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小師姐隻是故意這麼說,並非當真不顧蒼生,祁夜熵還是呼吸一滯,心臟一下子被什麼脹滿。
在場眾人卻是被戚大小姐這番恬不知恥的反派宣言震驚了。
連裴諶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茬,愣了愣才道:“看來這邪魔的確擅長蠱惑人心,把戚仙子迷得不知是非對錯,竟然能為了為了個邪魔罔顧蒼生。”
裴諶一帶節奏,戚靈靈立刻感到源源不斷的靈氣從四麵八方湧來,撐得她丹田發脹——也難怪,她這是犯了眾怒,拉了全世界的仇恨,雖然大部分人連npc都算不上,積少成多也蔚為可觀。
她有些哭笑不得,算來算去竟然忘了這事,隻好催動心念運轉靈力。
“彆彆彆,你彆給我扣大帽子,”戚靈靈一副戀愛腦又惡毒的嘴臉,“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不是救世主,天下蒼生又不歸我管,我也不認識他們。”
又是一大波靈氣湧來,戚靈靈懷疑再吵下去她沒被打死恐怕先被撐死,一邊吵架一邊還要分神煉化靈氣,這滋味彆提多酸爽。
沐漾泉忍不住跳出來:“戚靈靈,你當真是冥頑不靈,為了小情小愛置大義於不顧,竟然絲毫不覺慚愧!”
他又看向湯元門眾人:“羅浮怎會有你們這種敗類!真是山門不幸!”
其餘幾宗的大能也紛紛出來表態附和。
“迷途知返,善莫大焉,湯元眾師侄還是莫要一意孤行。”
“老夫早說這些孩子沒長輩管教,行事無忌,早晚要出事,看吧,果然與邪魔外道攪合在了一起,唉!”
“若還是執迷不悟,我等隻能越俎代庖,替尊師尊祖清理門戶了。”
羅浮各宗之間拉幫結派、明爭暗鬥之事從來不少,但那是關起門來,眼下湯元門包庇邪魔,公然與正道為敵,羅浮山的聲名岌岌可危,他們便難得地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戚靈靈掃了那些大能一眼,目光停留在沐漾泉臉上。
她這雙眼睛生得極好,又清又亮,含著溫和的笑意,沒有絲毫攻擊性,可是沐漾泉沒來由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忙移開視線。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清澈乾淨的聲音響起,沐漾泉的心肝頓時一顫。
“沐宗主的意思是,”戚靈靈笑道,“假如犧牲你自己或者至親可以換來天地和諧,蒼生安寧,你一定是義不容辭咯?”
沐漾泉心知這丫頭一定又在挖坑,但是他剛才還大義凜然地指責他們師姐弟自私,現在總不好打自己的臉,隻得硬著頭皮道:“這是自然,隻可惜天道並未將此大任降於老夫之身。”
戚靈靈點點頭,看向其他羅浮大能:“諸位前輩也是這麼想的嗎?”
得到肯定回答後,她掃了眾人一眼:“在座每一位都是這麼想的?假如犧牲你們或你們的至親摯愛可以拯救蒼生,你們就會義無反顧去死?”
眾人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點頭的點頭,應是的應是。
戚靈靈笑道:“諸位都這麼高風亮節,倒顯得我們自私自利,胸襟狹隘了。”
她看向祁夜熵:“小師弟,這些前輩說的似乎也有道理,要是為了你一個犧牲天下蒼生,好像太自私了。你覺得呢?”
