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章(2 / 2)

貴妃總想弄死朕 桑狸 10818 字 3個月前

殿裡熏籠燒得極旺,又依照禦醫的囑咐在床前分置了四個炭盆,將屋子裡烘得暖暖的,因而楚璿躺在床上,隻蓋了一層薄被,穿著輕綃紗的寢衣,抬手接藥碗時,紗袖便順著胳膊滑下去堆疊在肘間,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手腕。

蕭逸抱孩子在一邊看,邊看邊想:這腕子實在是太細了,細到好像稍稍用力一掰,就能‘嘎嘣’斷成兩截。

他失敗,真是太失敗了,連自己的夫人都養不胖。

楚璿察覺到了蕭逸那頗為古怪的眼神,把藥碗放回畫月手裡的漆盤上,翻起胳膊看了看,疑道:“怎麼了?”

蕭逸甚是憂鬱地歎了口氣,語氣中夾雜了一絲絲哀求,“你多吃些飯,好不好?你想吃什麼就說,膳房都能做出來。”

楚璿笑了,倚靠著粟玉枕,柔順道:“好,以後我每頓吃三碗飯。”

蕭逸知道她是在唬自己開心,她一頓連半碗飯都吃不了,甚至連點油星兒都不能沾,每天靠補湯在吊著,身體都虛透了。

他抱著孩子長籲短歎,懷中的麟兒似有感應,閉著眼‘哇哇’哭了起來。

乳娘忙將孩子接過來,哄了一陣兒,鞠禮道:“小殿下該是餓了,奴婢這就抱他下去喂奶。”

蕭逸點了點頭。

殿中沒了孩子‘咿咿呀呀’的軟濡嗓音,顯得安靜至極。

蕭逸終於盼來了楚璿能清醒地與他獨處,內心悅然又感慨,黏糊糊地上前抓住楚璿的手,喟然道:“我以後再也不讓你生孩子了,我們有這一個就夠了,我已經立好了旨,明日尚書台便會宣詔天下,立阿留為太子。”

楚璿唇線微彎,笑得嫣然恬靜,並看不出太濃鬱的驚或喜,隻道:“那麼宛州的事該怎麼辦?總不能這麼一直僵持著。”

蕭逸道:“自然是要打的,不過得尋一個好時機。”

楚璿的心驟然提了起來,問:“什麼時候?”

蕭逸漫然道:“當然是得等著你出了月子啊,這仗要是打起來,我又要忙得腳不沾地,沒空陪你了,你這會兒正是虛弱的時候,我怎能讓你獨守空閨?”

楚璿沒忍住,白了他一眼,“我在跟你說正經的。”

蕭逸眉宇一揚,將她往自己懷裡拽了拽,道:“我也在跟你說正經的。”他聲音沉定,像是一切儘在掌控,緩緩道:“這一仗梁王贏不了,他的兒孫各懷鬼胎,各有算計,已將他棄至宛州,憑他手裡那七萬大軍,再耗一個月,糧草短缺,兵將疲乏,會逼得他不得不開戰。隻要他一戰,封世懿帶去的五萬北衙軍便是平叛之師,此戰結束,梁王將永無翻身之日。”

楚璿神情極淡,並沒有太多的波瀾,隻說:“可你最大的敵人並不是梁王,你最終卯足了勁兒要對付的也不是他。”

蕭逸握住楚璿的手一僵,見楚璿凝著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最終要費大力氣對付的,是留守長安的十萬宛洛守軍。”

“你知道了?”蕭逸驚詫,掩飾不住的慌亂,忙追問:“你是怎麼知道的?你知道多少?”

楚璿默了默,寡淡素淨的臉上蘊出淡淡的笑意,目光微渺,追憶起往事,“記得我跟你說過,在我十三歲那年,盂蘭盆節,蕭鳶喝醉了闖進我的閨房想欺負我,是三……是蕭……三舅舅救了我。”

她下意識想喊三舅舅,又覺得不妥,想要直呼其名,可始終過不了心裡那道坎,實在做不到對他不恭敬,最後還是妥協喊的三舅舅。

蕭逸察覺出了她的掙紮痛苦,眉心微擰,心裡也跟著不是滋味。

“三舅舅把蕭鳶踹了出去,把我救起。其實早從那個時候起,提示就已經出現了。他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從未展露過武藝,竟能輕易打敗驍勇善戰的雲麾將軍。我那時被嚇壞了,又屈辱難當,差點投河自儘,所以根本就沒想過這裡麵有什麼蹊蹺。”

這些事在她的心裡早就過去了,如今回憶起也掀動不起或是委屈或是痛苦的任何情緒,隻會想起當時有個人從天而降,在她深陷危險時,救她於水火,拯她於危難,將她牢牢護在懷裡。

他一直真心實意地護了她許多年。

他溫雅沉默,未涉權術,可在她的心裡,一直是個英雄,是她的恩人。

楚璿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摒棄這些多餘的情緒,努力讓聲音平和,“在蕭鳶死前,曾把我和三舅舅叫進了他的書房,莫名其妙提到了往事,提到了胥朝,提到了他身上的官司。我那時還奇怪,蕭鳶不是一個淺薄藏不住事的人,為什麼突然要跟我們磨這麼多嘴皮子。其實一直沒看透的隻有我,那天他想找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三舅舅,隻是我恰好出現在那裡,被一同拉進了局。”

