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笑得格外溫柔妖嬈:“燒吧,反正都印我腦子裡了。哦,對了……”他伸出胳膊,把楚璿拉下來,拿下巴蹭了蹭她的額頭,柔聲道:“你答應過我的,要給我生個兒子,這大周國祚總得有人繼承啊……”
繡帷外響起腳步聲,高顯仁稟道:“雲蘅郡主求見。”
自上次紅麝粉的事出了之後,楚璿就沒有跟家裡人來往過了。隻聽說父親本要啟程回南陽老家,可母親病倒了,兄長和楚玥在病榻前伺候,一家人便耽擱在了長安。
楚璿對除父親之外的家人,感情著實複雜。
一方麵,她心有不平,很想當麵質問他們到底有沒有把她當家人;一方麵,她又覺得實在不值。
一個人若是在空穀前呐喊了無數次卻遲遲得不到回音,那她總該心裡有數了,哪怕再渴望親情,可命中沒有的東西,再去強求又有什麼用呢?
因而她如今聽到母親來,所能掀起的情感已十分寥寥,隻是奇怪,她這長秋殿母親鮮少踏足,聽外麵傳進來的消息,她應當還病著,有什麼要緊事要她帶病進宮?
楚璿看向蕭逸,蕭逸從繡榻坐起了身,思忖片刻,道:“我知道她是為什麼而來。”他抬手摸了摸楚璿的臉頰,嘴角噙著一點柔和弧度:“她到底是你的母親,不管她說什麼,你就應下,後麵的事有我。”
楚璿還是泱泱坐著,一副提不起精神、不情願的樣子。
蕭逸寵溺卻又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若是不見,傳出去,外麵人又要詬病你恃寵蠻橫,不顧孝道了。不為旁人,為了你自己,做做樣子吧。讓高顯仁陪你去,你若是不耐煩想送客了,就向高顯仁遞個眼神,他知道該怎麼做。”
高顯仁也道:“是呀,娘娘。奴才瞧郡主臉色蒼白,身體孱弱,老這麼晾著她也說不過去啊。”
楚璿經不住勸,雖然心裡還有委屈,但還是起身出去見了。
畫月和霜月都是伶俐的,一早就跟雲蘅說過,陛下晌午歇在長秋殿,正在午睡,娘娘隻能走開一會兒,少頃就得回去伺候聖駕。
雲蘅一見楚璿出來,忙不迭想上去拉她的手,卻被楚璿輕輕一偏身,躲開了。
她後退幾步,與雲蘅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讓畫月看座,才淡淡問:“母親有何事?”
如此明顯,雲蘅就算再愚鈍,也猜到她知道興慶殿裡的事了。
因此也不急著說事,隻用綿帕捂著嘴咳嗽了幾聲,強撐著精神,疲弱道:“那日在興慶殿,楚玥是不像話了,母親也有錯。回家後被你父親狠罵了一頓,玥兒隻因頂了一句嘴,說了一句你的不是,就被你爹打了一記耳光。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挨過打……”
“那真是委屈她了。”楚璿略有些不耐煩,“母親有話就說吧,女兒不能久陪,陛下快要醒了。”
雲蘅被這麼一噎,臉色黯了黯,喟歎道:“是你二舅舅的事。你也知道,他是個風流不羈的性子,在韶關荒蕪之地待久了,乍一回長安這錦繡繁華之地,耐不住寂寞,就容易犯錯……”
楚璿打心眼裡不願意聽蕭鳶這畜生的半點消息,甚至一聽他就覺得煩躁,手指飛快地撚過腕間的珊瑚手釧,目光落在地上。
雲蘅渾然未覺:“他那夜隻是跟些狐朋狗友喝多了酒,犯了混,就……就欺辱了一個小姑娘,那姑娘家中貧寒,本來都說好了給些銀錢,誰知她竟是個剛烈的,就投了湖。如今這事鬨出人命,眼瞧著是有人要往大了鬨,送到大理寺,本該是你表哥管的,可你也知道你大舅舅和二舅舅向來不和,你表哥也不願意替他遮掩,這事已上達天聽,陛下那裡還未見有處置,你能不能求個情,讓陛下高抬貴手,饒了你二舅舅這次,他以後不敢了。”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忐忑地抬頭看向楚璿,卻見楚璿正麵無表情地盯著她,眸光涼如水。
許久,楚璿冷冷笑開,緊盯著母親,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給母親捋捋,蕭鳶奸汙了姑娘,人家姑娘不堪受辱投湖自儘,可母親想的卻是要給蕭鳶脫罪。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啊,母親是覺得這姑娘不是人,活該受這些嗎?”