眾人沒想到她竟然自己退了一步,一時間都麵麵相覷。
祁夜熵和戚靈靈事先沒有通過氣,但他聞言毫不猶豫地頷首:“小師姐決定便是。”
竟是把自己的命運完全交付了出去,戚靈靈對上他的眼神,有些心驚。她甚至懷疑自己還是真的頂不住壓力要把他鎖回深淵裡去他也會乖乖就範。
戚靈靈向眾人道:“你們都聽見了,我家小師弟願意為了蒼生犧牲自己。”
裴諶一哂:“據裴某所知,天極斬邪陣的陣眼就位於北溟海底深淵中,既然閣下自願用一己之身換蒼生太平,那麼事不宜遲……”
說著他抬了抬右手,示意眾護法:“我等不介意助閣下一臂之力。”
“慢著。”戚靈靈道。
“怎麼,戚仙子又出爾反爾了?”裴諶道。
“我家小師弟願意犧牲是他義薄雲天,”戚靈靈道,“但我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沒他那麼大的胸襟器量。要把他鎖回陣裡可以,不過他一個人進去未滿太寂寞了。”
她頓了頓,抬手向著眾人一揮:“在座各位都去陣裡陪他吧,反正那陣寬敞得很。”
殿中頓時一片嘩然。
偏偏戚靈靈還一本正經地討論細節:“玄鐵鏈你們可以自帶,沒有的我讚助,保證每個人都捆得牢牢的。我家小師弟天天被陣法折磨,直到一千年後挫骨揚灰,你們既然是去陪他的,待遇當然也一樣。”
她一雙眼睛在人群中掃來掃去,遺憾道:“你們中的大部分人想必是撐不了一千年的,不過也沒辦法,就當便宜你們了。”
裴諶揚聲道:“此事荒謬至極,不可能當真施行,她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諸位切莫輕信。”
“裴家主說得沒錯,”戚靈靈再次出乎眾人意料,“我當然是說笑的。”
頓了頓:“小師弟喜歡清淨,那麼多人陪他不是煩得慌。所以隻要下去一百人就好。”
眾人大愕。
裴諶冷笑道:“令師弟生而邪惡,此乃天意,與旁人何乾,憑什麼要無辜之人陪葬?”
戚靈靈理直氣壯:“就憑我樂意。你們要把我小師弟關進深淵裡折磨一千年,難道我們還不能找幾個倒黴蛋出出氣?”
就在這時,一人站起身來,是個鶴發童顏的女修,身穿一身不起眼的素白道袍,整個人看起來仙風道骨,清淨絕俗。
她輕揮拂塵,向眾人施了一禮:“貧道淨一宗玉衡,願以身入陣,代蒼生向這位祁夜小友謝罪。但貧道老朽,死不足惜,道友們正當盛年,還請戚小友通融一二。”
淨一宗的規模不大,也不像羅浮那樣招搖,但作為頂尖法修門派,在修仙界地位超然。
玉衡元君屬於整個五域還在世的大能之中資曆最老的一輩,連沐漾泉見了她都要行晚輩禮。
戚靈靈聽說這位大能愛惜羽毛,數百年來隱居深山,潛心修道不問世事。
她此前一直置身事外,像尊大佛一樣巋然不動,戚靈靈以為她事不關己,沒想到關鍵時刻卻毅然肩負起責任。
最讓她動容的莫過於那句“代蒼生謝罪”,這還是第一次有湯元門以外的人挺身而出,承認蒼生欠祁夜熵一個公道。
有了德高望重的大能作榜樣,又陸陸續續有人站了起來,有滿頭銀絲的老前輩,也有熱血上頭的年輕人。
但是進入深淵中受幾十幾百年的折磨比死還可怕,願意站出來的畢竟是鳳毛麟角,戚靈靈掃了一眼,粗略估計隻有十幾人。
她本來對這群人作了最壞的預期,但看來世上也不全是沐漾泉這種德不配位,眼中隻有權勢的小人。
戚靈靈感激地望了望玉衡元君,不由肅然起來:“元君心懷蒼生,舍身忘死,在下欽佩不已。但是元君代替不了彆人,我的條件是一百人,一人都不能少。”
她看向沐漾泉:“沐宗主剛才振振有詞的,怎麼不來湊個分子?”
沐漾泉一噎,顧左右而言他:“何必非要鬨到這種地步……”
戚靈靈一哂,轉向裴諶:“裴家主呢?”
裴諶厲聲道:“戚靈靈,你胡攪蠻纏,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我們不答應你的條件,難道你以為就憑你們幾個,可以與天下正道為敵?”
眾人經他點醒,發現自己被那小丫頭帶偏了,他們本來就是來誅殺邪魔的,人多勢眾,領頭的裴諶又是天道欽點的天極陣主,哪裡需要和他們商量!
裴諶又轉向玉衡元君:“元君千萬彆被她蒙騙了!”
