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2 / 2)

他則緩緩走到阮蘇麵前,似笑非笑,“三年前,榮閒音的屍首被人發現在一個農家雜院裡,與他死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女戲子,二人皆是中槍身亡,卻沒有找到槍在何處。根據當地人流傳出來的說法,他是被自己囚禁的一名女子所殺害,而當時段瑞金的五姨太不知去向。”

他雖然沒有身在現場,甚至根本沒有見過他所說的這些人,卻把關係分析得頭頭是道。

阮蘇不得不佩服他,好奇地問:“良爺既然已經知道,打算怎麼辦?把我交給林清?”

商元良哈哈大笑,引得黑貓都回頭看了眼。

“阮小姐真會說笑,如今你是我的翻譯,他與我八竿子打不著,何必巴巴地送過去。”

“那……多謝良爺?”

商元良收住笑容,拍了拍她的肩。

“阮小姐,我這人不愛錢不好賭,生平就一個愛好——求才若渴,你不要讓我失望啊。”

阮蘇笑不出來,乾巴巴地扯了下嘴角。

“我先下去了,希望能給良爺帶來好消息。”

商元良點點頭,不再看她,衝著黑貓伸出手,嘴中親熱地喊著“寶貝兒”。

阮蘇為他關了門,快步下樓。路過一樓時似乎看到了孫老六,沒心情搭理他,徑自走出兩條街,才做賊似的,在一家包子鋪門口停下來。

天氣不熱,可她大汗淋漓,發絲雜亂地黏在她白裡透紅的臉頰上,腦中揮之不去的是商元良的笑容。

這滋味可真不好受,心驚膽戰,小心翼翼,連喘氣都得把握著分寸,生怕對方話裡有話,將她引入那萬劫不複的陷阱裡去。

現在怎麼辦?還要繼續呆在他身邊為他做事嗎?

商元良蠱惑般的話語在腦中回蕩,讓她無法痛下決心來放棄這好不容易爭取到的一切。

包子鋪夥計好奇地看著她,“小姐,小姐,您要買包子嗎?我們已經打烊了。”

阮蘇回過神,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快步走掉。

第二天,她去找了那位王姓分銷商。

對方全名王四全,乾得是開賭場的勾當,因為賭徒大多煙不離嘴,於是為了增加收入,他很早以前就開始與安豐合作,直接從他們這裡拿貨,賣給賭徒們。

他的生意原本做得很不錯,財大氣粗,手下養著一幫打手看管賭場,道上的人遇見了得尊稱他一聲全老大。

可惜半年前,一位高管子弟在狐朋狗友的慫恿下來他這裡賭博,連賭三天欠下十幾萬的賭債,對家沒有認出來他,為了收到賭債砍了他兩根手指當訂金。

那少爺鬼哭狼嚎血漬呼啦地回家後,第二天晉城警察出動,在局長的帶領下,把王四全的賭場給一鍋端了。

他四處走關係,想把自己的飯碗撈出來,但是無人敢賣他麵子。

眼看飯都要吃不起了,王四全不得不放下身份,遊蕩在各大賭場間,成為一名“流動供貨商”,卷煙、雪茄、洋酒、甚至鴉片都能從他這兒買得到。但凡賺了點錢就趕緊拿去賭,企圖贏一筆大的,東山再起。

偏偏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他生意做得不順利,時常被人舉報。賭運也不佳,投入多少都是打水漂,漸漸地連貨款都給不起了,光安豐這裡他就欠了好幾千塊。

阮蘇打聽到了他今日的所在,位於一家叫老西門的小賭坊。她來到那賭場門口,看著烏煙瘴氣的裡麵不想進去,便想了個法子——報警說王四全欠債不還,拜托警察把他抓了出來。

她並不指望著那些警察能幫她把錢要出來,但是借他們的手段,她不用進賭場,在警察局裡看到了王四全。

王四全是個高大的山東漢子,因這半年來的失意瘦成了一隻大刀螂,且對警局充滿憎恨,坐在椅子上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阮蘇走到他麵前,他眼睛微微一亮,聽完她的身份後又把臉瞥向一邊,冷哼了一聲。

阮蘇平靜地說:“王老板,我知道你最近手頭周轉不靈,可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就算鬨到總統麵前去也是這個理,否則不必坐在這裡了。”

王四全也不知聽沒在聽,從兜裡摸出一根皺巴巴的卷煙打算抽,被警察劈手奪走扔進了垃圾桶。

阮蘇很有耐心地看著他。

“王老板,你曾經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知道人在社會上混,不管開賭場也好做生意也罷,最講究的就是個信譽,有信譽彆人才肯跟你合作。一家獨大的人除非去當土匪,做刀口舔血的買賣,否則是賺不到錢的。你若是沒了錢,隻要信譽在,有朋友,大家拉你一把你也就起來了。可若是連信譽都失去……就算你找到了賺錢的路子,誰信你呢?”

他抬起頭來,胡子拉碴的臉上滿是譏嘲。

“你這女人,講起大道理來頭頭是道,莫非以前是當律師的?”

阮蘇道:“大道理並非打官司才用得著,人活在世也得講道理。我若是你,就算傾家蕩產也要把貨款還上,晉城的供貨商都知道你是個欠債不還的了,等你賣完手頭那些貨,誰還肯放貨給你?”

