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2 / 2)

那扇破舊得幾乎快倒下來的門用一把小銅鎖鎖著,外麵煤爐子上還坐著水。

女人道:“他窮啊,得想辦法生活。早上菜市場總會有便宜賣的菜葉子,去晚了就買不到了……誒,你瞧,說他他就回來了。”

她抬手指向前方,阮蘇回頭看,果然看見巷子儘頭有個修長的身影慢慢走來。

他脫下了那身好衣衫,穿得是一件洗到發白的舊長衫,一隻手拎著個破籃子,裡麵全是菜葉和蘿卜。另一隻手拿著拐杖,但他沒有用,很嫻熟地走在巷子裡,眼睛跟昨晚一樣無神。

當他靠近時,阮蘇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看著對方那張蒼白英俊的麵龐。

女人懷中的小孩衝他伸出手,“糖……糖……”

他微笑著轉過身,摸索著揉了揉那小孩的頭發,從兜裡拿出一枚看起來放了很久的糖果,塞在小孩掌心裡,然後跨過門檻,繼續往裡走。

阮蘇全程沒說話,也不敢喘氣。她越是接觸顧千秋,就越是感覺——他不是段瑞金。

段瑞金不喜歡小孩,更不會給小孩糖吃,他連狗都不肯抱。

他也絕不會放下驕傲,來過這麼寒酸的生活。

顧千秋隻是跟他長得像而已,或許根本沒有像到一模一樣的程度,而是因為她太過思念,自動美化了。

然而心中想得明白沒用,她的腳不由自主地跟進去,看著他打開銅鎖走進逼仄的客廳裡,把菜籃子放在搖搖晃晃的木桌上。

他打了盆水,蹲在門外的台階上洗菜,清澈的井水沒過他白皙修長的手指,很有耐心的洗去葉子上的泥,全程沒看阮蘇一眼。

也是,瞎子怎麼可能看得到人呢?

阮蘇的心痛如刀絞,準備離去,卻聽見他喊了一聲:“阮小姐。”

她驚愕地看著他的後腦勺,“你看見我了?”

他笑,“我聞到你身上的香水味了。”

“那你鼻子可夠靈的。”

“我眼睛看不見,其他方麵自然要敏感些,不然如何生活?”他頓了頓,甩甩手上的水,站起身壓低嗓音道:“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你不必跟著我。”

阮蘇本來都要走了,聽見這話倔脾氣冒出來,冷冷道:“這院子也不是你一個人的,管我來不來。”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我要做飯了,請你讓一讓。”

阮蘇往旁邊站了點,讓出煤爐子。顧千秋很嫻熟地刷洗了一口小鐵鍋,炒了一盤小青菜,又熱了點早上剩的白粥,就是一餐午飯了。

他把飯菜端到桌上,坐在旁邊。

阮蘇站在門外,想象著段瑞金過這種生活,心裡便痛了一下。

顧千秋說:“阮小姐,你該回家了。”

她搖搖頭,“我不餓。”

“可我吃完飯得出門算命,你若是再跟著打攪我,恐怕下個月我會沒飯可吃。”

“是麼?”

阮蘇跨進門去,“你算得什麼命?與其出門算,不如給我算,我給你錢。”

顧千秋沉默半晌,將碗筷推到一邊,拿出自己吃飯家夥——簽筒,問道:“你要算什麼?姻緣、財運、前途?”

阮蘇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麵,盯著那雙無神的眼睛看了許久,心下一動,神使鬼差地說:

“我要算彆人的命。”

“誰?”

“段瑞金。”

顧千秋搖頭,“不算。”

“為什麼?”

“我不算死人的命。”

阮蘇心裡咯噔了一下,臉色變得蒼白,“他真的已經死了?”

“這個不是我算的,是你昨晚自己說的。你既然已經知道他死了,何必再來為難一個技藝不精的瞎子。”

阮蘇失落之至,嘲道:“你倒是坦誠得很……算了,來給我算吧,就算……結局。”

“結局?”

“我死在何處,死時多少年紀,身邊可有親人朋友,死得可否安寧。”

顧千秋道:“這需要摸骨。”

“怎麼摸?”