雲蘅聽她言辭犀利,當即不快,蹙了眉道:“這不是已經出了事,就算把你二舅舅打死又能怎麼樣?咱們願意出錢,這姑娘家裡窮,他們需要錢。”
楚璿靜靜坐著,目光落到地磚上,竟有種難以言說的荒涼與傷慨,她嘴角顫了顫,聲音也有些發虛:“我想問母親,若是你的女兒被人欺負了呢?”她抬起頭,臉上竟漾起了薄如霜雪的笑意:“你會替她出頭嗎?還是會這樣輕描淡寫,一帶而過?”
雲蘅倏然怔住了。
侍立在側的高顯仁眼見局麵不妙,忙上前,衝楚璿道:“娘娘,陛下該醒了。”他見楚璿呆坐著,目光發直,半點反應沒有,忙補充:“陛下這些日子脾氣不好,醒來若是見不著您底下人又該遭殃了。”
楚璿恍然回神,由畫月攙扶著起來,深吸了口氣,壓下胸前起伏狂湧的萬般情緒,平淡道:“女兒無能,幫不了這個忙,恐怕要讓母親白跑一趟了。”
她轉身要走,可一躊躇,還是沒忍住,又倒退回來:“外公手眼通天,他會不保自己的兒子嗎?母親可彆忘了,父親是因為什麼丟了官職,受了牢獄之災的。”
楚璿快步回內殿,掀開垂下的碧綾帳,險些撞上眼前的人。
蕭逸站在帳後,麵色沉凝,像是在想什麼,出了神,竟沒看見楚璿進來,被疾風一灌,下意識抬手箍住她的腰,將她攬入懷裡。
楚璿好像闖了一道奇險關隘,筋疲力竭,軟軟乖順地靠在蕭逸懷裡,許久,她才滿是抱怨道:“思弈,我太累了,你一點都不體貼,隻想著子嗣。”
蕭逸將她緊往懷裡扣了扣,好脾氣地順著她道:“是,我是個壞人,我知道錯了,你這就睡一覺,好好休息,我肯定不吵你。”
說罷,把她攔腰抱起,極仔細地放回床上,一直等著她合上眼睛,才返身出來。
蕭逸隻覺腦子裡一片空白,雷電霹靂閃過般的雪亮,他頓了頓,三步並作一步地跑到外殿的那摞奏疏前,挽起袖子翻找。
高顯仁看得納罕:“陛下,您找什麼?奴才幫您……”
蕭逸驟然停了動作,捏著一方大理寺剛呈上來的奏疏,手不住的顫抖。
他翻開,一目十行地掃下去——他自幼稟賦超絕,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看過一遍的奏疏字句都能詳熟於胸,沒那麼容易忘,隻是,他還得確認一遍。
目光定住。
——‘苦主乃貧家女,住西卜巷三號,年十四……’
十四歲。
蕭逸額間皺起一個川字。他對蕭鳶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向來不感興趣,但也架不住此人太過放蕩荒唐,總有些零星閒話傳進內帷,被當成了笑談。
好像有人說他專喜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後院姨娘一茬接一茬的鮮嫩花朵,摘完了采膩了就賞給手下。
小姑娘。
蕭逸的思緒不可抑製地滑向深淵,整個人如落入冰潭深窖,冷得瑟瑟。
他突然想起了當初在梁王府時,他鼓起了勇氣去向楚璿表露真心,楚璿那雙漂亮眸子冰一樣地盯著他,嬌俏的小臉上滿是疏離和厭惡。
“我叫了您這麼多年的小舅舅,您怎麼能對我存這樣的心思?果然,你們都不是好人,都是一樣的混蛋!”
你們。
他當時沉浸在被她尖利言語所傷的痛苦裡,怎麼就沒察覺出這其中的蹊蹺!
蕭逸將奏疏摔回案桌上,霍然回身:“去把孫玄禮給朕找來,朕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高顯仁應下,邊退邊偷眼覷看他的臉色,冷硬至極,甚至那裹在薄寢衣下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仿若有滔天怒氣積蓄著,手攥得咯吱響,像是要把什麼人剝皮抽筋一樣。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