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1 / 2)

燈光將男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他失神地望著前方,雙眸沒有焦距。

阮蘇看了他好久,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畫麵, 把眼睛揉了又揉,幾乎揉紅了眼眶,定睛再去看, 他依舊站在原地!

是段瑞金!真的是段瑞金!

阮蘇做生意時的所有理智, 麵對趙祝升時的所有冷靜全都在此刻灰飛煙滅。熱血在她胸腔裡燃燒著, 與喜悅一同衝進大腦,使她完全忘記自己所在何處, 整片天整片地,整片視野中隻剩下了他。

她衝出車門跑過去,衝到他麵前,想立刻抱住他,死死抱著他,讓他融入自己的血肉裡永生永世不分開, 偏偏沒有勇氣抬手, 生怕她一觸碰, 他就會像水中月鏡中花似的,消失不見。

熱淚早已在奔跑時掛滿了臉頰, 她狂喜又悲痛地看著他,一張臉因激動扭曲成滑稽的模樣,再也不複以往的鎮定優雅。

她把唾沫咽了又咽,嗓音沙啞地問出一句:“你……還活著?”

對方微微抬頭, 視線卻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看著她旁邊的地麵。表情也是淡淡的,眉眼間透出一股迷茫,長久地沉默。

這讓阮蘇無法接受。

分彆這麼多年,他難道不想見她嗎?他難道……已經不認識她了嗎?

肯定是不認識了,她變化這麼大,一眼認不出情有可原。

自我安慰著,她急切地握住他的一隻手,“我是阮蘇!阮蘇!”

對方仍然沒什麼反應,甚至有些抗拒的把手往外抽。

重逢的喜悅漸漸退下,阮蘇的心陡然涼了半截,但是不肯放棄,執著地問:“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太太啊!我們拜過天地的!”

她的話令兩個過路人頻頻側目,雖說如今大家都追求摩登,追求西洋化,可大街上女性說出這種逼婚似的話,仍然是罕見的。

對方抽出手,終於開了口,聲音低沉,語氣疏離。

“小姐,你認錯人了。”

阮蘇道:“怎麼可能?你是段瑞金,你是我丈夫!”

他的眼睛仍是不看她,對著地麵客客氣氣地說:

“抱歉,你真的認錯了,我沒有結過婚。”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的聲音、長相、身材……都跟段瑞金一模一樣,還有這熟悉的氣息,她就算大頭朝下摔他個十七八次,也絕對不會忘記。

“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你這些年都在哪兒過?”阮蘇問完看看周邊黑暗的街道,再次拉住他的手,“走,我們去找個地方坐下說!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誰知對方再次抽手,聲音已經稱得上冷淡了。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放屁!”

阮蘇忍了那麼久,這時爆發出來,歇斯底裡的像一個瘋子,“我找了你那麼久,我為你哭過那麼多次,我所受的苦難都是為了你,你憑什麼不認我?我不允許!”

悲痛的哭喊在街道上回蕩,她難過至極,感覺自己像極了一座雪山,苦苦捱過了寒冬,卻在春暖花開萬物生時無法阻擋的迅速消融,瀕臨崩塌。

她蹲下身抱著膝蓋無聲痛哭,斜上方遞來一塊乾淨的手帕,散發著淡淡的香味,是她最喜歡的梔子花香。

阮蘇紅著眼睛看向他,他的目光沒有對焦,眼中卻分明倒映著她的影子。

“你看著我,你看著我!”

她不相信,他們曾經那麼相愛,對方看著她能無動於衷。

可那人平靜地望著她的方向,雙眸散漫得有些古怪。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小姐,我辦不到。”

阮蘇這時才察覺出不對勁,緩緩起身,盯著他的眼睛問:“莫非……你失明了?”

他點頭。

她猛地抓住他的肩膀,“誰害你失明的?林清嗎?你快告訴我這些年發生了什麼!”

對方推開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保持著疏遠的距離。

“我真的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阮蘇氣得胸口發悶,深呼吸也無法緩解,沒好氣道:“那好!既然你非要騙我到底,你就跟我說說,你是誰?”

