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醒醒啊爹!”
商雲微抱著他喊得喉嚨破音,肝腸寸斷。
父親這麼大年紀了,她不是沒想過他會離自己而去,但是誰料得到,這一天竟會來得如此之快,叫人一點準備都沒有呢!
孫老六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小姐,彆哭了,良爺已經走了。”
“你騙我,你騙我!”
“小姐,他真的走了。”孫老六歎道:“他心臟不行,您打小就知道的。醫生早就讓他退了,他非不退,這兩年又抽煙抽鴉片,身體能好得起來嗎?就在剛才,他不過是喝了一杯酒,就哇的一下噴出滿口血來,再也睜不開眼了!”
商雲微已悲痛得說不出話,抱著屍體隻顧哭。
趙祝升走到門邊,看見這一幕,不由得道了一聲“天意弄人”!
商元良盼了一輩子,往上爬了一輩子,總算當上財政部長。眼看就要權傾天下了,卻連一天都沒過完,就一命嗚呼。
仔細想想,他的結局倒是算不錯了。活了七十多歲,臨死前如願以償。女兒已長大成人,又留給她花不完的家財,還有什麼可遺憾的?
他走了,自己卻不知道未來該往何方呢。
趙祝升冷冷地收回視線,在商雲微悲慟欲絕的哭聲中離開了商家,回到洋房內為離開做準備。
他已將大部分財產轉移到港城的花旗銀行裡存著,車輛也準備好,就等段瑞金把阮蘇等人救出來。
倘若救不出來,他也為自己準備了一把槍,與她共赴長眠。
商元良的死一夜之間傳遍晉城,連牢裡的錢仁傑都知道了,據說聽完後哈哈大笑,痛罵那個老賊死得好!
消息傳進總統府,陳定山夢中驚坐起,打著踉蹌爬下床。
大典在即,他之所以有底氣抓錢仁傑,是因為有商元良這個備用選擇。
如今商元良死了,大典怎麼辦?總不能再把錢仁傑給放出來。
他召集幾個親信商量了一夜,天亮後做出一個丟臉至極,卻也無可奈何的決定——大典延期。
消息傳出去的同時,阮蘇等人正坐在由阮鬆親自駕駛的汽車裡,向城門疾馳。
昨夜城裡很亂,人人都在談商元良和大典的事,正好增加了阮鬆援救成功的概率。
他如約引走警衛,炸開地牢救出他們。
朝陽即將升起,遠方天空泛著微白的光,城市裡飄著一層朦朧的霧,空氣格外涼爽。
阮鬆臉上沒有半點餘悸,甚至輕鬆地哼起了歌,半側著臉說:
“姐,是不是很慶幸自己當年留下了我?不然你今天恐怕是出不來。”
阮蘇的確感激他,但沒有心情跟他姐弟情深,摟著音音說:
“待會兒看到阿升,我會讓他給你筆錢當做謝禮。”
他切了聲,“誰要你的錢。”
阮蘇自嘲道:“也是,你跟著那個人,肯定不缺錢花。”
車裡突然變得沉默了,連安安和音音都不說話,乖巧地坐在她和小曼的懷抱裡,偶爾眨一眨眼睛。
當視野內出現城門時,阮鬆突然說:
“有件事告訴你一下,不過你大概不怎麼想聽,當年趙凱旋的人打寒城時,爹媽都死了。”
阮蘇看著他的後腦勺,莫名湧出一股傷感。
“嗯。”
“我找過阮桃,但是也沒找著,大概跟著哪個野男人跑了吧,嗬嗬。”
他極力用無所謂的語氣說這些往事,顯得自己不在乎他們,可最後那聲笑聲後,分明哽咽了一下。
阮蘇再次嗯了一聲。
阮鬆深吸一口氣,接著說:“去年二爺幫我說了門媳婦,姑娘很不錯,正兒八經念過大學的,爹媽都被外國人的炸彈給炸死了,沒有地方可去,也不嫌棄我沒文化,現在已經懷孕了,估計冬天就會生。”
阮蘇驚訝道:“是麼?那恭喜你了。”
他背對著她揮揮手,訕笑一聲。
“沒什麼好恭喜的,有人生就有人死,人生就那麼回事嘛……我說這些是想請你幫個忙,將來孩子出生的時候,你幫忙取個名字唄。”
“是男孩女孩?”
“還不知道。”
阮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到時我要是還活著,就寫信寄給你。”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阮鬆回頭笑了一下,膚色黝黑的臉上依然帶著幾分稚嫩的痞氣,仿佛還是當初那個蠻不講理的野小子,讓人難以相信再過幾個月他就要當爸爸了。
阮蘇抿了抿嘴唇,想說些什麼,他卻已經把臉轉回去,踩了刹車。
城門到。
等候已久的趙祝升迫不及待跑過來,為他們打開車門。
“怎麼樣?沒受傷吧?”
