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器“嘀嗒嘀嗒”地響著,就好像漸漸逼近的死亡的腳步。
兩人一時無話,戚靈靈低頭看了看自己臟兮兮的裙裾,對北宸說:“道君能不能幫忙施幾個淨訣?”
地牢裡有陣法,束縛住囚犯的經脈,不能動用靈氣,哪怕修士身上乾淨,她也過不去心理上那一關。
事關她最後的體麵,萬一那小白眼狼良心發現想起替她收屍呢?
北宸道君當然不會拒絕這麼個小小的要求,替她施了幾個淨訣。
戚靈靈頓時感到渾身像是被清泉洗了一遍,還有一股暖洋洋的香味——同樣的術法,不同的人使出來結果也會有細微差彆。祁夜熵的淨訣就有一股凜冽的氣息。
怎麼又在想他?戚靈靈有些鬱悶,可是人無法控製自己的思想。
她又問北宸道君借了梳子和銅鏡,她的發髻在和裴諶那猥瑣男拉拉扯扯的時候弄亂了,得重新梳一梳。
這事她一直不太擅長,北宸道君看她動作笨拙又吃力,微微一笑:“我幫你梳。”
戚靈靈下意識地拒絕:“我自己來就行了。”
這種事太過曖昧,她倒是不在意,橫豎都要死了,但是覺得有些對不起北宸——她臨死還打算再算計他一次呢,未免有點欺負老實人。
北宸道君沒有堅持,隻道:“那我替你舉著鏡子。”
說著拿起戚靈靈支在牆根的銅鏡,舉到她麵前,默默看著她梳頭綰發。
戚靈靈雙手舉在腦後,抬起眼衝他一笑:“道君,多謝你。”
雖然是他綁架了她,但他也信守承諾儘力保護她了,他們隻是立場不同,算不得敵人,甚至有點像朋友。
不管怎麼說,有人陪她走完最後一程總是好的,至少能減輕一些死亡的恐懼。
這一笑太絢爛,陰暗的囚室似乎都為之一亮,北宸看著她嘴邊俏皮的梨渦,卻不知為何有些心慌。
她太平靜了,不是絕望的平靜,而是一種塵埃落定、置身事外的超脫,他隻在即將完成使命的死士臉上看到過這種神情。
北宸道君心頭驀地一跳:“靈靈……”
戚靈靈正抬手綰發,手一抖,衣袖滑落下來,露出手臂。
雖然她馬上垂手遮掩,但北宸道君已經看到了她胳膊上的青黑,立即扣住她手腕,捋開她衣袖:“你中毒了?”
戚靈靈想抽回手腕:“沒事,是慢性毒,沒那麼快發作。”
北宸卻扣著她的手腕不放,兩指搭她脈搏:“是屍虯毒?”
戚靈靈隻能解釋:“沒什麼要緊,上回在聚窟州不小心濺了幾滴蛇血,有些餘毒……”
話音未落,她心臟一陣劇痛,像是受了電擊一般,與此同時視野忽然變成鮮紅一片,耳邊響起刺耳的警報聲和任務係統機械平板的聲音:【任務時間僅剩三分鐘,請宿主儘快完成任務,超時意識將被抹殺。】
戚靈靈捂著心口倒在地上,北宸道君嚇了一跳,忙將她抱起:“可是毒發了?”
戚靈靈抽著冷氣:“不……不是……”
北宸道君卻已經從腰間乾坤袋裡取出了琉璃藥瓶,瓶子裡是一種透明的液體,和上元節看到的那種山寨金鮫血有些像,不過更加璀璨奪目,就像一小瓶液體鑽石一樣。
北宸托起她的脖頸,將藥喂進她口中,一邊解釋道:“這是提煉過的金鮫血,服下去毒就解了。彆怕,我馬上帶你走。”
說著將她打橫抱起。
又是一次電擊般的劇痛,戚靈靈聲音斷續微弱:“道君,我最後求你一件事……彆把我小師弟……鎖回陣裡……”
北宸道君看她的手臂,青痕肉眼可見地消退,毒解了,可她臉色慘白,額上沁出了冷汗,一看就不是裝的。
“出去再說。”他道。
戚靈靈用儘全身的力氣抓住他的衣襟,就好像抓住全部的希望:“答應我……”
北宸道君的心臟好像也被她的手緊緊攥住,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戚靈靈心弦一鬆,手也滑落下來。
北宸抱著她快步走出地牢,立刻有幾個裴氏豢養的法修劍客攔住他去路,抱拳道:“閣下留步,主上吩咐過,此女不可離開暗室……”
不等他們把話說完,北宸背後長劍出鞘,淩空橫掃,劍氣將當先之人削成兩截。
“滾!”他向餘下幾人冷叱一聲,抱著戚靈靈,踏著染血的長劍向群山飛去。
……
聚窟洲,津陽城外。
前陣子肆虐的妖霧已不見蹤影,西山籠罩在薄暮蒼靄中,一派寧謐。
一個黑影似歸鳥般從山林間劃過,落在懸崖峭壁上一塊突出的岩石上,懸葛垂蘿間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這是一位上古大能的墓塚。
古塚前已有一人守著,見了同伴趕緊迎上來。
“主人從陣中出來了麼?”來人問道。
另一人搖搖頭:“尚未。”
來人問:“這回怎麼這麼久?彆出什麼事了吧?”