玉衡元君寬容地看著這滿身戾氣的年輕人,溫和道:“將天下蒼生的重擔壓在祁夜小友身上,貧道忝為正道中人。”
她的話語雖溫和,裴諶卻像是被打了一記耳光,心中湧出戾氣,恨不得把這多管閒事的老太婆也一並殺了。
他竭力耐著性子道:“元君仁慈,卻難免被圖謀不軌之人利用。”
玉衡元君和藹地笑了笑:“老身這把年紀還能有點用處,是貧道之幸。”
裴諶知道與她說不通,便置之不理,轉向湯元門幾人:“看在羅浮山的份上,最後再給你們一次改邪歸正的機會。”
舒靜嫻對著他的臉重重地“呸”了一聲算是回答。
裴諶怒極反笑:“好,那就休怪我等不客氣了。”
他說著便要祭出陣主令,手訣捏到一半,戚靈靈再次打斷他:“慢著。”
裴諶倒也沉得住氣:“你還有什麼話說?”
戚靈靈道:“既然湊不出一百人,那就隻能用另一個方案替代了。”
她拍了拍禦座赤金打造的扶手,扶手打開,露出一塊足有嬰兒拳頭大小的海藍色寶石。
藍寶石閃著璀璨耀眼的火彩。
縱然劍拔弩張的時刻,眾人還是被這美麗稀有的寶石吸引了注意力。
戚靈靈用白皙的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寶石,禦座背後展開一幅頂天立地的巨大光幕。
光幕上顯現出山巒和流水的形狀,眾人很快認出這是一幅標準地圖,五域內外,囊括了整個修仙界,地圖上有十二個醒目的紅點。
裴諶和護法們一眼便認出了這是天極斬邪陣的布陣圖。
大部分人卻是一頭霧水,麵麵相覷:“這是何物?”
戚靈靈道:“這十二個紅點,是天極斬邪陣的十二陣位所在,也是十二地柱的位置。”
她頓了頓,莞爾一笑:“我們在這十二個點位上設了雷暴陣。”
戚靈靈把食指輕輕擱在寶石頂端,光幕上隻剩下一個紅點,在陣位處隨機亂跳。
“我這根手指隻要輕輕一按……砰!”
眾人嚇得打了個寒噤。
連係統都忍不住冒出頭來:“宿……宿主,你比大反派還像反派。”
戚靈靈發現自己也有點壞種潛質,竟然有些過癮:“我本來就是惡毒女配,不做點惡毒的事都對不起這個稱號。”
眾人便看著這貌美如花的姑娘露出頑童般的微笑,眼中閃著狡黠又邪氣的光:“所有雷暴陣中就會有一個引爆。是在場各位出一百個人陪葬呢?還是讓十二分之一的蒼生來陪葬呢?”
裴諶冷笑:“其中一個陣位就在湯元門,難道你就不怕炸了自己宗門?”
戚靈靈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想什麼呢,以為我和你一樣傻嗎?當然是從另外十一個點位隨便挑一個啊。”
她頓了頓,聲音冷下來:“不過我在自己宗門裡也布了陣,如果各位輕舉妄動,我也不介意同時引爆十二個點位,拉整個修仙界陪葬。”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有人要把我們逼上絕路,那就一起死好了。”
大殿中鴉雀無聲,外麵圍在水鏡前圍觀的百姓卻已經亂成了一團。
“這不是真的吧?哪有威力那麼大的雷暴陣啊!”
