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章(1 / 2)

貴妃總想弄死朕 桑狸 10818 字 3個月前

楚璿從來都覺得, 蕭鳶這個人, 生前狷狂蠻橫, 是個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 可他不傻。

他跟蕭庭寒之流絕不一樣, 後者完全是靠祖蔭在渾噩度日, 而蕭鳶,卻是靠著自己一刀一劍拚下的軍功爬上來的。

這樣一個人, 縱然囂張且好色,可骨子裡還是存著謀略智勇的,且如今看起來, 這份謀略智勇比楚璿所能想到的還要深,還要出色。

其實楚璿最早知道梁王和胥朝的關係便是自蕭鳶的口中, 當時她還疑慮過, 蕭鳶不是這麼盛不住事的人, 為什麼冷不丁地要跟她說這些?

原來她一直都會錯了意, 蕭鳶臨死前的那場會麵, 她以為是他對自己色心不減, 又因官司被困在府中, 百無聊賴之下才引她去書房磨磨嘴皮子。

可根本不是。

她眼見對方色眯眯盯著她, 所回憶追溯的往事又全是圍繞著她的身世命運,便以為那天的主角是她。

卻沒有料到,敲鑼打鼓、熱鬨非凡的戲台之下, 還藏著一出更隱秘、更激烈的暗戲, 那兩個人當著她的麵兒唱了一出完整的戲。

原來所謂虛無影蹤、不可捉摸的彆夏後人、幕後黑手, 早在一年前就被蕭鳶識破了,隻是因緣巧合之下讓蕭逸提前動手把蕭鳶殺了,蕭鳶一死,這個差點在當時就要浮出水麵的幕後黑手又沉沉地落回水裡,被他躲過了一劫。

不過話說回來,憑著幕後黑手這份藏頭藏尾的勁兒,就算蕭逸不殺蕭鳶,他也不會任由蕭鳶繼續活,畢竟他向來是手段狠戾,刀起血落的人,也是為求把自己的身份藏嚴實而不惜任何代價的人。

手段狠戾,殺人不眨眼……

楚璿那流暢通徹的思緒驟然滯住,像是汩汩清水淌入了淤泥裡,被阻礙了前路,寸步難行。

磬歌台前的紅梅嫣然而綻,枝椏斜逸,花綴滿枝,燦烈烈的一樹,映著皎潔新雪,更有冷馥伴風襲來,在澄淨晴光下,是一幅靜美幽謐的畫卷。

可看得久了,那靜置的梅花與落雪卻開始跳動,尾翼拖曳著光,飛旋幽徊,光束縱橫交織,炫然刺目,把周遭的一切都映得模糊起來。

可能她真得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沒有看清楚過。

太後興頭正濃,打賞了雜耍班的班主,又興致勃勃地要來跟楚璿商量再上點什麼花頭,卻見楚璿虛弱地偎在團繡墊上,臉色發白,目光渙散,一隻手顫顫地撫住凸起的腹部,額間冷汗直流,嗓子眼裡擠出一聲破碎痛苦的呻|吟。

太後倉惶一驚,忙伸手扶住她那如冬風中落葉、搖搖欲墜的身體,叫道:“你怎麼了?你該不會是要生了吧?”

楚璿疼得渾身發抖,輕頷了頷首,手浸在冷汗裡,冰冰涼涼,仿若無根的藤攀上太後的胳膊,用儘了全力,艱難道:“思弈……”

太後懵了一陣,回過些神,忙道:“對對對,快去請陛下,快去……還有,禦醫,叫禦醫……不對,禦醫都在昭陽殿裡,來人,把皇後抬回去,快!”

昭陽殿殿門大敞,宮女們端著熱水快步進進出出,一陣寒風撩過,吹落積在簷間的細雪,簌簌而墜,落到地磚上,融化成一團水漬,滑涼無比,宮女端著盆血水從那兒過,腳底打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她勉強站穩,抬頭看了眼石階,忙躬身跪下,蕭逸疾步而過,把身後的內侍甩出去老遠,縷金衲珠的龍袍緞角從微染濕意的地磚上飛速滑過,隨即飄出來皇帝陛下清涼的嗓音。

“彆跪了,該乾什麼乾什麼去。”

進了殿門,拂開繡帷,因窗關得嚴實,血腥味兒散不去,濃鬱的迎麵撲來。

太後惶然迎上來,帶著哭腔道:“思弈,她怎麼連點動靜都沒有啊?她……會不會死啊?”

這一鍋熱粥似的亂象,那蒼白孱弱的孕婦,還有守在繡帷外的禦醫和喊“用力”的穩婆……所有交織成了一幅她再熟悉不過的圖景。

已經二十多年了,舊日的悲劇仿佛帶著血腥味兒又回來了,輕而易舉地勾出她藏在記憶深處最刻骨銘心的恐懼。

蕭逸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闊步上看,掀開緊攏的青紗帳。

床前圍了四五個穩婆,有在床頭看護著楚璿的,有在床尾掀被子的,各個大汗淋漓,一見蕭逸進來,忙要施禮,蕭逸皺眉掃了她們一眼,“都這個時候,就彆多禮了。”

各人又忙回歸各位。

蕭逸坐在床邊,握住了楚璿的手,冰涼入骨,滑膩似雪,他忙把她的手合在自己兩掌之間,要給她暖和過來。

楚璿像是洗過一把臉,汗水順著脖頸漉漉的往下淌,把脂粉青黛都給洗乾淨了,隻露出一張素寡的小臉兒,虛弱地看向蕭逸。

蕭逸努力想要自己看上去足夠冷靜,足夠沉穩,讓楚璿見著他能安心,可饒是這樣,說出口的話還是隱隱發顫,“璿兒,你疼嗎?”