他流利地說:“在下姓顧,全名顧千秋,乃晉城廣陽門人氏。”

阮蘇嘲笑他,“你連撒謊都不會撒謊,要編也編個有難度些的,讓人無法去驗證的。就這樣把地名說出來,不怕我去驗證嗎?”

顧千秋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改口的意思,更沒有驚慌失措。

阮蘇的心臟倒是停跳一拍,被他這冷靜的模樣嚇得不輕,咽了口唾沫說:“光這些不算,你父母分彆叫什麼?你多大年紀,做什麼行業,是否娶妻生子,全都答得出來我才信你!”

顧千秋道:“我祖上三代皆為晉城人氏,父親顧朝陽,乃教書先生,十八年前因患癆病早逝。母親王秋花,在父親病死改嫁他人,再無往來。我本跟隨祖父祖母同住,前些年二老相繼仙去,家中獨留我一人。我自幼家貧,又有眼盲之疾,至今並未婚配,靠替人卜算磨骨為生,勉強賺口飯吃。”

阮蘇不住搖頭,“我不信……你要是真那麼窮,如何穿得起這身好衣衫?”

話音剛落,一輛汽車停在二人身邊,車窗降下,露出張不耐煩的青年臉龐。

“顧瞎子,老爺說了壽宴結束後讓我送你回去的,你彆穿上新衣服就跑啊,他多虧你算得準才逃過馬上風那一劫,會舍不得這身好衣衫?你看你個死瞎子,還出來勾搭女人了,這女人……”

他的目光移到阮蘇身上,揉揉眼睛咦了聲:“這、這不是阮小姐嗎?您也來找他算命?”

阮蘇沉聲問:“你剛才叫他什麼?”

“顧瞎子啊,打出生就瞎,都瞎二三十年了。我跟你說,他算命也就三四分準,你要是真想算……”

青年後麵說了些什麼,阮蘇已經聽不進去。她呆呆地看著麵前這張與段瑞金有著十分相似的臉,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這個事實。

他是顧千秋,不是段瑞金。

段瑞金早死了,三年前就被她親手埋在枯嶺山了。

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滴,她踉蹌著跪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顧千秋蹲下,摸索著把手帕放在她手裡,輕聲說:“阮小姐,我得回家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青年打開車門,他一步一探地上了車,車影消失在夜色裡。

阮蘇拿著那塊帕子,突然間發現自己這些年所做的毫無意義——段瑞金已經死了,哪怕成功報仇,他也回不來了。

淩晨三點,趙祝升在徹夜營業的大酒店裡找到爛醉如泥的阮蘇。

酒店裡有不少紅男綠女夜夜來狂歡,當他趕到時,已經有幾個人模狗樣的偽君子圍在她身邊,企圖將她帶走。

趙祝升衝過去抱起阮蘇,卻被那幾人攔住,十分囂張地說先來後到。

他拔出手.槍抵在對方的腦門上,惡狠狠地說:“滾!”

“息怒,息怒……”

那幾人迅速認慫,舉著雙手讓出道路。

他將阮蘇抱進自己車中,載她回家,等把她放到臥室裡那張柔軟的歐式大床上後,才鬆了口氣,在她耳邊問:“蘇蘇你難受嗎?想不想吐?”

阮蘇醉到了一定程度,不哭不鬨,不嘔不吐,沉沉地睡著。

趙祝升道:“你身上都是酒味,肯定很難受吧?我去叫保姆……”

他剛起身,手就被人拉住了。阮蘇醉醺醺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央求,“彆走。”

他立馬就心軟了,坐在她身邊輕輕撫摸她的背脊,為她緩解醉酒帶來的不適感,同時溫聲細語地做出承諾:“我不走。”

“二爺……彆走……”

趙祝升明明白白地聽見了那聲稱呼,心底針紮似的疼,苦笑了一下,卻沒有鬆手。

幾個小時後,陽光傾瀉注滿房間,阮蘇低吟了一聲,頭疼欲裂地醒來,看見躺在自己身邊的趙祝升嚇了一跳。

她連忙坐起來檢查,幸好兩人衣著整齊,並不像發生過什麼。

“你醒了?”趙祝升被她的動作吵醒,也睜開眼睛坐起來,摸摸她的頭發說:“你昨晚真棒!”