“沒錯,我看那妖女隻是在虛張聲勢。”
“寧可信我又不可信其無,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
那“妖女”仿佛能猜到他們想法似的,忽然抬起頭直視前方,就好像隔著水鏡注視著他們:“我這麼說你們肯定不信,所以我們在北荒無人的大漠上空布了個小一號的雷暴陣,給你們演示演示。”
說話間,地圖消失,光幕上出現一片不毛之地。孤月冷輝中沙丘連綿起伏,沒有人煙也沒有生靈。
戚靈靈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藍寶石,一道光閃過,荒漠上空立刻顯現出銀色陣法符文,繞著巨大的沙丘轉動,陣中電光若隱若現。
“各位看看清楚。”她一邊說著,指尖摁了下去。
光幕上符文停止轉動,懸停片刻,突然爆發出炫目的光芒,陣中電光直衝雲霄,猶如億萬支銀色箭矢射向天空,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霎時風起雲湧,大風刮過沙丘,卷起塵暴,猶如層層海浪。
接著濃雲中落下一道道閃電,沙丘坍塌,大地開裂,轟隆隆的震響猶如大地的呻.吟不絕於耳,揚起的沙塵遮天蔽日。
眾人沒想到她真的不是在虛張聲勢,都被這副末日景象震得說不出話來,直到光幕上的畫麵消失也沒回過神來。
裴諶臉色發白,虛張聲勢道:“誰知道是不是用了什麼邪術、障眼法……”
戚靈靈彎了彎嘴角:“在場的不乏大能,想必看得出究竟是不是障眼法。”
眾人看向玉衡元君。
玉衡道君微微蹙眉,沉吟了一下,方才點點頭:“請恕貧道眼拙,辨不出有假。”
她輕易不開口,所以一旦開口,一句話能頂彆人一百句。
她這句話就像重錘,把水鏡內外眾人的一點希望敲得粉碎。
戚靈靈一笑:“多謝元君。”
又向眾人道:“對了,這個小陣隻是為了各位看看效果,我們在十二地柱上設的陣威力是這個小陣的百倍,確保萬無一失,所以各位不必存什麼僥幸的想法。”
她抬起手指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地點著寶石,每點一下,眾人便跟著心驚肉跳,纖細玉白的指尖染上了藍寶石的光芒,仿佛凝結了無窮的法力——整個修仙界的命運就懸在這小小一點。
玉衡元君緩緩地闔眼,又睜開:“還請戚小友三思而後行,莫要意氣用事。”
戚靈靈一臉無可奈何:“修仙界有元君這樣的人,並非全無可取之處,我們也不想走到這一步,隻可惜像元君這樣有擔當的人實在太少了。但凡能湊出一百人,天下蒼生就能得救了。”
她頓了頓:“對了,名門大宗占據形勝之地,又有護宗陣法保護,想來就算天塌地陷,你們這些修士也能幸存下來。遭殃的都是修為低下的散修、平民、小妖小怪……”
她一句話戳破了很多人心裡的小算盤,名門大宗都有法陣護持,還有許多法器、秘境,即便地柱摧毀,天塌地陷,隻要有足夠的靈氣就能修複重建,真正遭殃的不是他們。
但是自告奮勇投身陣中,卻是實打實地犧牲自己,玉衡元君這樣的人雖然值得欽佩,但是幾個人願意成為她?很多人在心裡暗暗笑她傻,甚至有人將這次大禍視為一次機遇,暗自盤算著怎麼才能因勢利導。
水鏡前的人群卻騷動起來,戚靈靈那根上上下下的手指要是按下去,每個人都有可能一命嗚呼。
“那些大能在乾什麼?”有人高聲道,“他們占了最好的山頭,占了最多的靈氣,到頭來連一百個肯犧牲自己的人也湊不出來?”
“什麼狗屁的正道宗門!看著人模狗樣的,乾的都不是人事!”
“說不定他們還巴不得我們死了,這樣靈氣就全歸他們了。”
“反正坐著也是等死,倒不如衝到那些宗門裡去,哪怕臨死拉幾個墊背的!”
行動力強的已經捋起袖子,抄起家夥,成群結隊地往附近的宗門衝去。
……
沐漾泉正暗自後悔輕信裴諶,那小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結果卻鬥不過那小丫頭,眼下這樣膠著,最後不知道怎麼了局。
真不該那麼早出頭!
就在這時,他忽然接到了座下首席弟子的傳音。
沐漾泉心裡一咯噔,大弟子一向守規矩,若不是出了要緊事絕不會打擾他。
他連忙接起,耳邊立刻傳來大弟子焦急的聲音:“師尊,大事不好,城裡突然亂起來了,很多百姓往山上衝……弟子們不敢貿然用術法阻攔,已經是群情激憤,萬一再傷到人後果不堪設想……”
“等等,你把話說清楚,怎麼就突然亂起來了?”沐漾泉道。
“師尊不知道麼?”大弟子比他還驚訝,“北溟的登基大典都投在水鏡上了,全五域……不,連五域外的人都在看著呢!”
