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怕,彆怕,”北宸道君輕輕揉了揉戚靈靈的頭發,用衣袖掖她額頭上的冷汗,仿佛這樣做能撫平她的痛苦,“我帶你去蓬萊找最高明的醫修,會沒事的……”
戚靈靈眼前紅光閃爍,耳邊是呼嘯的警報,任務係統的機械音刺耳又聒噪:【宿主意識將被抹殺,進入倒計時……】
巨大的數字占據整個視野,一下一下跳動。
10,9,8,7……
戚靈靈已感覺不到心臟的刺痛,或許是麻木了,她隻覺有些喘不上氣。
這不是她第一次瀕死,但上次猝死過於倉促,她還沒嘗出死亡是什麼滋味就被拉進了這個世界。
現在她知道了,影視劇都是騙人的,她的一生並沒有像走馬燈一樣閃現。
最後一刻連恐懼都淡去了,隻剩下遺憾,遺憾沒來得及和湯元門的親人們好好道彆,遺憾不能再看大反派一眼,遺憾有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
如果早知道離彆來得這樣突然,她當初會不會更勇敢一點呢?
她閉上眼睛,迎接死亡的到來。
然而死亡並未如期而至,數字定格在3上,閃爍的紅光消失,隻在她視網膜上留下綠色的殘影。
【恭喜宿主,誘捕反派的任務已完成,抹殺警報解除,請宿主繼續努力】
氧氣瞬間灌入肺腑,戚靈靈渾身脫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北宸道君嚇了一跳:“靈靈,你怎麼了?”
這瓶金鮫血是他出使北溟時收到的禮物,據說可以解天下奇毒,他情急之下給戚靈靈服下,其實心裡也沒底,見她如此痛苦,以為是藥性使然。
戚靈靈擺了擺手:“我沒事……”
她顧不上慶幸自己劫後餘生:“我小師弟來了……有勞道君傳個音給他……”
她的傳音被封住了,一時半會兒解不開。
北宸蹙眉:“你怎麼知道?”
他已經抱著她禦劍飛出數裡,她又不能傳音,怎麼會知道裴氏山莊裡發生了什麼?
戚靈靈哪有力氣和他解釋:“我就是知道……”
北宸道君將信將疑地捏了個傳音咒,可依然和前幾日一樣,無人回答。
他蹙了蹙眉:“你恐怕猜錯了。”
戚靈靈搖頭:“不會的,山莊周圍是不是布了陣?”在許多法陣中也是接不到傳音的。
“你帶我回去好不好?”她懇求道。
北宸神色微冷:“我隻答應過你不對他動手,但並未答應去救他。”
戚靈靈一怔,隨即低聲道:“是我太過分了……”
北宸道君看著她,女子垂眉斂目,看著鎮靜,但手緊緊攥著,身體輕輕顫抖,顯是焦急到了極點。
他歎了口氣,安慰道:“裴諶不知他身份,並未召集天極陣護法,他和他手底下那些人不是你師弟的對手,你去了反而是掣肘。”
戚靈靈何嘗不知道現在回去不明智,一定會讓祁夜熵分心,萬一被裴諶抓了當人質更是拖後腿,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完全不受控製。
書中裴諶將祁夜熵一劍穿心的那一幕不斷在她腦海中循環播放,就好像有人往她心口也插了一劍。
北宸道君捏了個手訣,紙船從袖中飛出,變作畫舫。
他抱著戚靈靈踏入舟中,將她放在軟榻上:“你在這裡好好歇息,待毒解了,身體恢複,我帶你去見他。”
他不提解毒還好,一說這話,戚靈靈驀地察覺到一股熟悉的燥熱感開始在經脈裡翻騰起來。
這感覺來得又猛又急,前兩次服祁夜熵的血解毒,副作用都是過了一兩個小時才發作,而且循序漸進,一浪一浪推上來。這次卻沒有過程,直接來勢洶洶。
她生怕被北宸看出端倪,強忍著難受道:“我想睡一會兒……”
北宸明白這是讓他回避的意思,立刻站起身:“我在船艙外,有什麼事你叫我一聲便是。”
戚靈靈點點頭。
北宸轉身往外走了兩步,忽然感到不對勁,轉過頭一看,隻見戚靈靈麵朝艙壁蜷縮成一團,身體輕輕顫抖著,似乎很痛苦。
他忽然想起北溟的使者送他金鮫血時說起過,此藥雖能解百毒,卻會令人內火熾盛,因此也被視為極品催歡藥。他修為高,這點內火可以輕易化解,因此並未放在心上,情急之下卻沒考慮到戚靈靈隻有元嬰修為,服藥之後隻有那一種途徑……
她會不會以為他是故意的?