“手拿來。”

阮蘇伸出左手,他用右手捏住她的食指第一個骨節,從那裡開始往下一寸寸的捏。

這感覺很怪異,阮蘇為了分散注意力看向旁邊,突然發現他的左手始終垂在袖子裡,做飯時也不曾使用過。

除了眼瞎,還有隱疾麼?

花了半個多小時,顧千秋捏到了小拇指,收回手道:“你是好命。”

“多好?”

“年輕時有貴人相助,年邁時子孫繞膝。家庭和睦,事業順利,身體安康,活到九十九。”

阮蘇放下手嗤笑,“你果真技藝不精,光會說好話。”

他低下頭,看嘴角的弧度也在笑。

她丟給他兩塊大洋,起身問:“你平日都在家?”

“若無人請我算命的話……是的。”

“好。”

她抬腳往外走,顧千秋拿著那兩塊大洋說:“不如留下來吃口飯?”

阮蘇回頭看了眼那盤寒酸的青菜,撇撇嘴,“你自己留著吃吧,我改日再來找你。”

“找我?”

“找你算命。”

阮蘇說得改日,似乎就是明日,第二天她又來了,還帶來了幾斤豬肉,一隻肥雞,一袋白麵,與兩套新衣衫。

如此隆重的禮物,院子裡的人幾乎過年過節才看得到,都被她吸引過來。

顧千秋將她拉進屋子裡,關上門問:“你這是要做什麼?”

阮蘇說:“我家裡買多了,吃不下,送你了。”

“那這些衣服呢?”

“我丈夫不喜歡這幾件的顏色,給你穿吧。”

顧千秋道:“無功不受祿,我與你無親無故,我不要。”

“你這個死瞎子,不要不識好歹。”

他生氣了,打開門要她出去。

阮蘇隻得改口,“就當做算命的錢。”

顧千秋皺眉,“你昨日已經給過了。”

“我今天還要算。”

“算什麼?”

“算……算財運。”

顧千秋垂眸想了想,重新關上門,往桌子的方向一指。

“坐吧。”

這回他沒有摸骨,讓阮蘇抽了三支簽,抽出來後用指腹摸了半天,放下道:“上上簽,好。”

阮蘇給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經心地問:“多好。”

“一生榮華無憂,子孫前程似錦。”

她忍不住笑他:“你大概把所有的本事都用來學說好話了。”

顧千秋慢吞吞地收拾簽筒,“算命,算得是命,聽得卻是人心。若事事算出來都是不如意,誰還要算命呢?不如閉著眼睛過。”

阮蘇搖頭,“不行,你今天算得我不是很滿意,得加點。”

“加點什麼?”

“你把我帶來的衣服換上讓我看看。”

顧千秋無法理解她的要求,坐著不動。

阮蘇威脅他,“要是不肯,就把昨天的錢一塊兒還回來,不然我就去找警察,讓他們抓你進去蹲幾天局子。”

他無可奈何,起身道:“你在這裡等。”

顧千秋抱著衣服走進臥室,不一會兒開門出來,站在阮蘇麵前。

他上身是一件雪白的襯衫,袖口卷到手肘。下身是一條黑色長西褲。布鞋換成皮鞋,頭發往後梳了梳,隱約有個背頭的雛形。沒有劉海的遮擋,英俊的臉便完全暴露出來。

阮蘇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眼淚很快打濕了臉頰。

顧千秋半天都聽不到動靜,有點緊張。

“不好看麼?”

阮蘇擦乾眼淚,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好看,以後就這麼穿……我得走了,有空再來。”

她說完逃也似地跑出院子,一直跑到自己車裡,關上車門趴在方向盤上哭了起來。

本來讓顧千秋穿那身衣服,是想緩解對段瑞金的思念,誰知看到後更想他了,甚至恨不得把顧千秋當做他,撲進他懷裡。

她不要做那種自欺欺人的事,何況她已答應趙祝升,不會在離婚之前背叛他。

顧千秋像他又如何?根本不是他,也永遠變不成他。

她明天不要再來了。

阮蘇擦乾眼淚,決然地踩下油門。

第二天,她果然沒有來,但是派人把顧千秋接出去,帶他聽了一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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