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1 / 2)

對於阮蘇來說, 這是她來到書中遇到的第一場雪。

對於百德福來說, 同樣也是第一次在雪天營業。

阮蘇吃完早飯收起了玩心,準備去店裡看看, 一坐進車裡, 便看見隔壁院子裡探牆出來的一支梅花。

她想起趙祝升, 下車跑過去, 叩響他臥室的門。

趙祝升早就醒了, 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昨晚睡了沒睡。

這段時間他總是渾渾噩噩半睡半醒的,壓根沒有睡眠的概念和**。

敲門聲響起時, 他正坐在窗前看雪,想要起身去開門,才發現穿著單褲的腿已經凍麻了。

阮蘇等了一會兒沒人回應, 問:“阿升, 你還沒起床嗎?”

吱呀一聲,門開了,趙祝升站在裡麵,一身單衣,眼神空洞茫然,身體瘦削蒼白。

“什麼事?”

阮蘇皺眉看著他,感覺他與之前意氣風發的樣子就像兩個人,心底說不出的難受。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今天有事嗎?沒事的話趕緊換衣服,跟我去店裡吧。”

“店裡?”

“對啊,你可不能光吃飯不乾活, 得勞動的。”阮蘇煞有介事地說:“今天是開張後第一次下雪,我怕出意外,你跟我一起去,有備無患。”

趙祝升看著她明媚的臉,想起昨晚聽見的笑聲,思緒變得飄忽起來。

“喂,你聽清楚我說什麼了嗎?去不去啊?”

阮蘇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他回過神,嗯了聲。

“去。”

“那我在樓下等你,快點。”

阮蘇下了樓,坐在沙發上喝熱茶,與正在拖地的老媽子閒聊。

老媽子說這小趙先生不太吃東西,也不太睡覺,大部分時間呆在房間,少部分時間遊魂一樣在屋子裡蕩來蕩去。

阮蘇聽得憂心忡忡,隻想立刻把他掰回原樣,再也彆這麼頹廢。

但人不是泥巴捏的,哪兒能說變回來就變回來。

在樓下等了半天,趙祝升下來了。阮蘇下巴都差點驚掉,這麼久,他就隻穿了一件棉襖,換了一雙鞋。

“你這樣出去是想凍死嗎?唉,真是沒辦法,我來給你選衣服吧。”

她放下茶杯,拉著他回到臥室,絮絮叨叨地給他重新挑了一身暖和的衣服,逼他換上。

趙祝升沒有積極配合,但是也沒激烈反抗——他現在就是個沒有情緒的木頭人。

兩人折騰半天,總算出了門。小曼坐在車裡等,等他們上車後就把一直捂在懷裡的羊肉大包子塞給趙祝升。

“喏,吃吧。太太知道你以前最喜歡吃他家的包子,特地吩咐我們去買的。”

包子還是熱乎乎的,燙得手心嫩皮疼。趙祝升拿著它,沒吃也沒扔,呆呆地看著。

小曼看阮蘇,阮蘇回她一個眼神,示意給了就好,彆吵他。

他終究還是把包子吃了,一路上沒說一句話。

阮蘇沒有逼他,抵達百德福後看了會兒,發現雪天對飯店造成的影響隻有一個,卻是致命的——沒有客人。

一群人眼巴巴地盼到中午,隻來了兩位客人,還都是隨便吃點就匆匆走了。

阮蘇站在門外呼著白氣,過了會兒進來對彭富貴招招手。

“你找個人去通知婁大廚,說今天沒生意就彆做了。大家都放假我們也放假,讓他帶點好菜過來,我們一起吃火鍋。”

這話一出,全店歡呼,把一個剛準備進店的人都給嚇走了。

阮蘇無所謂,讓人掛上打烊的牌子,與小曼遊手好閒地坐在一邊,看著廚子夥計們忙碌。

趙祝升蹲在門外剝蒜,她喊道:“阿升,拿來我們一起剝。”

他跟沒聽見似的,繼續埋頭剝。

阮蘇要起身過去,小曼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低聲道:

“彆去了,他根本就不想說話。剛才夥計跟他聊天也是,話都不接一個人躲去一邊,我懷疑他這輩子都好不起來。”

阮蘇坐回原位,“這可未必,以後的事誰說得準。俗話說經風雨才見彩虹,搞不好他經過這一回,就變得成熟穩重了。”

小曼不認可她的話。

“人的承受能力就像一根竹子,你在它剛抽芽的時候就每天把它壓彎一點,它受得住。可要是等它長大了,一鼓作氣要把它壓成個圓的,那就算是竹子也會被壓斷啊。趙祝升從小蜜缸裡泡大,誰不哄著他?頭一次遭受磨難就是這種重創,怎麼扛得過來?”

阮蘇沒說話,跟大家一起熱熱鬨鬨地吃完了火鍋,單獨把趙祝升叫到樓上,給他倒了一杯茶。

“我記得你不能吃辣,剛才都沒怎麼動筷子,要不要再做點東西給你吃?”

趙祝升麻木地搖頭,“我不餓。”

“你心裡在恨我?”

他有了反應,眼睛睜大了些,“我怎麼會恨你?”

