎?老子有錢!”

阮蘇冷笑,“是麼?那你把錢包掏出來看看,裡麵的錢夠不夠買我這兒一張桌子。”

當初裝修這家店時,她為了儘快花掉那二十萬,可是下了血本的,從裡到外無一不是奢華昂貴之物,連裝菜的盤子都挑了最好的,一套好幾百大洋。

她平時富貴人也見得多,練出一些眼力,麵前這些個男男女女,也就是殷實之家罷了,不可能給他們太多錢。

她猜得沒錯,說完那番話後幾人麵麵相覷,表情都有些難堪。

最後還是一個女生出馬。

“我們是來吃飯的,又不是來買桌子的。現在菜還沒上呢就要趕人,信不信我們去報警!讓你關店!”

阮蘇道:“不信,去啊。”

她如此爽快地回答,反倒讓女生下不來台——自己隻是想嚇她一嚇,並不知道這種事情警察會不會管。若是跑去找了卻不管,那豈不是丟人丟大了?

阮蘇看著他們,表情忽然變了,變得陰沉冷酷,語氣也跟著沉重許多。

“你們要是不去,我可就要去了。趙家的異變來得突然,我總懷疑裡麵有人在搞鬼,可惜找不到證據。既然你們看見阿升他家破人亡這麼開心,估計有作案動機,讓警察把你們抓去審問審問,還他家一個公道!彭富貴,來啊,把門給我栓上,不許他們跑了!我這就去警局!”

幾人隻會吃喝玩樂,何曾見過這陣仗,嚇得連桌上的煙盒都忘了拿,一窩蜂地衝出了大門,生怕晚一步就被關在裡麵。

看著他們狼狽逃竄的背影,阮蘇哼了一聲,轉頭看趙祝升。

她以為他會因今天的打擊萎靡不振,就像之前一樣,又得她花好一番功夫來哄他。

沒想到對方神色如常,收起菜刀,還出人意料地說了句:“謝謝你。”

阮蘇心中震撼,表麵不動聲色,淡定地點頭。

“去乾活吧。”

趙祝升回了廚房,阮蘇繼續看賬本。彭富貴來來回回地走,裝作巡視店內衛生,趁沒人注意,把那些人留下來的煙飛快地塞進兜裡,然後清清嗓子,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去了後院。

阮蘇瞥了他一眼,笑著搖搖頭,沒戳穿。

下午大雪停了,寒城內重要的幾條道路也在百姓與巡邏隊齊心協力之下,清理出個大概,足夠大家正常使用。

阮蘇讓趙祝升彆剝蒜了,交給他一個新任務——去河邊找經營冰窖生意的李長瑞,預定明年夏天飯店要用的冰。

婁望南對食材的要求不高,唯一一條絕對不能忽略的就是新鮮。這幾個月天氣涼,不難解決。可等到夏天天熱,早上買來的肉下午就臭,必須冰鎮不可。

她懷念起現代的冰箱來,暗道要是自己當初念得是工科該多好,民國要電有電要鐵有鐵,她要是知道原理和構造,估摸著可以造一台出來了,甚至開個冰箱廠大撈特撈。

趙祝升看她眼中全是懊惱,莫名其妙,沒有問,戴上帽子手套,綁好褲腿便走了。

任務對他來說駕輕就熟,以前趙家飯店也是要預定冰窖的,有時父親騰不開手,就會讓他去辦。

李長瑞早已認識他,也知道他家的變故。幸好是個憨厚的人,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落井下石,規規矩矩地記下他的要求,收了定金,又領他到冰窖外看了一會兒,說好來年幾月幾號開始給百德福送冰後,就回去繼續挖冰塊了。

趙祝升皮膚薄,露在外麵的鼻子凍得通紅。他搓搓手,將衣領拉高一點,沿原路往回走。

走著走著腿有點酸,他停下來歇一會兒,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從未走過這麼長的路。

自有記憶起,去哪兒都有車馬接送。

不光是走路,這段時間他做過許多以前從來不可能做的事,也學會了許多技能,就像重新活了一次一樣,萬事從頭開始。

若是能重活,倒也很好。他在做生意上有天賦,跟著阮蘇乾幾年,積累了資本就東山再起。

隻是……父親的“故人們”,舍得放過他嗎?

說曹操曹操到,麵前出現一雙腳。

他抬起頭看,是個叼著煙袋鍋,嘴裡不停噗嗤噗嗤吸煙,身上棉襖臟到油光發亮的瘦男人。

這人趙祝升記得,叫老桶,常來店裡收排汙費的,他手下管著十幾個男人,日夜奔走在各家飯店的後廚,為他們解決潲水廚餘。

以前趙家飯店多,給得錢多,趙庭澤又廣交朋友,老桶對他非常恭敬。見到趙祝升也總是大公子大公子的叫,比趙家的傭人都殷勤。

如今再次見麵,他換了張臉,不但不喊大公子了,還把煙袋鍋往腰帶上一插,衝他亮出掌心,勾了勾手指。

“還錢。”

“還什麼錢?”

“排汙費啊,你家欠了三個月的,好幾十大洋呢,不能讓我們白乾活。”

趙祝升道:“我明明記得爸爸跟你結過賬了,就在他被抓前一天。”

老桶嗤笑,“你說記得我就信你?字據呢?結賬的字據總得有一張吧,沒有就彆廢話,給錢!”