“靈靈……”他躊躇道,“你是不是難受?”
戚靈靈渾身似火燒,骨頭奇癢無比,難受得想死,但和祁夜熵在一起時那種迷迷瞪瞪如同漂浮在雲端的感覺卻沒有出現,她的頭腦還是清醒的。
“我沒事……”她儘可能平靜地道,“睡一會兒就行了。”
北宸道欲言又止,不知該怎麼跟個姑娘解釋金鮫血的藥理,隻好繞著彎道:“前幾次你是服百毒丹解毒的吧?可能不了解……”
戚靈靈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是金鮫血……”
北宸一愕:“他不是派人到處搜羅百毒丹……”
話說到一半,他明白過來,胸中竄起怒火,恨不得立即把那邪物鎖回斬邪陣裡去。
戚靈靈卻沒有揪著話頭往下問,北宸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隻覺一盆涼水兜頭澆下。他望著這執迷不悟的姑娘,心窩冰涼,口中發苦:“你……若是要幫忙……”
“多謝道君,我真的沒事……”戚靈靈道。
可短短一句話都說得斷斷續續,哪裡像沒事的樣子。
她的血液仿佛要沸滾,難受得生不如死,意識都已有些模糊,但她還是清楚地知道不能接受這種“幫助”:“道君,麻煩你出去吧……”
北宸道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終究還是轉身走出船艙。
……
裴氏家主院東齋,裴諶按照陣主令中的天極心法走了兩個小周天,正要繼續,門外傳來侍衛的聲音:“啟稟主君,沈護法將戚氏女從暗室中帶走,仆等阻攔不住……”
未等聽完,裴諶“騰”地站起身,冷笑道:“我倒是小看了那丫頭,連姓沈的都被她迷得暈頭轉向。”
“他們現在何處?”他隔著門問道。
侍衛答:“回稟主君,那戚氏女中了毒,看著不大好,沈護法抱著她往東南……”
話未說完,突然一股勁氣衝破門扇,厚重殘木當胸打在他身上。
侍衛捂著心口吐出一口鮮血,正欲辯解,一道灼熱的劍氣將他從上往下劈成了兩半。
“廢物。”裴諶罵了一聲,從那侍衛屍骸上跨過。
就在這時,手中劍忽然震動起來,一邊發出輕輕的“嗡鳴”,一邊閃著金光。
他的劍連著山莊周圍布下的坤靈陣,劍有反應,說明他等的人來了。
此陣乃是請九宮派掌門所布,即便對方有渡劫期修為,至少也能困住他一個時辰,極大地損耗他的靈力,若是他的修為再低點,也許法陣就能把他殺死。
當然,裴諶並不打算讓他死在陣中,鬥了那麼久的仇敵,不親手折磨一番怎麼過癮?
想到這裡,他禁不住激動地戰栗,自言自語道:“來得正好,那就先送你下黃泉,再去收拾那對狗男女。”
他定了定神,吩咐那侍衛道:“召集二十八宿去陣外候著,那人一出陣,便將他拿住帶來見我。”
二十八宿是裴府中豢養的二十八名高手,大多是亡命之徒,或者犯了事被逐出宗門的名門大宗棄徒,修為大多在渡劫期以上。
裴諶來者不拒,隻要修為夠高、手段夠狠就花大把靈石養著,就是為了今日這樣的事。
坤靈陣加上二十八位高手,料他插翅也難飛。
說完他便提著依舊滴血的劍向正堂走去。
等待的時間特彆難耐,加之剛練完天極心法,經脈中真氣翻湧,裴諶坐立不安,一會兒在堂中踱步,一會兒又坐下,取出帕子擦拭劍刃上的血跡。
然而不等他把劍拭淨,忽然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奔至階前,突然仆倒在地,手腳並用地往台階上爬,一把鼻涕一把淚,聲音因恐懼變了調:“怪物……怪物……”
裴諶認出那是二十八宿高手中的亢宿胡雪峰,修為已屆渡劫,使得一手精妙絕倫的刀法,在二十八人中實力至少能排前三。
此人投靠他之前是殺人如麻的東域水匪頭目,命喪他刀下的亡魂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裴諶從未見過他嚇成這樣。
他臉色一沉,拿起劍走下台階,居高臨下地看著血葫蘆般的人:“怎麼回事?”
