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蘇知道段瑞金留在晉城一定還有其他目的。但她沒想到, 他會行動得這樣快。
據報紙上所說,昨天上午陳定山前往司法院院長家中密謀要事, 途中被人埋伏,身中兩槍。
他中槍後林清布置在城外的軍隊發起進攻, 突破城門長驅直入,采用圍剿方式迅速包圍住總統府,但陳定山的人強行突圍, 死傷無數, 護送他逃離晉城。
如今晉城被林清帶兵占領,尚未有成立新政府的意向。已經延期的大典徹底取消, 他派了人在周邊搜索, 勢要將陳定山趕儘殺絕。
然而他的處境並不安全,與陳定山交好的東洋軍及其他幾國的軍隊已經得到消息,秘密部署起來,隨時可能展開進攻。
與此同時,國內其他幾股軍閥勢力也在蠢蠢欲動, 都想來分一杯羹。
趙祝升道:“他太急功近利了,為何不再等等?等陳定山登基後成為眾矢之至,再動手也不遲。”
阮蘇搖頭, “陳定山敢登基,定然也為自己安排過退路。而打戰最講究的就是師出有名,他這時出手,可以說是為了給陳定山虐殺過的那些人報仇,可萬一陳定山登基成功, 天下人認可了他的地位,到時他再動手就是造反了,指不定陳定山會聯合其他軍閥,將他剿滅。”
趙祝升皺了皺眉,拿走報紙說:
“不管了,反正這些事與我們無關。”
小曼在餐廳裡催促,“你們怎麼還不進來吃飯?粥都要涼啦。”
二人對視一眼,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走進去,各自落座吃飯。
趙祝升坐在安安身邊,跟他比賽吃大雞腿。
港城物價貴,東西卻還算豐富,雞鴨魚肉一應俱全,還有國外進口的什麼牛排魚子醬,隻要有錢什麼都買得到,比在晉城還自由些。
他吃完一根雞腿,捏著雞骨頭在安安麵前炫耀,眼角餘光瞥見阮蘇盯著一碟餃子在走神,不用猜也知道她肯定在擔心段瑞金。
這讓他很不爽,喊了她一聲,端起麵前的盤子問:“蘇蘇,你吃吐司嗎?”
阮蘇說了聲謝謝,拿走一片,用小勺舀了草莓醬往上麵摸,表情卻是更加的心不在焉了。
趙祝升清清嗓子,想讓她回神,白俄夥計突然跑進來,用他不算熟練的英語磕磕絆絆地說: “鄰居來了。”
鄰居?阮蘇猛地抬起頭。
他們是從晉城逃出來的,雖說陳定山如今自身難保,可小曼身份特殊,誰知道會不會有人仍在暗處覬覦著呢?
在這種關頭,她可沒興趣交朋結友。
趙祝升已站起身去外麵接待這位不速之客,阮蘇朝小曼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彆出去,然後追上趙祝升。
院中果然站著個中年男人,模樣沒什麼特色,相貌平平身材也平平,屬於過目即忘的那種,但眼神很靈活。
露麵時兩人臉上已掛起了笑容,趙祝升道:“你好,請問你是……”
男人連忙笑道:“你們好你們好,我是住在隔壁藍色房子裡的,我叫宋興邦。我老婆聽說這棟房子裡住進了一家人,非得讓我來打個招呼……你就是家主嗎?”
趙祝升點頭。
宋興邦一臉詫異,“哎喲,真是年少有為啊,敢問小兄弟貴姓?”
他與阮蘇對視一眼,隨口編了個幌子,“姓張。”
“哦,張……聽你們口音,是從外地來的吧?以後準備往哪兒去?”
阮蘇怕他一時衝動說漏嘴,主動接過了話頭,“我倆本在內陸經商,現在那裡打起戰來,生意不好做了,就想換個安全的地方定居,再想辦法繼續做小本生意。”
她頓了頓,特意笑道:“港城真是大,我們初來乍到什麼也不懂,還望宋大哥以後多多關照呀。”
被這樣的美人拜托,誰能拒絕得了?