家裡被人搬空了,到處都一團糟,去哪裡找字據?

趙祝升幾個月來好不容易恢複的心情又開始翻湧,惡狠狠地瞪著他。

老桶敲了敲他腦袋。

“小子,你已經不是貴少爺了,還耍什麼橫?我知道你拿得出錢,趕緊拿出來得了,不然這大冷天的鬨到警局去,讓他們關你幾天,你細皮嫩肉的……嘖嘖,怕是難熬。”

趙祝升看著他黃色的老煙牙,心底說不出的厭惡與憤怒,熱血湧進腦袋裡,積累的委屈爆發出來,隻想狠狠打他一頓。

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深吸一口氣,居然收斂了表情,冷冷道:

“我身上沒帶錢,放在家裡了。”

老桶立即說:“沒關係,我跟你去拿啊。”

他嗯了聲,有意無意地看了他一眼,改變方向,朝一條小巷子裡走去。

老桶靠口舌白得幾十大洋,喜滋滋地跟在他後麵,卻發現這小子跟上了發條似的,越走越偏,停不下來。

眼見著周圍從民居變成田野,半天都看不見一個人,路上雪堆得很厚,踩下去一腳一個坑,掉溝裡恐怕爬都爬不出來。

他有點慌了,問:“你到底住哪裡?”

趙祝升的回答很平靜。

“城裡老碰見人追債,我就躲到外麵來了。”

這個理由勉強能讓人信服,老桶咽了口唾沫,繼續跟在後麵走。

又走了大概十幾分鐘,兩人徹底地遠離城鎮,來到一處荒地。

趙祝升停下,背對著他說:

“到了。”

到了?

老桶不解地看看周圍,沒有看見窩棚等能住人的東西,問:“你住這兒嗎?學耗子打地洞啊?”

“我說得是……”趙祝升轉過頭,麵目猙獰,眼中全是殺意,“你的死期到了!”

老桶心裡一緊,反應過來自己中了他的計,扭頭要跑。

趙祝升獵豹般敏捷地撲過去,壓在他身上,從背後抽出一把刀。

自打家人慘死,他不管走到哪兒都要帶著刀,晚上也必須枕著它睡才安心。

趙祝升感覺自己成了一頭野獸,腦中除了“弄死他”這個念頭就沒彆的了。

他一刀紮得比一刀重,期間似乎有刺到自己的手,痛意沒有讓他停下,接連紮了幾十刀,實在沒有力氣了才癱倒在地。

老桶早就沒了氣息,血肉模糊地躺在前麵。

趙祝升回過神,慘叫一聲逃跑,跑了幾步又停下,鮮血從傷口湧出,順著指尖滴進雪地裡。

他不能就這樣回去,他殺了人。

回去被人知道,抓起來坐個幾十年的牢,出來後就是廢物了。

寒城雪多,得到來年開春才化,期間頂多有幾個樵夫會經過這片田野。而老桶孤身一人,跟手下工人關係算不得好,就算失蹤也不會有人儘心儘力的找他。

趙祝升鼓起勇氣回過頭,望著那具屍體做出決定——他要掩埋這一切。

他用雙手在雪堆裡拋出一個墳墓,把老桶埋進去,上麵蓋雪踏平。

做完這些他手上的傷口已經被凍得不再流血了,戴手套就可以遮掩過去,隻是身上老桶的血跡有些嚇人。

趙祝升用雪洗乾淨臉和脖子上的雪,棉襖棉褲帽子都翻了個麵穿。

鞋換不了,就弄兩灘泥糊上去,從另一條路回了寒城。

他沒有馬上去百德福,而是偷偷的從後麵進入洋房,洗漱換衣服,梳洗好後戴著厚實的手套,光明正大地從大門出去。

老媽子坐在客廳做棉鞋,看見他驚訝地問:

“誒,你啥時候回來的?”

“你在廚房偷吃大餅的時候。”

他說著摸摸小狗的頭,走出洋房,回到百德福。

阮蘇見他久久不回來,怕出什麼意外,正準備派人去找。

他陡然出現,令她欣喜了幾秒,隨即困惑地盯著他身上的衣服。

“你出去的時候……穿得不是這件棉襖吧?”

趙祝升點頭,“嗯,路上太滑,掉進臭水溝裡,就回家洗了個澡。”

“誰讓你不穿我送你的防滑皮靴呢,今天長教訓了吧。”

阮蘇趁機教育他。

他沒有還嘴,乖巧得像個學生。等到她說完後問:“我能抱抱你嗎?”

“什麼?”

“剛才掉溝裡的時候,我特彆想抱你一下。”

這是什麼鬼想法?臭水溝能把人淹死不成?

阮蘇心中吐槽,看著他真誠的眼睛說不出拒絕的話,乾脆閉眼主動抱住他。

他緊緊地摟著她,籲出一口長長的氣。

熱水和乾淨衣服都給不了他溫暖,隻有她能。

隻要待在她身邊,聽她絮叨,他就感覺自己還活著,並且活得像個人。

百德福門口,一輛黑色汽車停在路上,露出半截來。

段福回頭問:“二爺,進去嗎?”

段瑞金搖頭,麵無表情的降下車窗,把一直捂在懷中的糖炒栗子丟進路邊垃圾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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