胡雪峰抓住他的袍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主君,那……那不是人……那是個怪物……”
“其他人呢?”裴諶冷冷地問,聲音裡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
胡雪峰:“死了,都死了……”他又想起方才的景象,那男人隻是動動手指,那些不可一世的高手就變成了地上的一灘灘血肉,他走到哪裡,人一茬一茬地死,真比碾死幾隻螻蟻還容易。
“一群廢物!”裴諶舉劍便要向腳下的人刺去,可不等劍尖落下,胡雪峰突然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骨頭“喀啦啦”一陣響,緊接著四肢和脖頸扭曲成怪異的角度,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把他擰成了麻花。
內臟和血肉碎裂,很快散落了一地,剝脫了皮肉的骨骼變成焦黑,猶如枯枝。
裴諶眼角的餘光瞥見一道黑色的身影,仿佛鬼魅一般突然而至,他察覺的時候距他已經隻有五步開外。
來人也身穿黑袍,戴著麵具,乍一看裝束與天極陣的護法們差不多,但任誰也不會將他與任何人弄混,那黑色仿佛不是衣袍的顏色,而似由黑暗本身凝聚而成,能喚醒人靈魂深處的恐懼感。
裴諶直到此時才明白胡雪峰為什麼會嚇成那樣,不是因為他殺人的手段恐怖,這是人直麵死亡和黑暗產生的本能恐懼。
男人右手滿是鮮血,更多的血不斷順著他手背淌下,顯然是他自己的血,但他像是全然察覺不到,任由血不斷滴落,在地麵上積成一片。
裴諶不由自主地戰栗,自心底生出一股懷疑,這人真的隻是赤炎山的主人嗎?
對方剛走出坤靈陣,又被二十八個絕頂高手消耗實力,按說裴諶至少有一戰之力,但他此時彆說反抗,甚至連劍都幾乎握不住。
他使勁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支撐住,沒有直接被仇敵的威壓壓得跪倒在地。
“她在哪裡?”來人問道,那聲音寒冷空洞,就像是深淵裡的風,要把人的三魂七魄都扯碎。
麵具後有流金似的微光一閃,裴諶一愣,與此同時,他感到懷中有什麼在發熱發燙。
那是天極斬邪陣的陣主令,它感應到了邪魔。
裴諶恍然大悟:“你是那邪魔……你是祁夜!”
話音甫落,古舊發黑的木牌從他懷中飛出,懸停在半空中,山麵陰刻的古樸篆文漸漸變成血紅,仿佛木頭裡滲出了血。
紅光大盛,十二道篆符從令牌中升起,各安其位,構成了一個小型的天極斬邪陣,將祁夜熵困在陣中央。
法陣似乎也給裴諶注入了力量和勇氣,脊椎裡的寒意被驅散,他定了定神,立刻掐訣念咒,通過陣主令發布命令:“諸護法聽令,祁夜邪魔現世,吾以陣主令之名,命爾等速速前來誅邪衛道,急急如律令!”
原本碧藍的晴空瞬間烏雲密布,雲層中閃爍著不祥的電光。
“哐”一聲巨響,一道霹靂直直落下,貫穿了祁夜熵的身體。
一線殷紅從麵具下滲出,沿著蒼白的下頜淌下來。
裴諶抬頭望向雷電交加的天空,忍不住大笑:“看到了嗎?天道也在幫我!”
