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章(1 / 2)

貴妃總想弄死朕 桑狸 17528 字 9個月前

蕭逸的嘴角略微抽搐, 拿開手抬眸看她,臉上浮掠起一抹無奈至極的神色,他幽幽歎道:“璿兒,咱們不說帽子的事了, 好不好?雖然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做, 可你每提一回兒, 我就覺得心揪一下, 這滋味太難受了。”

楚璿蜷起身子默然片刻, 霍得抬起頭,美眸中迸出刺目惑人的光,她咬牙,恨恨道:“你知道難受了,我心裡好受嗎?現在就跟有把刀子在割著我的心一樣……”

她頓了頓,微風拂過車幔,撩起一道細小的縫隙, 窗外是朱漆紅牆, 不時有禁軍崗哨, 看來他們已經進了皇城。

楚璿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這個時候再去埋怨蕭逸也沒什麼意義了, 她深吸一口氣,握住他的手, 道:“你也彆想著要讓我散心,或是帶我出來玩了,現下就回去把所有事再捋一遍, 考慮得再周到些,就算沒有翻覆大局的奇招妙招,可隻要能增加哪怕一分勝算,咱們也不能放棄。”

蕭逸默默看她,她的手滑膩溫涼,就跟塊握了半截的冰,將化未化的擱在他的掌心。她看上去那麼纖弱,可在一瞬間又好像有什麼撐起了這瘦小的身軀,迸發出激昂人心的力量。

他心中溫暖至極,弓起手掌,與她十指絞纏,深深凝睇著她,道:“好,都聽你的。”

其實他心裡清楚,事情到了這地步,已是七分人力,三分天意,且這七分人力該儘的都已經儘了,剩下的隻看天意。

高手過招,向來是博弈全局,環環相扣,步步精妙,極少出現失誤。他和蕭佶都是智謀深遠,詭譎莫測之人,從城府上來說勢均力敵,鬥到如今他都沒有找到蕭佶有什麼明顯的錯失漏洞,是真正的嚴絲縝密,無隙可尋。而他,他自信蕭佶一樣也尋不著他的疏漏。

所以到目前為止,既尋不著對方的破綻,便隻能穩固完善自我,而他每一步要走的路早在心裡盤算琢磨過無數遍了,隻需要順著既定的路走下去,該想得早就想好,沒有必要總翻陳貨。

但他不準備把實話告訴楚璿了。

就這樣順著她的意,就算不能增加一分勝算,可起碼能給她增加一分安心,這就足夠了。

蕭逸將楚璿摟進懷裡,道:“有一件事還是得說給你聽。校事府探到,蕭佶在暗中與突厥的阿史那思摩聯絡,韶關呈上來的戰報也說,突厥王庭近有異動,我懷疑他是想和阿史那思摩裡應外合。”

楚璿眉宇一凜,“可當初是雁遲率軍把阿史那思摩打得節節敗退,這兩人是有仇亙在中間的,真得會相互勾結嗎?”

蕭逸輕勾了勾唇角,“事關朝局、權力,便從來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當初蕭雁遲率軍平突厥之亂,是為他執掌十萬宛洛守軍而立威服眾,你可彆忘了,阿史那思摩敗退不敵,差點被俘,是蕭雁遲放走了他。從前隻以為是梁王叔的主意,可如今細細一想,這像極了蕭佶的手筆。”

楚璿的心頭仿有什麼東西重重壓下來。

若說之前的朝堂暗卷風雲,除卻私人恩怨,就是單純的權欲之爭,可如今三舅舅這種行為就是在損害江山社稷,是枉顧大義之舉,沒有任何理由被姑息妄縱,更不值得原諒。

她默了默,沉下心來分析:“那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呢?咱們之前說過,三舅舅想要謀朝篡位,尚缺一個名正言順,他最怕落一個反賊的名聲,引來天下人討伐。可若他當真跟阿史那思摩勾結在一起,就是叛國鐵證,他……會這麼草率嗎?”

這一方麵,蕭逸早就反複考量過了。

“我猜……他不會跟阿史那思摩在明麵上瓜葛,至多出賣一些軍務機密給他,讓他在韶關邊境作亂,牽製著宇文雄的兵力,使他不能南下勤王,這便足夠了。”

兩人一時無言,漸安靜下來,大約是入了後宮,馬車行駛的速度放緩,窗外間歇傳入鴉啼鶯哢,叫聲婉轉,瀝瀝清脆,勾畫出一幅融融江暖,盎然繁盛的春景。

凜冬已過,春天來了。

馬車停下後,蕭逸擁著楚璿遲遲未動,沉默良久,才道:“璿兒,你不要怕,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我不會讓你受苦。”

楚璿的睫羽顫了顫,輕軟軟的覆下,遮住眼底流轉的深濃悵惘,她不說話了。

蕭逸握住她的手,唉,總是這麼涼,若是獨留她在這冰涼的人世間,那還有誰能來讓她倚靠,還有誰能永遠地記著要來握她的手,不厭其煩地一遍遍給她溫熱。

他這麼柔軟可憐的小狐狸,要如何獨自熬過剩餘幾十年蒼涼孤寂的時光?