沐漾泉如遭雷劈,喃喃道:“什麼意思……”
接到傳音的不止他一人,傳音鈴此起彼伏,許多人都得到了消息。
戚靈靈笑道:“我幫各位把屏蔽傳音的陣法解除了,不用謝。”
頓了頓:“對了,剛才有件事忘記告訴各位。這場登基大典,觀禮的不止在場的各位,這裡發生什麼事,五域內外的蒼生百姓都能看到。各位務必謹言慎行,免得損害貴宗的名聲。”
沐詩月撿起掉落腳邊的“觀天鏡”,掃了一眼:“爹,是真的哎!”
沐漾泉劈手奪過來一看,臉色頓時變得更難看了。
臉色鐵青的不止他一人,一想到從頭到尾他們的一言一行都暴露在天下人眼前,許多人就恨不得挖個坑跳下去。
戚靈靈像是生怕他們不夠社死,打了個響指,光幕一閃,變成了五域各地的百姓群情激昂的畫麵。
除了玉衡元君這樣問心無愧的,其他人都是如喪考妣——現在天下人都知道,他們這些正道修士沒擔當,隻知明哲保身,不肯為天下蒼生犧牲。
裴諶道:“這怎麼能怪正道道友,分明邪魔才是始作俑者,布下陣法的是他們,屠戮蒼生的也是他們……”
然而誰想聽他掰扯誰對誰錯。
戚靈靈“嘖”了一聲:“對啊,我們本來就是壞人,壞人做壞事天經地義,除魔衛道、維護世界和平靠的是你們。”
誰會指望壞人心懷蒼生。
裴諶這時才發現戚靈靈此計的刁鑽,如果她千方百計想要證明自己是正道,天下人便會用正道的標準去衡量他們,但她一開始就擺出了壞到底的姿態,眾人對他們沒了任何期待,反而立於不敗之地。
大部分人甚至覺得她拉一百個正道修士陪葬的要求不算過分,反而是這些自私自利不肯舍身的正道修士更可恨。
戚靈靈氣定神閒地看著水鏡內外鬨,熬粥似的,等徹底亂成了一鍋粥,方才悠悠道:“其實,我和小師弟也不是天生惡人,迄今為止不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們對羅浮、對五域都是有感情的,也不忍心看著平民百姓遭殃……”
裴諶冷笑:“你們這些始作俑者少假惺惺!”
有人叱道:“住嘴!聽她說下去!”
裴諶如鯁在喉,戚靈靈笑靨如花:“也不是沒有不死人的辦法,隻是恐怕各位正道道友不願意。”
玉衡元君再次站出來:“戚小友不妨說說看。”
戚靈靈與她目光一對便知她早已猜到,是故意給她遞台階。
她感激地點了點頭,向眾人道:“許多人隻知祁夜是邪魔,是萬業化身,卻不知真正的來龍去脈便以訛傳訛。”
她言簡意賅地說了遍祁夜的起源,然後道:“當年羅浮祖師自願以一己之身承擔天下共業,可欽可敬,但也開了個不好的頭。自願獻身是一回事,強迫彆人犧牲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頓了頓:“天下蒼生的罪業,原本就該由天下蒼生一起承擔。隻不過積重難返,天下蒼生大多修為低下,無力承擔上千年積累下來的罪業,一旦反噬,必然生靈塗炭。”
她掃了一眼眾人:“你們這些正道修士占據名山大川,汲取最多靈氣,受著天下蒼生的奉養和愛戴,多承擔點不為過吧?隻要天下正道宗門肯分出一部分靈氣,自然可以化解罪業和戾氣,不必把任何人鎖進深淵裡受千年酷刑。”
她摩挲了一下藍寶石,充滿暗示道:“也不必弄得生靈塗炭。”
聽她說完,大部分人竟然鬆了一口氣。
若是她一開始就拿出這個方案,大部分人都不會答應這種損己利人的事情。但她一上來先喊打喊殺,比起死一百個人或者隨機炸塌一根地柱,這最後一個方案就容易接受得多了。
殿中的修士們還在沉吟,光幕上的平民百姓已經如釋重負地歡呼起來,簡直把戚靈靈當成了救世主,幾乎忘了一開始要炸他們的就是她。
這便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一個頭戴青蓮冠的中年修士道:“天下大小宗門成千上萬,如何分配才算公平?怎麼才能杜絕偷奸耍滑?”