他左手掐起天極斬邪劍訣,揮劍向祁夜熵直劈過去,陣法加持下,火紅的劍氣挾著萬鈞雷霆直貫蒼穹,仿佛把晦暗的天空撕開了一道血口。
祁夜熵雙手掐訣,一股黑潮自掌心湧出,化作一條巨大黑蛟,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吟嘯,自下而上盤旋纏繞,生生將劍氣截斷,水蛟化作煙霧升騰,接著變作一陣黑雨傾盆而下,澆在天極斬邪陣上,赫赫陣光頓時一暗。
裴諶遭劍氣反噬,隻覺猶如一柄巨槌直擊胸口,打得他胸腔一陣,手腕脫力,血紅的天極劍“鏘啷”一聲掉落地上。
緊接著,他的心臟一陣抽痛,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攫住,攥緊。
與此同時,一道更猛烈的玄雷打在祁夜熵身上,他整個人震了震,更多的血從麵具下淌出來。
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仍舊如孤峰矗立。
裴諶心痛如絞,忍不住抽著冷氣。
“她在哪裡?”男人又問了一遍,語氣越發急迫。
裴諶哆嗦著嘴唇笑起來,原來傳說中的邪神也並非無懈可擊,他也有弱點。
他不禁有些遺憾,本來他已經抓住了他的軟肋,都怪北宸那吃裡扒外的東西從中作梗,若是現在有那女人在手,何愁拿捏不住他?
有通天徹地之能又如何,為一個女人方寸大亂,他就已經輸了。
裴諶三年來不斷被他壓製,不知多少次在他手上吃虧,直至此時方才覺得自己勝了對方一頭。
他忍著劇痛舔了舔嘴唇,得意道:“你問那個姓戚的丫頭?放心,我照顧得她很好,她伺候人的本事不錯,身子更是**,這十天我日日寵幸她,也難怪你新娶了嬌妻還惦記著她……”
話音未落,那隻手陡然收緊。
同時有接連五六道閃電打在祁夜熵身上。七竅中流出鮮血,身體裡傳來骨骼的斷裂聲。
他知道裴諶是有意激他,擾亂他心神,若是小師姐當真在他手上,他這時候就不隻是嘴上說說了。
可這些話還是像刀一樣,像是要把他五臟六腑割成碎片。
這十日她是怎麼過的?他無法想象。
“她在哪裡,”他冷冷盯著裴諶的眼睛,“說。”
裴諶看到麵具下的那雙眼睛不複鎮定,悔恨和痛苦肆虐,左眼的金瞳更是像要燃燒起來。
他不禁有些遺憾,要是早知那丫頭是邪神的女人,他那天說什麼也不會放過她。
眼下隻是三言兩語的挑撥就能讓他痛不欲生,要是當真對她用上各種手段,然後當著他的麵把她像破布一樣扔出來,不知道會多有趣。
他像毒蛇一樣嘶聲道:“你奪我妻子,我不過搶你一個玩意兒,算下來還是你占了便宜,難道你還想享齊人之福?”
他喘了口氣:“那小東西知道你娶了妻不要她了,趴在我身上一邊哭一邊要,嘖,水真多……”
那隻無形的手開始擠壓他全身的骨頭,像是要把他生生擰斷。裴諶歇斯底裡地狂笑,贏的快感壓倒了身體的痛楚。
他有恃無恐,因他是天極斬邪陣的陣主,陣法會將他受的折磨十倍反噬於祁夜,何況還有不斷落下的九天誅邪玄雷,先倒下的一定是他。
祁夜熵的真實狀況遠比看起來更糟,他在聚窟洲剛收伏的壓陣法器還嵌在他小腹裡,等待他用血肉煉化,此時法器感應到了天極斬邪陣的法力,也開始不安分起來。
九天玄雷貫入他身體,剩下三百六十枚透骨釘將天雷引入他各處要穴。
嚴重的反噬讓他的經脈開始斷裂,他不舍得用小師姐送他的劍支撐身體,兀自強撐著沒有倒下去,但他知道這樣下去,他撐不了多久就會化作原形。
裴諶有陣法護持,又已發出陣主令召集護法,拖下去形勢隻會對他越來越不利。
但他此刻隻想殺了眼前人,把他撕成碎片、碾成肉泥。
殺意在他血管裡奔騰叫囂,像一條潰堤的河。
裴諶隻覺身子一輕,沒等他反應過來,已被拉至祁夜麵前,他悚然一驚,下一瞬,男人戴著黑蛟手套的左手貫入他胸膛,折斷骨骼,把他心臟攥在了手心裡。
裴諶痛得渾身抽搐,可想而知對方受到的十倍反噬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