宋興邦喜笑顏開,“這還用說嗎?見麵就是緣分,我們一家也是幾年前搬到港城來的,從今往後跟你們就是一家人了,有事儘管說,彆客氣。”
他話音剛落,又有個中年女人端著盤點心走過來,看見二人眼前一亮。
“你們就是剛搬進來的?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啊!來來來,我做了些點心,快嘗嘗。”
她的話令趙祝升心情大好,微笑著說:“你們太客氣了,還送什麼點心。”
宋家夫婦十分熱情,二人盛情難卻,隻好收下了那盤點心。
阮蘇不願意欠彆人的人情,當即吩咐夥計進屋拿來幾盒巧克力,當做回禮。
宋太太說:“太好了,我家那幾個孩子最喜歡吃巧克力的,真是謝謝你們。咦,你家也有孩子嗎?”
她瞥見餐廳窗戶後麵的兩個小腦袋,驚訝地問。
阮蘇本來沒打算給他們引見的,不料他們自己冒頭了,隻得說道:
“是,不過他們身體不好,我不不太喜歡讓他們出來玩。”
“小孩子嘛,多曬曬太陽身體才好。我家也有三個孩子,最小的那個跟他們差不多大,有時間帶他們去玩啊。”
阮蘇略顯疏離地對他們下了逐客令。
“好,那就改天再見吧,我不送了。”
夫妻倆尷尬了幾秒,乾笑著離開。
趙祝升非常高興,進門時在她耳邊道:“她說我們天造地設誒。”
阮蘇無語,“人家的客套話你也信。”
他撇撇嘴,“我覺得她說得很對。”
阮蘇翻了個白眼,走進餐廳,催兄妹倆快點把牛奶喝完。
原以為這鄰居已經知難而退,誰知對方的熱情鋪天蓋地,消耗不儘,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有事沒事就到他們家來嘮一嘮轉一轉,因阮蘇提過自己要在港城做小本生意,還很積極的幫她打聽市場情況。
阮蘇起初誤以為自己真的碰上天下第一的好人家了,不過時間一長,他們的本意就暴露出來。
這家人沒工作,靠著出租樓上兩間房給職員得到的租金吃飯,時常囊中羞澀。與阮蘇等人混熟以後,缺什麼都到她家來借。鍋破了借鍋,米沒了借米,甚至還借過兄妹倆的奶粉去給他家小兒子吃,簡直叫人啼笑皆非。
趙祝升剛開始因宋太太的一句話對他們挺有好感,可後麵也慢慢察覺出不對勁來,某天晚上吃飯時發現餐椅被他們給借走兩把,害得他隻能坐板凳上吃飯,忍不住說:
“要不明天我去他家警告一下,不許再來借東西了,怎麼樣?”
阮蘇搖搖頭,歎氣。
“我早話裡話外提醒過多少次了,可人家死皮賴臉沒辦法啊。你以為這椅子是借走的嗎?是今天他們趁餐廳沒人時偷偷進來拿的,還假模假樣留了幾塊綠豆糕。”
趙祝升蹭地一下站起來,怒氣衝衝。
“咱們能從陳定山手裡逃出來,沒道理在兩個無賴身上吃虧,我這就找他們去。”
阮蘇放下筷子。
“要去明天去,我們大家一起去。”
“為什麼?”
她苦笑著說:“他們送來一封請帖,說明天小兒子過生日,特地交待我們禮金隨便意思意思就好了呢。”
小曼一臉的慘不忍睹,不住搖頭。
“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阮蘇看到請帖時本不打算赴約,但既然決定了要警告他們,明天顯然是個好機會。
生日宴在中午,翌日上午,她家五口人裝扮一新,一人捧著一個精心包裝的禮物盒,來到宋興邦家裡。
午餐時間到了,桌上卻隻擺著幾個涼菜和果盤。宋太太正在廚房剝蒜,想炒一盤蒜香排骨,聞聲連忙拉著宋興邦熱情地跑出來,看見他們……不,看見他們手裡的盒子後,眼睛燈泡似的閃閃發亮。
“哎呀瞧瞧你們,來就來,還帶什麼禮物呢?”