戚靈靈詫異地看著他:“這是你們應該考慮的事,問我做什麼?”
她摸了摸藍寶石按鈕:“要是你們協商不成,我大不了也就是動一下手指。這位玄武宗的道長,還有什麼問題?”
光幕上立刻有許多人罵起來:“這玄武宗的龜兒子什麼意思?”
“找那麼多借口,無非是舍不得那點靈氣……”
那修士連忙道:“貧道絕無此意。”縮起脖子不敢多說一句。
玉衡元君道:“方才那位道友的顧慮也有道理,不過隻要道友們同心協力,一定能商議出穩妥的辦法。”
戚靈靈事不關己:“在座各位都是五域仙門舉足輕重的人物,你們慢慢討論,什麼方案怎麼執行我們不關心,隻要你們把罪業和戾氣化解掉,彆來煩我們就行。”
頓了頓:“對了,雖然羅浮的幾位前輩不屑與敝派為伍,敝派到底還算正道宗門,該承擔的責任敝派不會推諉。”
她看向玉衡元君:“等商量出結果,還請元君告知一聲。”
玉衡元君:“自然。”
她轉向眾人:“擇日不如撞日,依老身之見,不如趁著諸位道友都在,商量出一個章程,也好給天下蒼生一個交代。”
其餘各宗大能到這時也已明白過來,這才是戚靈靈本來的目的。
雖然要拿出大量靈氣,費時費力地去化解罪業很不情願,但是這時候要是有誰不答應,恐怕會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遂皆硬著頭皮附和:“玉衡元君德高望重,此事當由元君主持大局。”
玉衡元君也不推辭:“承蒙諸位不棄。”
裴諶誌在必得,沒想到他煞費苦心召集來的那些正道宗門紛紛妥協,眼看著就要前功儘棄,哪裡甘心。
“慢著,”他高聲道,“諸位道友難道就打算這樣放過那邪魔?”
他從懷裡取出一塊古舊的木牌:“天道既然擇中裴某為陣主,將邪魔關回陣中便是裴某之責。”
他看向那些正道大能:“諸位道友想明哲保身亦無可厚非,但裴某身為陣主,無論如何不能縱容天邪橫行於世。”
玉衡元君皺了皺眉:“裴小友,天道玄遠,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妄測,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祁夜之事可以妥善解決,小友何苦拘泥執著?”
裴諶哂笑一聲:“元君也說天道玄遠,既然天道降此大任,必有其道理。若是裴某玩忽職守,放過天邪,萬一將來這邪魔禍害蒼生,這責任又由誰來擔?”
玉衡元君不善言辭,一時不知如何反駁,畢竟她對戚靈靈、祁夜熵了解有限,無法為他們作保。
“諸位想置身事外,大可以袖手旁觀、隔岸觀火,”裴諶一副大義凜然的姿態,“裴某卻無論如何不能讓讓這邪魔逍遙法外!”
他說著舉起令牌,揚聲道:“陣主令在此,天極護法聽令!”
然而出乎他意料,那些黑衣人並未跪下接令,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裴諶難以置信地打量著一張張覆著麵具的臉,咬牙切齒道:“怎麼,難道你們不認得陣主令?”
一個護法越眾而出,抬手摘下麵具,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呼。
不止在場的修士,連水鏡前的人們都驚呆了——這張臉實在太有名,五域之內幾乎無人不識。
沐詩月手裡的鏡子又一次“哐”地砸在地上:“沈師叔?”
北宸沈不周向眾人頷首一笑,仍舊是平時那風流不羈的模樣。
“誠如諸位所見,”他淡然道,“沈某自家師處承襲天極護法之責,已有一百多年。三年前,陣主令選中裴道君為陣主,在此之前,陣主令一直由沈某代為保管。”
玉衡元君點點頭:“既如此,想必沒人比北宸道友更了解此事來龍去脈。”
北宸道君:“沈某對天極陣法,以及裴道君的為人,的確略有所知。”
裴諶一張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沈不周,難道你要背叛陣主令?你難道忘了當初對令牌發的毒誓?你就不怕陣法反噬?”
沈不周平靜道:“沈某這百餘年來,自以為替天行道,做了許多違背本心、為人不齒之事,理應受罰,隻求不再助紂為虐,有朝一日能贖清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