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龍骨被毀,劉啟明昏黃的老眼中流出淚來,他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喘,竭力伸著手,像是要把什麼抓在手中。
龍骨的粉末隨風飄散,化作一道道白影,四周響起孩子的聲音,笑聲、哭聲、牙牙語聲回蕩在洞窟中,那些白影朝著劉啟明擁過去,有的拉有的拽,將劉啟明的魂魄拖出體外,轉眼之間就把他扯成了碎片。
做完這件事,白影們飄出洞外,漸漸隱沒於濃雲滾滾的天際,“哐”一聲震雷,大雨傾盆落下,衝刷著天地,像是要洗去這裡曾經發生過的罪惡。
眾人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靜靜地看著劉啟明的屍骸。
曾經斬妖除魔、扶危濟難的一代宗師,就這樣死在了這黑暗的洞窟裡,終將遺臭萬年。
良久,舒靜嫻道:“與其這樣還不如當初就死了,不知道他臨死前有沒有後悔過。”
沒有人回答,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是否後悔過其實都不重要了,在向那兩個無辜稚子伸手的時候,他已經作出了選擇,或者當他將人命放在秤上稱量的時候,結果就已經注定了。
柳素卿身為嵩陽宗弟子,心情比其他人更複雜,在他心目中,劉啟明一直都是個值得敬仰的前輩,誰知真相竟是這樣。
秦芝道:“柳道長,劉啟明是貴宗門人,他的屍首如何處置,你定奪吧。”
柳素卿想了想:“在下先將此事稟報宗主。”
秦岸雪輕笑了一聲,雖然什麼話都沒說,但諷刺意味十足。
柳素卿想起自家掌門和師尊,臉不由一紅,他們一定會為了宗門聲譽隱瞞真相,說不定還會使手段威脅湯元門幾人。
他歎了口氣:“還是稟報玉霄峰執法堂吧。”
玉霄峰執法堂是由七大仙門輪流執掌的,三年一輪,如今的名譽堂主是兩儀門掌門,他和沐漾泉一向不和,一定很樂於將嵩陽宗的醜聞公之於世。
這樣處理,眾人都沒有異議。
林秀川當即傳訊給執法堂,簡單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幾人將劉啟明的屍骸留在原地,出了洞窟。
雨已小了,雨絲如簾幕籠罩了寂靜的山中秋夜,秦芝給施了個避水訣,眾人在雨中默默走著,沒人提議禦劍或乘金翅大鵬,好像所有人都需要走一走來排遣心中說不出的鬱悶。
回到大槐村時天已破曉,嫋嫋炊煙彌漫在晨曦中,晨風送來雞湯的香氣,人間煙火的氣息直入肺腑,大槐樹下村社裡,一群孩子在嬉戲,雨水從茅草屋簷上淌下來,像無數條歡樂的小溪。
幾個人看見這一幕,仿佛重回人間,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聽說“仙人”們凱旋,從今往後再也不用向“山神”供奉,村民們欣喜若狂,四處奔走相告。從來摳門的李三嬸忍痛又宰了一頭羊,村民們有的拿來剛從地裡拔的菜蔬,有的蒸了稻米飯,有的煮了雞蛋,都往李蓉家裡端。
戚靈靈等人這時候卻都沒什麼胃口,隻是村民們盛情難卻,勉強用了些酒菜,便即起身告辭。
李蓉挽留:“幾位不如在村裡歇息一日再走。”
戚靈靈道:“我們有些急事要去趟西海,等回到羅浮再相聚。”
李蓉無法,隻能與村民們將他們送出村外。
道彆了眾村民,戚靈靈召出白姨娘。
林秀川向柳素卿作了個揖:“柳道長要回羅浮吧?就此彆過,後會有期。”
幾人紛紛與他道彆,戚靈靈本來對這原書裡的大師兄沒什麼好印象,不過一起打龍影和劉啟明,也算建立了初步的革命友誼,便也向他揖了揖。
柳素卿含糊地支吾了一聲:“在下也要外出辦事。”便即捏訣禦劍。
畢竟已經收了雇主一半定金,戚靈靈讓白姨娘全速飛往西海。
約莫飛出上百裡,她發現柳素卿仍然不遠不近地墜在金翅大鵬後麵。
她讓白姨娘放慢速度,柳素卿便也慢下來,始終離他們約莫一裡的距離。
戚靈靈狐疑:“柳道長,你是在跟著我們嗎?”
柳素卿:“不是……在下……在下隻想出去走走……”
他隻是不想回嵩陽宗,一來他在醉月樓撞見同門師叔,他在醉月樓陪酒的事肯定已經傳遍了宗門,他實在沒臉回去,二來經過劉啟明的事,再想起師尊和宗主平日的做派,他的三觀遭到了衝擊。
他忽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原本明晰無誤的“道”,變得模糊而曖昧,他不知道自己追尋的道在哪裡,但肯定不在嵩陽宗。
“柳道長要往哪裡去?”林秀川問。
“在下……”柳素卿遲疑了一下,目光忽然變得堅定,“在下打算離開羅浮。”
這下連戚靈靈都吃了一驚,柳素卿是嵩陽這一輩中的翹楚,留在宗門裡前途無量,怎麼說辭職就辭職。
林秀川道:“柳道長可是因為在醉月樓唱曲遇到師叔,感到無顏回去與同門相見?其實柳道長大可不必介懷,柳道長這是自食其力,雖有出賣色相之嫌,到底並未突破底線,比起貴宗劉啟明宗主不啻霄壤。”
戚靈靈:“……”大師兄不愧是你。
柳素卿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
戚靈靈道:“柳道長有沒有想過,今後以什麼為生?”
柳素卿一怔,他隻想著離開嵩陽,完全沒有思考生計問題。在嵩陽當弟子不用太操心這些事,每個月有月例,鑄劍、法器、丹藥的費用也可以找宗門報銷,可若是離開宗門當一個散修,那麼這些都得他自己來承擔。
柳素卿大致算了算,要養活自己和劍,一年再摳搜也得幾萬靈石。
難道從此就要賣唱陪酒為生了嗎?
柳素卿心中酸楚,委屈地盯著戚靈靈,眼眶漸漸發紅。
戚靈靈:“……”你盯著我乾嘛?
柳素卿:“望戚仙子指點迷津。”
係統忍不住道:“不會吧,都這樣了他還敢叫你做職業規劃?”
戚靈靈也不太理解,又不是她讓他失足的,難不成還要負責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