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璿本已頹然耷拉下了腦袋,聞言,又強打著精神抬了起來。
“那天早晨,榛子糕裡的毒……萬一朕一時興起,改了舊習,在你把兔子放出來之前嘗了那道榛子糕,怎麼辦?”
楚璿的指尖猛顫了顫,被她縮回袖子裡。
蕭逸的視線如刃,緊緊盯著她:“榛子,兔子……你覺得自己安排得很周詳,可世事無常,人心更是無常,你想過嗎?你就是差一點親手毒死了朕。”
其實凡是他駕幸長秋殿,每一道送到禦前的湯水糕點,高顯仁都會在他最後入口前,用銀針逐道試毒。可是那天,他們剛剛冷戰後和好,他不想讓這些事去煞風景,想跟她安安靜靜、如尋常夫妻那般用一頓早膳,所以提前知會了高顯仁,讓他躲遠點。
現在想起來,彼時是多麼荒謬可笑。
楚璿緘然了許久,道:“那我當然得給您陪葬。”她輕輕柔柔地說道:“您忘了,蕭氏祖訓,嬪妃無所出是要殉葬的,您若是不在了,我對外公的利用價值也就沒有了,他是不會保我的,就像如今他沒有保我的父親一樣。”
“離開梁王府的那天他明明白白地對我說過,我要為他走冰堤、走火海,可要是失足掉下去,隻能自己扛,他不會來撈我。”
往事如煙似霧,悄然掠上心頭,帶來百般滋味。楚璿的眼不知覺紅了,燭光淺映下,眸底水波蕩漾,粼粼瑩瑩,好像隨時要哭出來一樣。
蕭逸看了她一眼,一瞬有些錯神,立刻要將手抬起來,手指微彎,已做出了要拭淚的動作。
但他很快地反應了過來,披風下的手悄無聲息地收了回來,仿佛聽見了內心有什麼東西正在轟然坍塌,把本已荒蕪的心境堆積得更加淒涼。
蕭逸惡狠狠地將楚璿盯住:“不許哭,憋回去!”
楚璿抽噎了幾下,果真依言深吸了口氣想憋回去,可淚珠兒不聽使喚的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如決了堤的河湧,再也止不回去。
她索性破罐破摔起來,邊抹著淚,邊道:“您都要把我關起來了還不準我哭,我就算不哭您還能饒了我嗎?我自作自受,也沒有彆的想法了,就是想哭,這你都不讓,你還真是喪心病狂得厲害。”
蕭逸這一夜看慣了她表麵柔軟和婉,實則像個冷酷勇士似得與他各據陣地,劍光四射地過招鬥法。可她突然又變回了那個脆弱無依、惹人生憐的小姑娘,活像個台上一抹臉便是一張臉譜的伶人,變臉之快直讓人咂舌。
他瞧著她臉上晶瑩閃爍的淚珠,一口氣梗在了心頭,十分想罵人:你不是能嗎?把朕當傻子似得算計,該怕的時候不怕,現在倒知道哭了,晚了!
可這些惡毒的話卻全都噎在了喉間,怎麼也說不出來。
蕭逸有些崩潰地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方才的冷靜與精明籌謀已蕩然無存,直覺再這麼下去,不是親手把這丫頭掐死,就是叫這丫頭逼瘋。
他腦子裡一片混亂,倏然,抓住了一根線柄。
“你剛才是怎麼跟朕說話的!”這丫頭剛才是罵了他吧……
蕭逸仿佛終於抓到了可供他宣泄的把柄,掐起了腰,怒目質問。
楚璿正啜泣著,聞言,一滯,抹著黏糊的淚水艱難回想了一番剛才的話。
在驚惶焦慮間徘徊許久的神思遲鈍至極,聚斂得亦十分緩慢。
她愣愣地想了許久,才想明白,雖然她說的是實話,可好像措辭上確實有些不恭不敬。
於是,她狠抽噎了一下,隔著濛濛水霧,淚眼迷離地看向蕭逸,真誠地更正:
“您還真是喪心病狂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