阮蘇笑眯眯地說:“過生日嘛,禮物肯定要的,毛毛呢?”
毛毛就是他家的小兒子,聽見有人喊自己,蹬蹬蹬地跑下樓。
父母摳門得恨不得把彆人家青苔都扒下來按自己家牆上,毛毛卻很討人喜歡,長得白白嫩嫩,一見人就甜甜地笑。
眾人把禮物給他,安安和音音幫他把盒子抱到樓上去,宋太太招呼道:“你們坐你們坐,還有一道排骨就可以開飯了。興邦啊,快把昨天買的橘子汁拿出來給大家喝。”
宋興邦跑進屋子裡,過了好半天拿出……三瓶橘子汁。
五個大人,五個孩子,總共十個人,三瓶橘子汁。
小曼白眼翻上了天,阮蘇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紅包,走進廚房交給宋太太。
後者佯裝驚訝,“怎麼又準備禮物又準備紅包呢?多不好意思。”
她笑道:“禮物是禮物,紅包是紅包,兩碼事嘛,你快拆開看看。”
“啊?當著你的麵拆……”
“喜錢就是要當麵拆才喜氣。”
宋太太也非常好奇他們會給多少,沒有繼續推辭,拆開紅包,五個銅板滾到她手上。
宋太太:“???”
阮蘇振振有詞地說:“在我們老家那邊有個習俗,小孩過生日時幾歲就給幾個銅板。這筆錢父母不能用,要為他攢起來,等他結婚當日全部送給他,才算他正式成人。”
宋太太捏著銅板,臉都青了,勉強地笑了笑。
“真是好兆頭。”
阮蘇拍拍她的手背,“那我先出去啦,你繼續忙,彆太辛苦了。”
她回到院中餐桌旁,與趙祝升他們談笑風生,怡然自得,渾然當做自己家。
宋興邦被太太叫進去,交頭接耳一番後出來悄悄撤下兩瓶橘子汁,隻留一瓶在桌上。
不一會兒,蒜香排骨端上桌,粗摸一看估計十塊不到。
宋興邦招呼著大家上桌吃飯,趙祝升借口去廚房洗手,出來時手上多了兩瓶沒開封的紅酒。
“宋大哥,想不到你家還有這麼好的紅酒啊,還沒開封,肯定是特意留著招待我們的吧?哈哈,來來來,大家有口福了。”
宋興邦心如刀割,卻因麵子問題不好翻臉,忍痛看他們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分了個精光。
期間阮蘇借口去上廁所,端出一盤鹵牛肉。
小曼借口去喝水,抱出一罐核桃。
他們自力更生,把這頓飯的水平提高了好幾個層次,吃得很開心。
宋家的三個孩子難得開懷大吃,跟著他們傻樂,宋興邦和太太則氣得快暈過去了,最後不得不撒謊說下午還有事,得馬上出門,才將這些瘟神給送走。
他們離開後夫妻倆盤子都顧不得收拾,趕緊上樓拆禮物,想彌補回來一些。
不料包裝得那麼豪華的盒子拆開後,裡麵竟然隻有一張紙。
一個盒子一張紙,五個盒子拆出五張,每張紙上都寫了一個字,拚起來是——生日快樂,後麵跟著一個音音用蠟筆畫得彩虹愛心。
“真漂亮。”毛毛舉著愛心說。
宋興邦看著自己的傻兒子,忍了很久才忍住沒一巴掌拍飛他。
與此同時,阮蘇等人在家裡哈哈大笑。
小曼痛快地揮了揮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