“那天夜裡蕭鳶親領教過三舅舅的功夫,後來機緣巧合,他在西市見到有人表演胥朝內宮武藝,覺得招式很眼熟,便讓人反複、放慢了表演給他看,終於看出了二者係出同門,乃是同根同源。”

“但蕭鳶頗有心機,他不想揭穿三舅舅的身份,因那時對他最具威脅的敵人不是三舅舅,而是蕭騰。他不想給自己豎不必要的敵人,但也不想放過這個把柄。便有了那天的一出戲。”

“蕭鳶當著我們兩的麵兒反複提胥朝,其實是說給三舅舅聽,是在暗示他自己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蕭鳶又提起自己的官司,提起蕭庭疏的見死不救,也是在暗示三舅舅,讓三舅舅動用手中的勢力替他解圍。”

“其實想一想,當時蕭鳶一提起胥朝,三舅舅就曾試圖阻止過他繼續說下去,可笑的是,我卻遲鈍到隻以為他是為我好,不想我被牽扯進去,不想我被利用。當時那兩個人已經各懷心事了,我卻自始至終都毫無察覺。”

蕭逸握著她的手,沉默著聽完了她的剖析,搖頭,“不,你不是遲鈍,你隻是對他太崇敬,根本想不到,他除了是那個正直、善良、一心護著你的三舅舅,還會有另外一麵。”

“他的另一麵,殘忍,冷酷,嗜血,身上背著多條人命,是他必須要償還的孽債。”

蕭逸心中滿是痛恨,握住楚璿的手格外堅實有力,他說:“後麵的事我自己來做,你不需插手,隻要看著就好。”

楚璿眸光深深地凝睇著他,驀地,悠緩地搖了搖頭。

“你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彆忘了,還有冉冉的一條命。”

“我一直想不通,我都跟冉冉說過了,那個時辰的書房有古怪,有危險,誰去誰死,她為什麼還是要去?一旦想通了這個人的身份,也就有了合理解釋。她大概是突然想起來三舅舅去了外公的書房,怕他會有危險,便急著要去給他報信——這個丫頭,就是個憨傻的,根本一點腦子都不長。”

“她去的正是時候,正看見三舅舅在書房裡,而她又恰好是我的心腹侍女。我與外公在書房說話時,在外公對我動了殺意時,三舅舅躲在屏風後出聲救了我,他們心裡都有數,我知道屏風後藏著的是什麼人。就算冉冉什麼都不知道,可難保不會把那天在那個時辰所見到的全對我說了,這樣,我就能猜出三舅舅的身份。”

楚璿傷戚地搖頭,“其實冉冉不該死的。她對三舅舅忠心耿耿,甚至死在他手下都毫無怨恨,隻要他囑咐一句,她怎麼會出賣他?”

她閉了閉眼,麵上浮掠出淩寒怒雪般的譏誚諷意,“他這個人,把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的安危看得太重,重逾這世間所有無辜的生靈,為了隱藏住身份,寧肯錯殺不會放過,哪怕是揮刀朝向自己身邊親近的人,也毫不手軟。”

蕭逸亦頗具嘲弄,“這樣的人,這樣藏頭藏尾,毫無骨氣擔當的人,半分英雄氣概都沒有,這天下是不會讓他這樣的人得去的,他隻能跟彆夏是一個下場。”

兩人相顧無言,過了許久,高顯仁推門而入,站在繡帷外,回道:“蕭祭酒聽聞娘娘順利誕下麟兒,遞了帖子想要進宮探望。”

蕭逸的眉宇倏然皺起來。

上次雲蘅和餘氏一起來昭陽殿大鬨一場,害得楚璿動了胎氣,他已私下裡敲打過蕭佶,讓他們都離楚璿遠一點。這人不像是個沒臉沒皮的,怎麼才幾個月又要來見楚璿。

他當即想要一口回絕,卻被楚璿覆上了手背。

她說:“我想見,讓我再見一見他吧。”

蕭逸看著她那雙寧和如水的眼睛,那般冷靜,無喜無悲,滿腹的勸說都梗在了胸間,再也說不出口。

他隻覺心疼,沉默良久,終於點了點頭,握住了她的手,真誠道:“璿兒,我也不希望是他。”

內侍把蕭佶從順貞門一路迎進來。

明媚的陽光正落到昭陽殿前的丹樨上,漢白玉石階浮雕著繁複的仙芝瑞草,浮延至殿門前,與光可鑒人的青石磚自然銜接。

連闕殿宇,飛簷繡甍,看上去華麗又氣派。

蕭佶在殿外站住,等著內侍進去通報。

他環顧四周這雍華奢麗的建築,心情甚至複雜。

不管怎麼樣,璿兒已當上了皇後,生下了太子。那些孤苦無依的歲月已去而不返,再也不會有人欺侮她,再也不會有人敢給她臉色看。

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至少這些日子,她會是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