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2 / 2)

阮蘇握住她的手,叮囑他們。

“娘今天要做很重要的事情,待會兒你們一定要安安靜靜的,不許吵架也不許跑來跑去,乖乖跟在我身邊,知道嗎?”

二人點頭,頭頂傳來叮的一聲,電車停了。

阮蘇找到那員工所說的工廠——安豐毛巾廠。

安豐這名字實在令她眼熟,到晉城後見過許多回了。她特地問那員工,老板是什麼來頭,怎麼產業那麼多,從保險橫跨到毛巾。

對方忍不住笑她,“你還真是外地人,連安豐都不知道,它的老板商元良可是現今最厲害的實業大亨,要不是錢家這兩年後來居上,他都能當上首富了。像什麼毛巾保險,都是小打小鬨,安豐的主業才賺錢。”

“它主業是什麼?”

“煙草。”

對方的話猶在耳邊回蕩,阮蘇深吸一口氣,帶著兄妹走進工廠大門。

毛巾廠規模龐大,製度也很森嚴。

進去後那些滿身白毛的工人看都不看她,有個文員模樣的人過來詢問,得知她是應聘會計的,就把她領到一間會議室,讓她等經理過來。

阮蘇等了半個小時,等來一位穿短袖襯衫的中年男人。

對方開口就問:“誰推薦你來的?”

她報出那位員工的名字。

“介紹信呢?”

阮蘇搖頭。

“會計證有沒有?”

阮蘇搖頭。

“你哪個學校畢業的?老師是誰?”

阮蘇無法回答,隻能搖頭。

經理皺眉道:“什麼都沒有也敢跑來應聘,浪費人時間。”

他說完便走出去,阮蘇早有預料,不肯錯過這個機會,決定為自己爭取最後一把,追到車間裡說:

“我來晉城時間不長,沒來得及考那些證,但是我保證我的文化水平絕對夠。你要是不信的話給我一個試用期,覺得不過關再辭退我,可不可以?”

經理厭煩地擺擺手。

“安豐又不是招不到會計,何必在你身上浪費時間?出去出去。”

阮蘇還想爭取,忽見他猛地抬頭,看向門外,笑容滿麵且殷勤十足地迎過去,口中說道:

“唉喲良爺,您今天怎麼來了?也不派人說一聲,我好帶著工人們去門口迎接啊。”

良爺?難道是商元良?

阮蘇心臟一緊,下意識看過去,隻見門邊站著一個身材清瘦,帶黑邊圓框眼睛,穿黑色馬褂與青色長袍的白發老頭。

老頭相貌平平,論個頭不算高,論身架不算壯,然渾身從內而外散發出的一股沉穩氣質令人無法忽視,哪怕是站在人群中央,也能一眼看見他。

他有滿頭雪白的短發,梳成最規矩的分頭,看皺紋得有六七十歲了,眼神卻充滿了神采,完全不像那個年紀的人,不比年輕人渾濁多少。

聽見經理的話,他堪稱和藹地笑了笑。

“不必那麼緊張,我隻是帶兩位客戶來參觀參觀,你忙你的。”

他說客戶二字時,手朝身邊兩位金發碧眼的男性洋人指了指,經理了然,點點頭退到一邊,但並沒有真的去忙,而是跟在後麵,隨時聽候差遣。

一行人走了進來,阮蘇自覺地讓出路,靠牆壁而站。

“良爺”大概是把她當成了普通工人,沒有看她,領著洋人邊走邊介紹。

他隻會說中文,洋人隻聽得懂英文,雙方交流靠一個西裝革履的小年輕從中當翻譯。

起初簡單的交流翻譯得還算順利,後來洋人看著一台機器,嘰裡呱啦說了一通,同伴也在旁邊附和,語速快詞彙多,小年輕翻譯不過來了,急得掏手帕擦汗。

良爺看著他道:“他們說得什麼?”

