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肯定不能把心裡話說出來。
非但不能說,還得裝作深信不疑。她抬手搭上蕭逸的肩,柔軟闊袖蕩漾著漣漪翩然垂下,宛如她這個人一樣,身若無骨,嬌憨溫順地坐在蕭逸腿上,緊貼在他的身上,嗔道:“好了,思弈不要歎氣,是璿兒的錯,我以後再也不問這樣的問題了,好不好?”
蕭逸垂眸看她,眸中若含著破冰的鑿錐,能一直探到深潭底。
楚璿其實挺害怕被蕭逸這樣盯著看的,好像自己是個術法拙劣的小妖,在他的注視下無所遁形。但兩人靠得這樣近,鼻息交纏,體溫相融,她隻有硬著頭皮含笑對上。
好在蕭逸沒有在這上麵多糾纏,也未見為她的甜言蜜語多高興,隻是抱著楚璿,看了眼窗外沉釅夜色:“時辰不早了,我們早些安歇吧。”
他正抬了手要去脫楚璿的衣衫,誰料楚璿像個滑膩膩的魚兒,‘呲溜’一下從他的懷抱裡掙脫了開,站在他麵前,垂眉斂目,格外端正。
“思弈,我仔細想過了。我是來宣室殿侍疾的,侍疾就該有侍疾的樣子,怎能整天懶在龍榻上?這宣室殿裡裡外外那麼多雙眼睛看著,時間久了,豈不要說璿兒恃寵而驕,沒有規矩。”
蕭逸腦子裡一下蹦出個念頭:這是小白兔裝得久了,終於不耐煩,要開始作妖了……
他生出幾分興致,似有玩味地將楚璿凝住,道:“那你想如何?”
“思弈且睡,璿兒就守在您床前,您夜間若是有什麼需要,隻管吩咐。”
蕭逸似笑非笑地掠了她一眼,起身讓她伺候著換寢衣,心道這鬼丫頭一肚子鬼花活,把話說得這麼規矩肅正,他倒不好把她生拉硬拽往床上摁了。
到底是個皇帝,在愛妃麵前還得要點臉麵,吃相太猴急了跟幾輩子沒沾過女人的毛頭小子似得。
且跟她耗,這長夜漫漫,就不信她能一直精神奕奕的不打盹兒。
存了這個心思,蕭逸慢悠悠地上了床,淺寐了會兒,睜開眼,見那茜紗窗外烏漆漆的,隻有零星燭光縈然映上。
周遭靜謐至極,估摸著至少過了子時。
他忙探起身去尋楚璿。
她正蹲在床尾抱著個茶盞‘咕咚咕咚’喝水,見蕭逸醒了,忙蹲著挪到床頭,壓著嗓子問:“思弈有何需要?”
蕭逸揉搓著惺忪睡眼看了看她那雙烏靈淨澈、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心道還沒到時候,便沉沉地躺了回去,閉上眼,悶聲道:“沒事,你接著喝吧。”
這樣一夜折騰了五六回,蕭逸憋著口氣不肯睡沉了,隔個時辰起來看她一次,一直到卯時,太監叫起,這丫頭還是一副精神煥發的模樣趴在他床頭,跟個吸滿了書生精氣的女鬼似得,捏著他的寢衣輕輕搖晃著他:“思弈,起來了,該上朝了。”
蕭逸一個鯉魚打挺,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賭氣似得掀開被子,以衣帶風地赤著腳出去了。
今日朝會,朝臣眼見著向來龍馬精神的皇帝陛下眼瞼發烏,滿麵疲色,不住地打哈欠,想到楚貴妃進了宣室殿侍疾,都各自心中有數,私下裡遞一遞曖昧的眼風,到底是年少氣盛,美人在懷,**帳暖,哪還顧得了許多。
禦座三階高,蕭逸坐在上麵把底下那些猥瑣臉、醃臢心看得明明白白,看得越明白,他就越憋屈。
他絕對是讓那鬼丫頭算計了!
下了朝,正想回內殿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這丫頭當真是白天背著他吸人精魂,晚上出來作妖。
孫玄禮恰在此時請求召見。
校事府把長秋殿那兩個宮女的祖籍來曆又翻騰了一遍,查出當初內直司擇選宮女分配各宮各殿時,是有人在背後給這兩個宮女打點過才得以在長秋殿謀事。打點的人是神策軍護軍中尉孫忠,隻要到吏部去翻一翻籍錄,輕易就能查到孫忠是輔國將軍常景一手提拔上來的。
蕭逸本來對常景有些疑心,可各個線索都對準了他,蕭逸反倒覺得這事不是常景乾的。
往內宮安插眼線是重罪,是正犯在蕭逸忌諱上的事,常景再是個大老粗,也不會把事乾得這麼拖漿帶水,正等著人來查他似得。
可他又隱隱覺得,這事兒也不像是梁王的手筆。梁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不會把事做得這麼糙,況且這事兒出了好幾天,直到今日才有人在朝堂上含沙射影地提出,應對勾結內宮的朝臣嚴加懲辦。其矛頭正指向這兩個宮女和常景……
若是梁王乾的,既下了手要收拾常景,會出手迅如雷電,一上來就捶死了,不會給他喘息之機。
可如今,梁王動作這麼遲鈍,顯然也是才反應過來。
不是常景,梁王又事先不知情,那會是誰呢?
蕭逸隻覺陷入迷霧裡,水汽濛濛看不清前路,思忖了許久,才道:“接著查。朕尋了個名目把貴妃留在了宣室殿,近日她是不會回長秋殿了,你把長秋殿翻過來也無妨。”
孫玄禮得了旨意,忙應是告退。
用過午膳,蕭逸在前殿琢磨了許久,心道若是關鍵在楚璿的身上,那除了常景還有人想置她於死地,這個人會是誰呢?
她入宮三年,隻是傳遞些宮內的消息給梁王,從未主動出手害過旁人,若非擋了彆人的路,還有誰會對她如此恨之入骨呢?
百思不得其解,眼見天色漸漸暗沉,他便擺駕回了寢殿。
高顯仁目光炯炯地端著拂塵迎了出來,湊到他跟前小聲道:“陛下,奴才都查明白了。從您早起出去上朝,這楚貴妃用了朝食就睡下了,一睡一整天,是連午膳都不起來用,隻等到太陽落山您快回來了,她才起身梳洗用些糕點切鱠,這麼個做法,您說她晚上能沒精神嗎?”
瞧著皇帝陛下那暗沉的臉色,高顯仁嗟嗟歎道:“可太有心眼了,您不能輕敵,得保重龍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