王四全無所謂地抖了抖二郎腿。

“你不是我,你要是我就該知道我已經傾家蕩產,什麼東山再起?什麼從頭再來?都是狗屁。我現在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有本事你就拿去,沒本事啊……你天天報警抓我也可以,橫豎我沒錢吃飯,來這裡喝兩口稀粥,也算一頓飯了。”

阮蘇看著他這副模樣,深吸一口氣,冷冷道:“那你就慢慢喝粥吧。”

說完轉身走出了警察局。

街上人來人往,她心情煩亂,見旁邊有家咖啡廳,進去要了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喝。

剛才她已經問過警察了,說是這種欠債不還的人他們也沒辦法,關可以關著,又不能總關著白養他,一般也就是關個三四天就放出來了。

那王四全估計就是篤定她拿他沒有辦法,所以才如此囂張。

不過看他這破衣爛衫的模樣,真的能還出錢嗎?

要是實在一毛都拿不出了,自己逼他逼得有什麼意思。

阮蘇正想著,桌邊的玻璃窗突然被人敲響。她抬頭一看,看見了趙祝升的臉。

陽光燦爛,他皮膚白皙,頭發與眉眼都是漆黑的,映在玻璃上簡直像一張明星畫片。

他衝她微笑了下,做了個手勢,詢問是否可以進來。

阮蘇點點頭,沒過多久,“畫片”就坐在了她麵前。

“一杯咖啡,三份糖,謝謝。”

趙祝升對洋人侍者說。

侍者退下,阮蘇忍不住笑。

他有點生氣,“你在笑什麼?”

“我笑你長得像個大人,口味還是小孩子。”

小小的一杯咖啡要加三份糖,何不直接去喝糖水?

趙祝升撇撇嘴,“我是不喜歡咖啡的苦味的,要吃苦乾脆喝中藥,這種味道有什麼好呢?巴掌大的杯子,還得坐下來慢慢喝。”

他說話時無意識地撅著嘴,顯得很稚氣,那一瞬間,阮蘇恍惚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寒城。

明亮富麗的咖啡廳,光可鑒人的小銀勺,衣著整齊的侍者,與從窗外投進來的燦爛陽光,還有桌上那盆盛開的小甘菊……一切都是那麼美好,苦難在此地無法立足。

但她又很清楚,這不可能是寒城。

寒城洋人罕見,侍者絕不會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寒城最好的車是榮閒音的龐蒂克,而這裡的大街上各種豪車在飛馳。

寒城娛樂之地就那麼多,走到哪兒都能遇見認識的人。晉城猶如一片汪洋,她是融入汪洋中的一滴墨水,無論多麼的格格不入,都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阮蘇垂著眼簾,捏著銀勺在咖啡裡攪了攪,問:“你怎麼會來?”

趙祝升回去苦想了一晚上,做出一個決定,想告訴她。於是上午去了總公司,卻得知她出來做事了,便一路找了過來。

看著她眉眼間淡淡的煩惱,他情不自禁把那個決定咽了回去,改口說:

“我過來處理點公事,正好看見你,就進來坐坐。你呢,你為什麼來?”

阮蘇沒有隱瞞,把自己的任務告訴了他,說完便問:“你在晉城也呆了三年,認識這個王四全嗎?他現在還有沒有還款的能力?”

趙祝升談起正事,臉上的稚氣消失,認認真真地思考起來。

“沒見過,倒是聽說過。先前廠裡也有個經理老去他那兒賭博,還偷貨款去賭,被發現後開除了。我跟他聊過幾次,聽說王四全是從外地來的,剛來時仗著力氣大肯賣命跟著幫派混,後來自立門戶,還算有膽識,可惜走偏路。”

既然是個有腦子的人,乾著開賭場那樣的事,會不給自己提前留後路嗎?

阮蘇有些懷疑。

趙祝升道:“你遇到了麻煩嗎?我可以幫你。”

“你怎麼幫?”

“他是硬骨頭,但晉城裡有的是比他更硬的。”

阮蘇點點頭,衝他招手,“來。”

他以為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讚同,傾身把腦袋伸過去。

阮蘇拍西瓜似的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發出清脆聲響。

趙祝升連忙縮頭,捂著腦袋很委屈,“你打我做什麼?”

“不是魯智深,充什麼梁山好漢?”阮蘇訓道:“現在是法治社會,彆動不動就以惡製惡。要是被抓進局子裡還好,可要是缺個胳膊少條腿,讓我養你一輩子啊?”

趙祝升被她說得耳根發紅,卻忍不住幻想起自己殘疾後她貼身照顧的畫麵。

如果他真的為她而死,她會銘記他一輩子嗎?在她心中的地位會比段瑞金更高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他幾乎蠢蠢欲動了,偏偏這時阮蘇說:“這件事我有解決的辦法了,你不要插手。”

趙祝升啊了一聲,沮喪地看著她。

他模樣實在俊秀又可愛,阮蘇忍不住伸出手,揉亂了他的七分頭。

趙祝升握住她的手,那隻手修長白皙,柔嫩勻稱,飽滿圓潤的指甲透出淡淡的粉色,晶瑩剔透得像個藝術品。

他克製著自己親吻她手指的衝動,用那雙小狗似的眼睛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

“等你處理完這件事了,可以去我住得地方做客嗎?我有個驚喜想給你看。”

“驚喜?是什麼?”

“你去了就知道。”

三年時間如雲煙過境,不留痕跡,他期待地看著她,相貌蛻變成熟了,內裡依然是那個熱忱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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