“沒有。”
“那就好,快換車,我們現在就出發去港城。”
阮蘇把安安遞出去,自己抱著音音下車,小曼跟在後麵。
阮鬆坐在車內說:“姐,我等你的信。”
阮蘇點頭,坐進趙祝升的車。
城門打開了一扇,汽車筆直地開出去。
她總感覺有人在看他們,以為是阮鬆,回頭看了眼才發現,道路的儘頭站著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
太陽已經從地平線露出臉,他站在微弱的晨光中遙遠地看著她,似乎有滿腔的話要說。
城門開始關閉,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當巨大的城門即將徹底遮擋住視線時,他舉起右手,輕輕揮了揮,像在道彆。
阮蘇瞬間淚如泉湧。
她知道那是誰。
他不是在向她道彆,是在向他們曾經所擁有的一切道彆。
這一走,恐怕就是一輩子,再難有重逢的機會了。
音音在她懷中抬起頭,奶聲奶氣地問:“娘,你為什麼哭?”
她擦掉眼淚,努力揚起一抹笑容,摸了摸她的頭。
“因為娘開心,我們終於出來了,以後再也不會遇到壞人了。”
音音讚同地點頭。
“嗯,那個胖爺爺真的好壞好壞呢。”
阮蘇吻了下她的額頭,幫她把亂發用手指梳整齊了些,轉頭望向窗外。
晉城外是連綿不絕的青山,此刻青山在視線中緩慢移動著。道路不夠平整,汽車行駛起來很顛簸。
他們顛簸了五天,終於抵達港城。
趙祝升出發之前已經托人訂了去阿根廷的機票,誰知到港城後一問才知道,這兩天海上各**艦打起戰來了,炮彈滿天飛,所有民營飛機全部停運,哪兒也去不了了。
趙祝升氣得一腳踢飛了垃圾桶。
“早不打戰,晚不打戰,偏偏趕在這個時候打戰!全都跑來湊熱鬨!”
阮蘇按著他的肩膀道:“你先彆急著生氣,生氣也沒辦法不是?既然沒辦法離開,我們就先在這裡住下來吧,反正城內還算安全,等航班恢複了我們再出國。”
也隻能這樣了。
他開車載著他們去找酒店,但是因為飛機無法起飛,港城已經被四麵八方來的乘客給擠滿,所有酒店都沒房間了。
最後是阮蘇通過聊天,得知有棟洋房出租,價格很貴,但地方夠大,住得下他們這些人。各種家具用品也齊全,住進去後無需另外增添,足夠支撐他們等到航班重啟。
港城的房子已經是有價無市了,阮蘇沒有錯過這個機會,立刻付定金租下來。
當天晚上,他們就住進這個新“家”裡。
洋房比不上他們原來的房子,已經有一定年頭了,後院的牆壁上長滿青苔,門口路也窄,時常有車呼嘯而過。
阮蘇特地告誡了兄妹二人,絕對不許單獨跑出去。港城住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人,高鼻深目的外國人也不在少數,實在是魚龍混雜。
他們乖乖答應,待在二樓玩。
阮蘇讓不方便拋頭露麵的小曼陪著他們,自己與趙祝升開車在港城跑了一圈,買到音音的感冒藥,接下來幾天的米麵菜肉,還雇了一個會說簡單英語的白俄夥計,帶著這些一起回家了。
她卷起袖子在小曼和夥計的幫助下弄出一桌晚餐來,吃完以後分配了各自的房間。
整棟樓有八個房間,其中四個在二樓,正好她與趙祝升、小曼,一人一間,最後一間給兄妹倆住。
樓下有一個小房間,給白俄夥計住,他人高馬大精力足,看門也比較合適。
她幫兄妹倆鋪好被子,照顧他們睡下後已經到了半夜。
回到自己房間一時半會兒卻睡不著,坐在房東留下的單人沙發上,閉著眼睛回想起那日離開時,段瑞金揮手的模樣。
他很高,身手體力也好,可他當時的樣子看起來孤單極了,像一個被人拋棄的影子。
不,她不能再想他。既然已經離開,就不應該再用這種事為自己添堵。
阮蘇揉了揉臉,準備去洗澡,突然聽到敲門聲。
趙祝升在門外問:“我可以進來嗎?”
她打開門,“什麼事?”
“沒什麼事,就是突然換了新環境,想找你聊聊。”
趙祝升說話時眼睛盯著椅子,就差沒自己請自己進去了。
阮蘇想起那日窗邊的糾纏,遲疑片刻,讓出道路。
“進來吧。”
趙祝升心中暗喜,怕她反悔,趕緊走了進去。
他確實沒什麼話說,不過就是聊聊以後的安排現在的生活,磨磨蹭蹭一個多小時,話題已經聊遍了,還在絞儘腦汁找新話題。
阮蘇一開始就看穿了他的想法,打了個哈欠道:“我困了。”
“啊?那……你睡覺?”
她笑了笑,走到他麵前,捧著他的臉親了一下,又摸摸他的頭。
“阿升,我這幾天很累,過些天好嗎?”
趙祝升瞬間漲紅了臉,差點被口水嗆到,連忙說:
“好,你想什麼時候都可以,那我走了,晚安。”
他跑回自己的房間裡,關上門,回想起剛才那一幕,臉燙得幾乎可以煎雞蛋,趕緊去衝了個冷水澡。
翌日早晨,阮蘇下樓,早飯已經備好。
安安音音在喝牛奶,小曼招呼她快去吃,趙祝升從門外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卷報紙攤開看,掃過標題後大吃一驚。
“我的天……”
“怎麼了?”她問。
他抿著嘴唇,不太想給她看,但猶豫幾秒後還是遞到了她麵前。
報紙標題上赫然寫著——陳定山遇暗殺重傷逃亡,林清帶兵占領晉城,四麵楚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