“說什麼呢,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我這不是擔心主人麼,我們又不能入陣,又不能傳音,隻好乾著急。”
另一人道:“急什麼,主人入陣時說過,下麵的東西不好對付,可能要進去十天半個月。堡中情況怎麼樣?”
來人笑道:“你是想問新嫁娘好不好看吧?譚影那廝好大的福氣。”
“那錢小姐果然如傳說中那般國色天香?”
“差不多吧,新娘子臉塗白了,也看不清什麼,何況那小子像防賊一樣防著兄弟幾個,好像看一眼會少塊肉似的。”
“早知如此,當初天衡宗那差事我就搶著去了,又能娶第一美人,又能當明麵上的堡主。”
來人嗤笑了一聲:“就你這副尊容,去了錢小姐也看不上你呐。也就是譚影那小白臉能迷惑人。”
他壓低聲音:“還有什麼第一美人,這種話可千萬彆叫主人聽見,第一美人隻有咱們夫人一個。”
“自然自然,和咱們夫人自是不能比,誰敢把夫人和彆人比。當著主人的麵借我雄心豹子膽也不敢胡言亂語。”
正說著,兩人腳下的山石忽然震動起來,山體中傳來悶悶的“轟隆”聲,片刻後,一人從古塚裡走了出來。
男人身形頎長,上半張臉被麵具遮擋,露出線條淩厲的薄唇和下頜,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中泛著一絲病態的蒼青色,周身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他的步伐雖沉穩,卻比平日慢了些許,顯是有重傷在身。
兩人忙斂容行禮:“拜見主人。”
祁夜熵微一頷首,取出一瓶丹藥倒進口中。
兩人俱是心頭一凜,主人修為高深,幾乎從不用藥,隻有在傷得極重時才會服幾丸傷藥。
祁夜熵用眼神告誡兩人彆出聲,便即掐訣傳音。
兩個下屬悄悄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知道主人肯定是在給夫人傳音,主人每次做什麼危險的事,隻要一脫身,第一件事必定是傳音給夫人。
隻要和夫人說上兩句,主人的心情就格外和煦,那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也會略微減輕一些,他們當差也不用那麼戰戰兢兢。
傳音鈴響了好一陣,對麵卻沒人應答。
祁夜熵蹙了蹙眉,又傳了一次,仍舊無果。他又傳了一個給秦巍,這回倒是一下子就接通了。
“四師兄,”他顧不上寒暄,開門見山道,“小師姐和你在一起麼?”
秦巍愣了愣才道:“小師弟,我在溯州,小師妹在宗門裡好好的,今日晌午我們剛收到她傳信報平安。”
祁夜熵心中莫名生出不祥的預感:“小師姐一個人?”
秦巍也聽出他語氣不對勁來:“怎麼了小師弟?北宸道君托我們去溯州辦點事,小師妹雷劫將至就一個人留在宗門裡。”
“無事。”話音未落,祁夜熵已經斷開了傳音。
他又給戚靈靈傳了一次音,可還是石沉大海。
他看向下屬:“這幾日有沒有人去霍家堡找我?”
其中一人連忙從袖中取出一封書簡:“約莫十日前裴家家主下了帖子來請主人,此人詭計多端,又常和我們赤炎山做對,仆等疑心有詐,不敢貿然行動,便留待主人出陣後定奪。”
祁夜熵一言不發地接過,快速拆開信封,裡麵果然是一份請柬。
打開請柬,裡麵掉出一綹頭發。
祁夜熵接在手中,緊緊握住。
他根本用不著施咒查驗,指尖一觸便知它屬於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