阮蘇:“……什麼?!”

看她這目瞪口呆的模樣,趙祝升忍俊不禁道:“怕了嗎?怕就不要一個人喝那麼多酒,彆人可不會像我這樣守規矩。”

阮蘇宿醉後的大腦被他搞糊塗了,“不是……我們到底有沒有……嗯?”

“如果你願意,我一定會很開心,可惜我一直沒等來這句願意。”

也就是說……沒有?

阮蘇大大鬆了口氣,控訴道:“你嚇死我了,我都在想該怎樣麵對安安和音音。”

趙祝升不滿地撇撇嘴,“我是爸爸,你是娘,有什麼不好麵對的。”

“彆開玩笑,你知道我們是什麼關係。”

她說著下了地,赤腳踩在地板上,看看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服,嘟囔著說:“臭死了,我得先洗個澡……”

趙祝升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閉嘴躺回床上。

阮蘇自顧自地去洗澡,洋房有獨立的鍋爐房,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

由於頭發裡都是煙酒味,她洗完出來已是半小時後,穿著一件浴袍,邊擦頭發邊往梳妝台走,目光從頭發的縫隙裡看見趙祝升,愣了愣,問:“你還有事嗎?”

趙祝升問:“你難道不準備把昨晚喝酒的原因對我解釋一下?”

喝酒的原因……

阮蘇皺眉想了想,腦中隱約浮現出一張臉,頓時跟雷劈似的,把毛巾隨手一丟,匆匆往外走。

趙祝升滿頭霧水地追過去,擋住她的去路。

“你衣服都沒換,這是要去哪裡?”

當然是去廣陽門找那位顧千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存在,還是說隻是她的一場夢。

這個理由是無法告訴趙祝升的,他不會接受,也沒必要接受,但她必須去看。

阮蘇深吸幾口氣,緩緩道:“廣告拍攝需要一位新模特,我昨晚想起一個很合適的人,要去找她。”

“這麼著急?”

“廣告拍攝已經延期了。”

“我開車送你去。”

“不。”阮蘇說:“你幫我照顧安安和音音,我……我很快就回來。”

趙祝升失落道:“那好吧,我等你。”

阮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用最快的速度換了衣服,妝都沒化,素著一張臉就開車去那廣陽門,找到顧千秋所說的住處。

廣陽門有條叫八寶胡同的小巷子,從巷口往裡走五十米,就是一個大院落。一扇院門內住著十多戶人家,魚龍混雜,有拉黃包車的,有捏糖人的,有賣菜的小販,也有摸骨算命的顧千秋。

他住在父親留下來的老屋裡,一間房,一個小小的客廳,廚房擺在門外麵,是用一堆磚石打起來的簡陋灶台與一個煤爐子,上廁所得跟胡同裡的居民一樣,去擠公共廁所。

阮蘇站在院門邊,聽一個帶小孩的年輕女人聊顧千秋。

“這位顧先生啊,模樣是生得好,可惜眼睛看不見。光我住進來這三四年裡,就有多少媒人給他說過親事。姑娘們看見他的臉,心裡樂得開花,可知道他眼睛上的毛病後,嚇得扭頭就跑。些許幾個膽大的,家底厚的,想自己花錢養著個小白臉的,接觸時間一長,也被他冷冰冰的性子給磨光了熱情,趕緊另謀良緣了。”

阮蘇越聽心底越涼,顧千秋的存在如此真實,愈發說明他不可能是段瑞金了。

女人說完了感興趣地問:“難道你也瞧上他了?姑娘,我看你衣服穿得這麼好,又細皮嫩肉的,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吧?聽姐姐一句勸,彆在這窮光蛋身上耗精力了,不值當。”

阮蘇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轉移話題問:“他既然住在這裡,今天為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