“我坐在這裡你不看,我跟你說話你不回,我給你夾菜你不吃。”阮蘇歎氣,“隻有仇人才會對一個人這樣吧。”

趙祝升窘迫地抓著桌角。

“我沒有討厭你,隻是……我還沒有心情……”

阮蘇認真地看著他,“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有心情?告訴我一個時間,我願意等。”

他低著頭說不出,手指甲扣著桌麵,顯然很緊張。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不必了,我會努力讓自己振作一點。”

“這才乖。”

阮蘇笑了笑,眼角餘光瞥見他袖口短了一小截,提議:“我們去趟服裝店吧,你最近長高了,衣服都小了,給你買幾套合身的。”

趙祝升看了一眼,還真是,心底突然很難過。

媽媽以前總擔心他長不高,用儘了辦法。誰能想到她走了才一個月,自己就往上竄了兩寸?

趙祝升沒接受她的好意,下樓去了。

下午三人回公館,阮蘇與小曼進了段家的門,趙祝升獨自走進那清冷的洋樓。

洋樓裡本來還有個老媽子,可老媽子近來在跟段公館的張媽學習做棉鞋,知道他對吃飯不感興趣,隨便煮了碗麵條就跑到隔壁去。

偌大的洋樓剩下他一個人,他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裡,沒生暖爐,望著吊燈發呆,耳中偶爾能聽到隔壁傳來的歡笑。

“阿升。”

忽然有人叫他,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抬眼望去,看見阮蘇站在門邊笑吟吟地看著他,懷中抱著條胖乎乎的雜毛小狗。

他驚訝地站起身。

“你來做什麼?”

阮蘇輕輕揪狗耳朵,“這個小東西天天嘴癢,剛才咬壞了我的皮鞋。我怕自己控製不住捏死它,小曼就說,讓我抱來給你養兩天,反正你閒著。”

“給我養?”

他低下頭,對上小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後者歡快地叫了聲,衝他搖尾巴。

阮蘇直接遞過去,他起初不敢接,猶豫不決地看著。最後是小狗主動舔了一下他的手,他渾身震了一下,下定決心抿著嘴唇抱在懷裡。

“現在我把它交給你啦,你要是敢讓它餓著凍著,我可是要找你麻煩的。”

阮蘇故意威脅他。

他看看小狗,又看看她,感覺自己像是落進了一個圈套。

隻是這圈套裡有的不是毒針與利刺,而是溫暖和笑容。

阮蘇走了,他與小狗大眼瞪小眼,紋絲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

趙祝升放下狗,想起樓上。對方突然追上來咬住他的褲腿,不讓他走。

他歎了口氣,蹲下來再次抱起它,喃喃自語地說:

“我就陪你玩一會兒吧。”

阮蘇觀察了好幾天,肉眼可見地看見他情況好轉,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天冷知道加衣服,總算有了人樣子。

她無比慶幸自己做出的決定,但是沒有因此鬆懈,總是時不時給趙祝升一點事做,好讓他融入正常生活裡。

這天上午,大雪停了。巡邏隊與商家們拿出鏟雪工具,用半個上午的時間清理出街道來。

百姓們在家裡憋了幾天,紛紛上街采購,城中變得熱鬨了許多。

百德福迎來近日開門後的第一筆生意,是幾個打扮摩登的小青年,大冷天堅持穿西服,摟著花枝招展的年輕姑娘。

他們出手闊綽,點菜幾乎不看價格,點完後翹起二郎腿抽煙,弄得大堂雲繚霧繞。

阮蘇在櫃台後看賬本,鼻子聞到煙味兒,皺了皺眉,走上前去說:

“抱歉,大堂不可以抽煙。”

一位青年懶洋洋掀起眼皮,輕蔑地看了她一眼。

“你算老幾?”

她淡然道:“我是這家店的老板。”

“切,狗屁老板。長得這麼風騷,躺著賺錢的吧?”

那人用夾著煙的手伸向她,似乎想摸她的臉。

阮蘇後退一步,準備叫夥計把他們趕出去,誰知還未開口,已經有人拿著把菜刀走出來,往桌上一拍。

“滾!”

那些人被刀光嚇得瑟縮了一下,等看清來人的臉後,忽然哈哈大笑。

“喲,我當是哪裡來的英雄,居然是趙公子……趙公子,你如今不當公子哥兒,改行當飯店小夥計啦,啊?哈哈……”

趙祝升剛才在廚房削蘿卜,聽見有人鬨事才衝出來的,沒想到會是自己曾經認識的人,並且有點恩怨。

他以前心高氣傲,最不喜歡與這群隻會遊手好閒的人來往,還在爭搶同一個電影包廂時,公然罵過他們是敗家子。

那時這些人忌憚趙家的地位,不敢惹他,如今他失了勢,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嘲笑的好機會。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幾人輪番轟炸。

“趙祝升,當初你說我們是敗家子,可我們家現在還好好的呢,你看看究竟誰敗家?”

“我聽說你之前窮得連親媽的棺材都買不起,嘖嘖,真可憐……”

“趙公子,當初我妹妹追求你,你非嫌她皮膚黑牙齒黃,現在好了,你這輩子也娶不上她這種好家庭的妻子了……不對不對,我看你壓根就沒有娶妻生子的機會,誰願意嫁給一個窮光蛋啊?還是克死全家的,多晦氣。”

阮蘇看著趙祝升,他的脖子上暴起了青筋,臉卻是紙一樣的白,眼神又開始變得恍惚麻木了。

那些人還在變著花樣笑話他,她翻了個白眼,拍了拍桌子,指著門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