“他們……他們……”

“他們說當初在英國也用過這種型號的並紗機,故障率太高,時常打結,現在已經被淘汰了。”

旁邊突然傳來清亮的女聲,眾人回頭看去,發現一個麵容白淨柔美,身材窈窕修長的女人站在那兒。

良爺頗為詫異地打量了她幾眼,表情很快恢複自然,吩咐她道:“那你告訴他們,新機器已從德國購入,現在印度洋的輪船上,下個月便能送到。”

阮蘇點點頭,流暢地翻譯給他們聽。

洋人聽完又對著良爺說了幾句話,阮蘇直接走到幾人身後,把神色慌張的小年輕擠到一邊,接替了他的工作。

眾人參觀了一個多小時,又在會議室談了一個多小時。

阮蘇全程在旁翻譯,摸清了他們的身份。

這個老人的確就是商元良,那兩個洋人是英國某貿易公司的。他想在兩國之間搭建起貿易關係,帶來參觀毛巾廠隻是一個交談的契機。

至於那個小年輕,是商元良的遠房侄子,剛留洋歸國,打算在他手下做事。

談話終於結束,商元良親自把兩個客戶送上汽車,自己回到會議室裡,進門時斜了眼侄子。

後者本就因為工作失職惶恐不安了,被他這樣看一眼,嚇得話都不敢說,脖子縮進襯衣領裡,木樁子一樣站著。

商元良坐下喝茶,冷淡地問:“這就是你說的洋文水平高?”

“我、我……我在那些留洋的學生當中,已經算是可以的了……”

他臉通紅地憋出這麼一句,看向害自己被罵的罪魁禍首,“喂,你肯定也是留過洋的對不對?”

阮蘇搖頭。

他大吃一驚,“不可能!那你怎麼會英文?”

“自學。”

“不可能不可能,誰自學能學得這麼好啊?你騙……”

“夠了!”

商元良低喝一聲,放下茶杯,“你要機會,我給了你機會,你不但沒抓住還差點害我出糗,你說這筆賬我要怎麼跟你算?”

侄子再次閉嘴,不敢說話。

“出去。”

“叔叔……”

商元良看了他一眼,他不敢再求,惡狠狠地瞪了下阮蘇,快步走出會議室。

阮蘇知道自己這事做得不地道,沒有顧及他的顏麵,被他仇恨是正常的。

但她不後悔。

兩人本就不認識,要顧及他的感受做什麼?這麼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不抓住,她還報個屁仇。

這可是商元良啊!

自己今天出門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遇到他!

阮蘇偷偷抬起眼簾看他,發現商元良也在看她,還笑了一下,指指杯子說:“幫我加點茶。”

阮蘇過去倒茶,聽見他問:

“你不是這裡的工人吧?我以前沒見過你。”

聽到這話她心裡非常驚訝,因為毛巾廠隻是安豐名下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產業,他親自來巡視也就算了,居然還記得裡麵每個工人的長相?

這人得多可怕。

阮蘇不準備隱瞞,如實道:“我今天剛來應聘。”

“應聘?什麼崗位?”

“會計。”說完她自嘲地補充了一句,“可惜我沒有會計證,不符合要求,沒辦法為良爺效力了。”

商元良靠在椅子上笑了笑,眼神在她身上掃來掃去,似乎在琢磨什麼。

阮蘇平靜地看著他,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個自己不曾發現的細節——他左手戴著一枚玉扳指,竟是她前段時間當掉的!

這個發現讓她神色微變,商元良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點,抬起手問:

“眼熟嗎?”

阮蘇搖頭,“沒有,隻是覺得質地很好。”

“你懂玉?”

“不算懂,在商場裡看過幾次,可惜買不起。”

商元良道:“這枚扳指是我當鋪裡收來的貨,頂級血玉,厚實溫潤,沁色入骨,一看就是前朝傳下來的好貨色。放在和平年代裡換套宅院綽綽有餘,現在主人急著用錢,一千大洋就當掉了。”

阮蘇不知他說這話是何意,炫耀?不至於。難道認出是她當的?可那天他又不在場。

無論如何,玉扳指是她從屍體上扒下來的,與白撿差不多,當多少錢都不心疼,因此聽完也隻淡淡地說:“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商元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過了會兒問:“你叫什麼名字?”

“王愛英。”

“很好,留下來當會計吧。”

阮蘇應聘成功,回去後雇了個保姆照顧兄妹倆,開始自己的民國白領生涯。

三天後,她被一個電話叫進城裡去,又給商元良當了次翻譯。

第二個月,她被調到總公司,成為商元良的助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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