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1 / 2)

大典開始的前一天淩晨, 趙祝升被一通電話叫到商元良家裡, 因為對方語氣太過急迫,他連澡都沒來得及洗。

商元良正在客廳與人說話, 一臉的喜氣洋洋, 看見他後沉下臉。

“你瞧瞧你, 有人樣嗎?快點去後麵梳洗梳洗。”

趙祝升問:“出了什麼事?”

“沒出事, 等出了事,咱們也就沒工夫在這兒坐著了。”

商元良想到了什麼, 又笑起來,笑得嘴巴咧到耳根,猛地鑽進來一股酒臭味, 陡然變了臉色,揮手讓他滾去洗澡。

趙祝升跟著傭人去了客房,不一會兒後回來, 渾身酒氣已消,從頭到腳洗得清清爽爽,換了一身乾淨的格紋西服。

商元良獨自坐在客廳, 懷裡摟著貓, 手邊擺著茶, 身旁是一台德國進口收音機。

音質清晰嘹亮,他跟著裡麵的人一起哼, 搖頭晃腦。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論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

趙祝升站在門邊皺眉看著他,想起段瑞金所說的話, 目標在腦中變得清晰起來。

他得走,趁陳定山還沒來得及對他們下手。

“咳咳……”

商元良突然猛烈咳嗽起來,嚇跑了貓,打翻了茶杯,從腦門到脖子的皮膚皆漲成青紫色。

他忙關掉收音機,跑到商元良身邊給他拍背。

商元良捂著脖子,艱難地說:“藥……藥……”

他想起他從不離身的藥,伸手去兜裡一摸,果然摸到藥瓶,趕緊倒了一杯水讓他服用。

緩了大概半個小時,商元良恢複了氣色,靠在椅子上大喘氣。

黑貓剛才差點被他掐死,蹲在門邊遠遠地望著他,不敢過來。

趙祝升蓋上藥瓶說:

“兩年前醫生就說過你的身體已經不適合再工作,橫豎養老錢已經賺夠了,何必苦苦強撐。”

商元良聲音虛弱,語氣卻依然強勢,斜睨著他。

“你懂什麼?這份機會我等了一輩子才等到,因為身體不行就放棄?那我白活那麼久了。”

“可你已經老了,再努力也比不上年輕人的體力。就算你這次贏過了錢家,又能享受幾年風光呢?還不如早早退下來頤養天年。”

商元良罵道:“你以為我在乎的是錢?我二十年前賺得錢就幾輩子都花不完了!我在乎的那口氣!”

他又咳嗽起來,聲音沙啞得像破風箱。

“我總記得小時候我父親說的話,人這一輩子是活在梯子上的,從生到死就是為了往上爬。有些爬得高,有些人爬得低。你抬頭看是屁股,低頭看是笑臉,我努力了這麼多年,頭頂上終於隻剩幾個屁股,怎能不一鼓作氣超過他們,爬到最高呢?”

趙祝升在心底歎了口氣,認為他已無可救藥。

擺鐘敲響四下,天快亮了。

有人披星戴月地跑進來,人未進門呼聲先到。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錢仁傑被抓了!”

商元良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快步跑到門邊問:“什麼罪名?”

那人道:“他貪汙國慶大典費用,欺上瞞下賣官,還挪用了撥向河南的賑災公款,全家老小都被總統派人抓到牢裡去了!”

“包括錢艾英錢艾美?”

“彆說他們,文獻康都被抓了!”

商元良激動得老淚縱橫,對著月亮啪地一下跪下了,把來人嚇一跳。

“老天爺啊!總算沒辜負我這麼多年的等待!我改天一定給您燒高香,保佑我步步高升!”

說完他扶著那人的胳膊站起來,吩咐道:

“快備車,去總統府!”

那人遲疑,“現在嗎?可府上已經關門,說是總統忙著審問沒時間見人。”

“用不著你廢話,快去!”

“是。”

汽車迅速備好,商元良坐進車裡,一抬頭看見趙祝升遠遠地站著,罵道:

“你還愣著乾什麼?上車!你出人頭地的機會到了!”

趙祝升硬著頭皮,坐到副駕駛座。

汽車離開商宅,駛向總統府。

天亮之後,這則消息震驚了全城。

明天就是國慶大典了,陳定山為了這天足足準備了一個多月,卻在緊急關頭查出錢家貪汙,當家人也被打入大牢,那大典該怎麼辦?為大典千裡迢迢趕來的兩萬多人又該怎麼辦?

錢仁傑入獄的消息出來後不到一個小時,晉城各大報社齊齊加印,換上新頭條——

商元良被委任為臨時財政部長,國慶大典主持人,國慶大典正常舉行。

報紙一經發售,哄搶一空,

相比上一條消息,新消息顯然更讓人捉摸不透。煙草商人竟然搖身一變變成財政部長,還主持大典?說裡麵沒有內幕,誰信啊?

民間揣測紛紛,商元良並不在意。

他滿麵春風地從總統府出來,命人發邀請函——今晚他要在家宴請賓客,慶祝自己當上財政部長。

一般來說新官上任,都是由親朋好友為其開宴席道賀,哪兒有自己賀自己的道理?

但是非正常時刻,大家也就不管那些細節上的事了,趕緊通知去。

商元良乘車回家,感慨地拍了拍趙祝升的肩膀。

“阿升,如今我已是財政部長,掌握全國的經濟命脈,定然少不了你的好處。等將來有機會也給你撈個官兒當當,不過在此之前,煙草方麵的事你可得替我打點好。”

趙祝升的肩膀情不自禁縮了一下,被他察覺出來,斜著眼道:

“你躲什麼?”

