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2 / 2)

納鞋底的錐子非常鋒利,布料是漿洗過的,十幾層黏在一起,需要用極大的力氣才能穿過去。

阮蘇咬著牙往裡鑽,一下子沒收住力,錐子脫離鞋底戳到青石地板上,竟把尖端給戳斷了。

張嬸嚇了一跳,忙停下手問:“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拿起錐子看了眼,苦笑。

“看來我真不是這塊料,都學了兩三個月了,還學不會納鞋底。”

張嬸道:“學不會就算了,反正有我呢,每個月做幾十雙鞋托人帶出去賣,也夠我們一家子吃的。”

“夠是夠,但是……”

光能保證不餓死有什麼用?兩個孩子還那麼小,出生到現在就沒吃過好東西,糖果這種小零食也得逢年過節才能吃幾顆,多可憐。

想到他們,阮蘇情不自禁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門邊看著那兩個盯著小雞目不轉睛的小不點,素麵朝天的臉上全是柔情。

當初得知自己懷孕後,她第一個想法是弄掉他們,一來養不起,二來不想被拖累。

可是現在她不知有多麼慶幸自己生下了他們,尤其是哥哥,小時候是個肉團子,這兩年稍微長大些,烏黑的眉眼具有了雛形,與段瑞金一模一樣。

每當看見他們,她會想起當初無憂無慮的日子,眼前貧苦的生活就顯得不那麼難熬了。

張嬸也忍不住走到她身後,看著兄妹二人感歎。

“段老板在天有靈,不知道該有多喜歡他們呢。”

阮蘇苦澀地笑了笑,回頭問:“張嬸,你幫我個忙好不好?下次他們出去時,打聽一下如何去晉城。”

張嬸笑容消失,“你決定走了?是不好意思繼續住嗎?沒關係的,我妹妹這棟房子本來就沒人住,空著也是空著。再說了,妞妞上個月已經談好親事,打算結婚了,你不喝杯喜酒再走?她知道得多難過。”

阮蘇垂下眼簾,搖搖頭。

“我不能留了,我還有事要做。”

張嬸歎了口氣。

“唉,我就知道。你不是小家雀,是高飛的雁兒,關不住的。好吧,嬸去幫你打聽,隻是你也得告訴我,出去之後有什麼打算,也省得我為你牽腸掛肚啊。”

阮蘇低聲道:“我先找個落腳之地,想辦法謀份夥計乾乾。我有文化,工作大概是能找到的,等我賺了錢就寄些回來給你……”

張嬸打斷她,“這個不著急,我在這兒有吃有喝,妞妞跟她丈夫也會管我,你要照顧好自己還有孩子。”

阮蘇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繼續說:“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熟人,若是有,那就好辦了,若是沒有,我就自己攢些錢,從頭開始做生意。”

張嬸耐心地聽她說完所有打算,不禁為她惋惜起來。

“當初你們家多好啊,說沒就沒了,現在什麼都得從頭再來,老天爺這不是逗人玩麼?也多虧你個性強,要是換做軟弱些的人,活都活不下去了。”

阮蘇笑了笑,眼神宛如平靜的湖水,沒有波瀾,卻也無畏無懼。

“沒事,要不是經曆了那些,我怕是現在還活在夢裡。人生總有苦難,我的苦難來得晚了些,但也教會了我成長。”

“唉,你啊……”

“娘……”

妹妹比哥哥晚出生幾分鐘,個性比他活潑好幾倍,看膩了小雞吃米,回頭發現阮蘇,便高高揚起兩隻小手,跌跌撞撞地朝她走來,奶聲奶氣地說:

“要抱抱!”

阮蘇打住話頭,掛上滿臉燦爛的笑,一把抱起她,親了親她肉嘟嘟的臉頰。

“你這個小嬌氣包,才玩了多久就要抱抱?你身上怎麼有股味兒……”

她低頭一看,捏著鼻子故作嫌棄,“又尿褲子了。”

妹妹立刻拉彆人下水,抬手一指,“哥哥也尿了!”

“哥哥才不會尿褲子,你又騙人!小王八蛋,娘帶你換褲子去!”

阮蘇抱著妹妹進了房間,張嬸笑眯眯地看著二人的背影,收回視線看了眼哥哥,發現對方蹲在地上,正歪著大腦袋在看她。

她走到他麵前,蹲下身問:“安安,你舍不舍得離開這裡呀?”

“離開?”安安嗓音細細的,像個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眨了眨,不明白她的意思。

對方如此可愛,張嬸忍不住摸了下他的腦袋,解釋道:

“你娘要帶著你和妹妹去一個新家了,你會想奶奶嗎?”