楚璿氣息綿弱,話音仿佛一縷清風,輕飄飄的,“疼。”

“那你怎麼不出聲?喊出來就沒這麼疼了。”

她搖頭,“我的力氣快用完了,要是都用來喊,就生不出這個孩子了。”

蕭逸緊捂著她的手,眼睛紅了,強忍著不落淚,略微哽咽道:“我錯了,我不該逼著你生孩子,我把一切都想得太輕巧了,璿兒……求你了,你一定要撐住了,不能……不能拋下我,我自己活不下去的,這人世太艱難了,我其實很害怕……”

楚璿隨著穩婆的叫喊而憋氣用力,聽著他的話,隔著汗珠兒看向他,輕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清淺卻溫柔的笑,“你這個傻瓜。”

她疼得臉色蒼白如紙,虛弱得好像觸手即化的素雪,可偏偏在這一瞬間,給蕭逸一種極剛強的感覺,紊亂的呼吸,氣息綿薄的話,絲毫改變不了她身上那種如廣袤山河般足以納吞四海的溫和堅韌。

在這樣的生死關頭,兩人好像完全調了個,他成了那個需要被保護、被安慰的弱者,而楚璿才是那個掌控全局,成竹在胸,不退不讓的人。

“頭出來了,快了,娘娘再用力。”床尾的穩婆驚喜喊道。

楚璿白嫩的額間迸起幾根娟細的青筋,被汗水反複洗刷,她在籲籲的喘息間,輕聲道:“思弈,不要害怕,我向你保證我這輩子最愛你,誰都不會排在你的前麵,後麵的路不管多難走,我都會陪你走下去,我會永遠陪著你的,我怎麼舍得把你丟下……”

幾乎與話音同時落地,是嬰兒清脆略有些虛弱的啼哭聲。

穩婆叫道:“生出來了……是個小皇子。”

宮女們圍了上去,呈溫水給孩子擦身,遞上早已備好的紅綾繈褓,畫月和霜月忙給楚璿掖好了被角,請禦醫進來給她把脈。

蕭逸呆愣愣地坐著,由著眼前這些人奔走叫嚷,腦子一片空白,直到他母後進來,小心翼翼地從穩婆手裡接過孩子,喜滋滋地抱到蕭逸跟前,念叨:“瘦了點,小了點,才七個月,也苦了他了,禦醫給看過了,孩子一切都好,思弈,你能不能看出來他長得像誰啊……”

蕭逸猛然回神,忙探身去看楚璿,筋疲力竭的楚璿已歪頭昏睡了過去,小臉慘白,一綹秀發被汗濡濕緊貼在側頰,顯出些淩亂的秀氣。

他長呼了口氣,感覺心頭久壓的大石終於被挪開,轉過身把孩子接過來,一見跟個老頭似的渾身皸皺,霍得大叫:“這誰家孩子啊?怎麼這麼醜!”

孩子似能聽懂,‘哇哇’大哭了起來。

太後忙把孩子搶回來,冷眸瞥了他一眼,“剛生出來都這樣,你剛生出來的時候比他還醜呢。”

蕭逸皺著眉,難以置信,卻見太後緊摟著孩子踮腳瞧了瞧楚璿的臉,絮絮念叨:“小妖精長成這個樣,生出來的孩子應當不會醜吧……肯定不會,過些日子長開了就好了。”

蛻下那層皸皺的皮,孩子果然長得又白又嫩,眼線極長,額頭又寬又鼓,瞧著就是個俊俏小郎君的胚子。

隻是楚璿這一遭好像傷了元氣,連續五天都昏昏沉沉地纏綿於榻,偶爾醒過來,看看孩子,便又睡了過去。

蕭逸讓禦醫來給她看過了,禦醫道並無大礙,隻是因生產時失血太多、大氣下陷,懶言少氣、疲倦乏力都是正常的症狀,不過既然孩子已經生出來,倒是已無性命之憂,隻要好好將養著就成。

益氣生血的湯藥流水似得送進來,除了給大人,還有給孩子的。

這孩子是不足月降生,先天不足,長得也很瘦小,所幸脾腎都很健康,隻要好好調理,不出幾月就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樣。

自打這孩子出生,蕭逸每日裡除了上朝批奏折,就是在昭陽殿裡抱孩子。

楚璿眠多清醒時少,蕭逸也不在意,就一天到晚抱個孩子在她床頭坐著,每回楚璿醒過來,就隻見這一大一小兩人四隻眼睛巴巴地看著她,表情極其神似,就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被他們這麼守著看著,楚璿感覺到了巨大的思想壓力,睡夠了五天就不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