趙祝升眼神閃爍,低下頭說:

“我隻是擔心……樹大招風。”

他哈哈大笑,“樹大招風,可樹大也遮陰,不久之後定然有許多能人誌士投入我的門下。待我根基穩固,足夠壯大,縱是萬丈狂風,又奈我何?”

趙祝升道:“良爺說得是。”

商元良精神抖擻,從口袋摸出一個小布囊。布囊裡裝著些黑色的小碎塊,他將一塊放進嘴裡,閉上眼睛靠著椅背,愜意地籲出一口氣,沉浸在虛幻的美夢裡。

趙祝升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街道上熱鬨的人氣與車廂內病態的安靜形成鮮明對比,離開他的**越來越強烈。

商家老宅已多年沒辦過喜事,這一夜被賓客踏破了門檻。

無數人排著隊向商元良道賀,以前生意上的仇家,給過他臉色瞧的官員,現今都成了親密無間的好朋友,說得話一個比一個好聽。

商元良坐在太師椅上,卻仿佛身在雲端,彆提多痛快。可惜身體不作美,時不時就冒出一陣心悸氣短,讓他險些失態。

他找了個借口去到房間,用溫水送服了幾粒藥,回頭看見家丁,問:

“小姐呢?怎麼整晚都不見她人?”

家丁道:“剛才還看見她與趙經理講話來著,可能去隔壁了。”

“阿升?”

商元良腦海裡浮現出兩人談笑的模樣,忽然感覺要是他們結婚也不錯。

自己打下這麼大的家業,將來肯定是要人繼承的。女兒不成氣候,隻知吃喝玩樂,趙祝升模樣俊朗家世清白,最重要的是父母雙亡,是個合適的選擇。

可惜他腦子不行,為個女人死去活來,還是不妥。

他搖搖頭,往樓下走去,腳底突然打了個踉蹌,扶著門框大口喘氣。

“良爺,您怎麼了?”家丁忙去扶他。

他摸著自己心率失常的胸口,感覺很奇怪。明明已經吃藥了,怎麼還是不舒服?

藥吃太少了?

商元良拿出藥瓶又吞下幾顆,心底踏實了些。

樓下有人喊他,說是陳定山的秘書來了,於是趕緊下樓去,繼續喝酒應酬。

一牆之隔的洋樓裡,商雲微穿著華麗的新裙子和高跟鞋躺在沙發上,上身沒骨頭似的倚著阿旭,眯起眼睛看坐在對麵的趙祝升。

“你真不知道阮蘇去了哪兒?”

他點頭,“是。”

“不可能,你是她丈夫,她要走怎麼會不跟你打招呼?”

趙祝升早就受過商元良的警告,不許對任何人透露阮蘇此時的下落,這個任何人當然也包括他性格驕縱的女兒。

“她雖是我的妻子,卻也是個大活人,有腳能走。我不能一天到晚都看著她,不知道她在哪兒很正常。”

商雲微冷笑了聲,“我看是你倆吵架,你把她給氣走了吧?阮蘇脾氣那麼好,都能被你氣走,你究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啊?”

趙祝升無語地看著她。

商雲微見他不回答,猶自猜測起來。

“錢?不可能,她不缺錢。情?你出軌了嗎?情婦是誰?”

他深吸一口氣,想告訴對方彆血口噴人,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意義,心煩地站起身說:

“算了,我回去了,省得你爹找不到我。”

商雲微從阿旭手裡拿來一枚剝好的巧克力塞進嘴裡,瞥著他的背影道:

“我爹不隻有你一個經理,阮蘇卻隻有你一個丈夫。要我是你,現在絕不會待在這裡。”

她的話是嘲諷他,卻是真情實感的為阮蘇打抱不平。

在這種時候,天底下還有幾個人能像她似的惦記著阮蘇呢?

趙祝升心底湧出一股暖意,想到商家接下來很可能遭遇的事,轉身意有所指地問:

“你對自己的未來有打算嗎?沒有的話建議你現在開始想想。”

“未來?”

商雲微拍拍阿旭的臉,“我有錢,有他,一不擔心吃喝二不擔心安全,往後餘生隻需要玩樂,有什麼好考慮的?”

趙祝升道:“事物不會永遠一成不變,商家……”

話才開了個頭,隔壁突然突然吵鬨起來,還有女人的尖叫聲。

二人臉色微變,懷疑出了什麼事,準備過去看看時,一個家丁已經飛奔而來,悲痛地喊:

“小姐!老爺死了!您快去看看吧!”

商雲微正在穿鞋,聞言高跟鞋撲通落地,抬起頭道:

“你開什麼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

她光著腳就跑了出去,同時惡狠狠地說:

“你要是敢騙我,回來我抽死你!”

商家老宅早已亂了套,賓客們雜亂地圍在門外。女人們嚇得花容失色,小孩子哇哇大哭,那些與商元良打過交道的男人們,則帶著各自不可言說的心思,查看那具躺在客廳地板上的屍體。

“爹!爹!”

商雲微疾奔而來,撥開人群衝到了最中央,看見自己要找的人。

商元良一身新衣,戴著頂油亮的瓜皮小帽,大拇指上有枚白潤光滑的羊脂玉扳指。乍一看與往日沒有區彆,似乎是睡著了。可等湊近了一瞧,就發現他皮膚泛紫,嘴角帶著血跡,已經沒有氣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