安安這下明白了,立馬點點他的大腦袋。

“想。”

“奶奶也會想你。”張嬸往屋裡看了眼,悄悄摸出一塊糖塞給他,“喏,就一塊,給你吃,彆被妹妹看到了。”

安安接過去,還沒來得及拆開上麵的塑料紙,阮蘇就已經為妹妹音音換好褲子,牽著她的手出來了。

“我們音音呀,怕是長了根直腸子,水一喝下去就要尿,半小時都忍不住,一天十條褲子也不夠換的。”

音音是個有自尊的小美女,被她的話弄生氣了,甩開她的手跑去跟哥哥玩,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見他捏在手裡的糖果。

“哥哥……”小姑娘嗲嗲地喊。

安安不理她,背過身看小雞。

“哥哥……”

她又叫一聲,顯擺自己牙齒有多白似的,把一張臉湊到他眼前去。

安安條件反射地看了眼,手上疏忽了。

得,就這眨眼的功夫,還沒來得及嘗嘗甜味的糖果就被妹妹搶走了。

妹妹動不動就要人抱,搶劫完卻是跑得飛快,躲去角落裡三兩下拆開包裝紙,塞進嘴裡了結後患。

阮蘇看著這一幕,無語地按著額頭。

“我的天……”

張嬸與她聊了一會兒,見快到飯點了,便回家做飯去,阮蘇也去廚房生起火,把早上的粥熱一熱。

安安沒有糖果吃,自己給自己找樂趣,不知從哪兒翻出一根小細棍,在泥地上戳戳畫畫。

音音吃完糖,對他的棍子又起了興趣,拿出老一套來纏他。

這下他是死活不上當了,看都不看她。音音無法得逞,跑去廚房向媽媽撒嬌。

阮蘇坐在灶前生火,音音趴在她背上,手指習慣性地伸進她領子裡,摸到一根細細的繩子,扯出來,繩子底端掛著一枚黃金扳指。

因為貼身佩戴太久,黃金的光澤已變得很暗淡,上麵的字也磨平了,隻隱約看出是個段字。

音音指著那枚扳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

“爹爹!”

阮蘇摸摸她的小鬏鬏,笑著說:“嗯,是爹爹。”

“給爹爹吃飯飯!”

她忍俊不禁,“傻丫頭。”

音音不解地看著她,沒過多久就忘記這一茬兒,跑出去找哥哥玩了。

阮蘇其實有琢磨過,要不要把這兩個寶貝疙瘩留下,讓張嬸代為照顧幾年,等她解決了外麵的事再回來。畢竟外麵到處都是危險,而她獨自帶著兩個走路都走不穩的小孩,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

但最終她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沒能見到段瑞金最後一麵已成為她終身的遺憾,她不能讓這種事再次發生。

危險有什麼關係?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張嬸對她交待的事情很上心,兩天之後就帶來了答案——因為打戰太多,山外縣城裡的人沒有交通工具去晉城,一般隻能坐私家車。不過巧得是,城中最近來了人招聘女工,工廠就在晉城外麵,她可以搭他們的車。

張嬸已經為她打好了招呼,直接提行李去坐車就是。阮蘇這些年都是靠她照顧才活下來的,當初分娩時更是多虧有她在,才順利的生下一對兒女。

她心中早已把對方當成母親般的存在,這一走不知何時再回來,便在臨行前親手做了頓飯,請她們母女來吃,當做道謝。

飯後,她背上一個包袱,裡麵裝著三人的換洗衣服與乾糧,一隻手牽著一個孩子,聽完張嬸的千叮嚀萬囑咐,慢慢走出了村莊。

妞妞看著他們的背影,眼中滿是擔憂。

“娘,他們不會出事吧?要不我追上去勸勸?真叫人不放心。”

張嬸歎道:“人各有命,她命裡就該做一番事業,為了安全留在山溝裡,永遠不會死心的。”

親娘都這麼說了,妞妞隻好作罷,看著那三個小小的身影被樹林掩蓋。

阮蘇帶著孩子走路很慢,走走停停,花了一個上午抵達山外的小縣城。

找攤子吃了碗麵,拿出包袱裡的米粉泡了兩碗,喂飽小不點的肚子,又稍微歇息了一會兒後,她牽著他們穿過一條街,找到了張嬸所說的大卡車。

卡車的車廂沒有頂,也沒有座位,散發的臭味聞起來像運過某種牲畜。

司機先把她拉上車廂,再跳下來將孩子與包袱一一遞給她,叮囑道:“工人們待會兒就來了,你可彆亂講話,路上彆給我們添麻煩。”

阮蘇答應,去角落裡坐下。

音音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左看右看,對這新世界充滿興趣。

安安乖巧地窩在她懷中,像個安靜的洋娃娃。偶爾還拉一拉妹妹的衣角,示意她坐下來,不要鬨。

沒過多久,女工們在工頭的帶領下出現了。都是健康的姑娘,年紀從十四到二十不等,穿著打扮統一的貧窮。

有些人舍不得離開家,在哭。有些人向往新生活,在笑。她們嘰嘰喳喳地上了車,擠滿車廂。

姑娘們看見角落裡的母女三人,驚喜地叫了起來。

“呀!這是哪裡來的漂亮娃娃?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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