懷著這份沉重進了殿門,正碰上畫月端著一株白玉春桃的瓶花出來,衝他們鞠禮,又悄悄對楚璿道:“太後來了。”

袁太後掛念著孫兒,隔三岔五就要來看看,擔心楚璿這小妖精成日裡就會塗脂抹粉勾皇帝的魂兒,一點不會看孩子,再委屈著她的阿留小心肝。

這廂算是對他的貼身衣料滿意了,又開始挑揀乳母,抱著孩子正在殿裡訓斥:“乳母的膳食該精細,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這精細不光是少鹽少油,乳酪甜糖也得仔細著吃,這要放在從前,隻能喝篩細的小米粥,丁點滋味都沒有。對你們夠好了,彆一天到晚的隻顧著嘴饞,心裡沒個數。”

乳母跪了一地,耷眉垂目地聽著訓,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袁太後換了隻手抱孩子,騰出右手端起茶甌一飲而儘,潤了嗓子,音量更是中氣十足,“要我說還是皇後沒用,連下人都看不住,她自己的孩子自己不上心,還指望著旁人嗎?”

楚璿聽得頭皮發麻,方才的滯鬱沉悶一掃而空,如今隻剩下緊張,蕭逸瞧著她的反應,輕翹了翹唇角,重重握住她的手,等畫月和霜月上前拂開繡帷,拉著她快步而入。

太後見兩人回來了,瞬時耷拉下臉,陰陽怪氣道:“可真夠忙的,哀家來一趟,白天都見不著人,讓外頭人知道了,還隻當你們煩了我這老太婆,故意躲著呢……你這是什麼打扮?”

她一陣數落,最終把目光落在了楚璿的裝束上,頗為苛刻地從束冠掃到素衫,剛想出言責難,蕭逸搶先一步道:“朕帶著璿兒出去了一趟,有些不方便,所以讓她換了男裝。”

太後將要出口的利言利語噎在了嗓子眼,不甚痛快地瞥了蕭逸一眼,正抻了頭想再找茬,卻聽蕭逸平聲道:“把阿留交給乳母帶下去,朕有話要說。”

太後仔細地觀察蕭逸的神色,寡眉淡目的,看不出什麼波瀾,可暗裡就是藏著那麼股勁,凝重至極,不容違逆。

她雖平日裡囂張跋扈慣了,可真到要緊事上,卻拗不過這個兒子,知道自己腦子不夠用,也沒有底氣敢跟他唱反調。

便不情願地把阿留交給乳母,小阿留正滴溜溜轉著一雙烏黑的小眼珠,透出些靈徹鬼精,好像在看大人的戲一樣。乳母抱著他下了石階,他大概是知道自己要被帶走了,伸出軟綿綿的小巴掌朝向他們,繃著藕節一樣的胳膊,‘咿咿呀呀’的含糊聲調,也不知想說什麼。

楚璿看著這麼弱小稚嫩的孩子,不由得出了神,目光凝在他那滑嫩細膩的小臉蛋上,微微泛空,流露出幾分脆弱憂悒。

太後把她的古怪全看在眼裡,氣焰霎時弱了,憂慮地看向蕭逸,“這……到底出什麼事了?”

蕭逸揮退了殿中的宮人,拉著她們兩人圍幾而坐,給她們各自斟了一甌熱茶,用最簡要精煉的話把當前的局勢和他的打算說完了。

語畢,殿中陷入深潭一般的死寂。

許久,太後才自嗓子眼裡溢出破碎的啞聲,帶了濃重懇求地看向蕭逸,道:“這皇帝咱不當了,行不行?”

蕭逸攬過袍袖,溫文雍容地給她續了半甌茶,平靜地搖頭,“不行。”

“不是……”太後一急,霍得起身,因動作幅度太大,震得梨花幾上的青釉茶甌‘咣當’跳動,潑濺出幾滴冒著白煙的滾燙茶水在桌上,迅速洇開,平滑的幾麵轉瞬變得斑駁濕濡,更顯出淩亂,宛如當前這略有些混亂的局麵。

她見蕭逸不答應,又回想起剛才他那無甚情緒卻驚人心魄的描述,隻覺心口處被插了根箭,痛意至深,麵上的冷冽威嚴也維持不住了,眼眶泛紅,哽咽道:“你這眼瞅著都要把命搭上了,還貪戀這帝位做什麼!你那父皇也不是個東西,明知道局麵這麼凶險,明眼看著你那時候還那麼小,非要把這麼沉的擔子往你肩上壓!”

楚璿聽得目瞪口呆,她從前隻知道袁太後不喜她,見了她總是橫眉冷對,話一句比一句尖酸刻薄,今日才知,原來這不是自己獨有的待遇啊,隻要惹惱了這位太後娘娘,她可是連先帝都敢罵的。

正暗自腹誹驚歎著,太後已上前拉起了蕭逸的手,收斂了潑辣怒罵,宛如不舍其子遠遊的慈母,諄諄勸道:“你聽母後的,我去害誰也不能害你啊,命最重要,這要是命沒有了,那就真什麼都沒有了。”

蕭逸溫默坐著,麵峻如山,緘然許久,反握住太後的手,聲音柔和,卻韌如堅磐,一字一句道:“不管這擔子當初我該不該接,可已經接了,並且已享受了這麼多年的帝位尊榮,民脂民膏供養,不能在這個時候臨陣脫逃。朕當年從父皇手裡接過的,原本就不隻是帝位,還有責任。”

“況且,母親的仇還沒有報。”

“報什麼仇!”太後的嗓音變得尖嘯嘶啞,如同隆冬便擠壓在屋外狂怒的寒風,有著要席卷一切不如心意之物的氣勢,她怒道:“你母親若是在天有靈,她寧可你不為她報仇,也要你好好活著!”

蕭逸垂斂下眉目,不說話了。

太後憤懣地瞪了他幾眼,轉而看向一直沉默的楚璿,揚聲道:“你還愣著乾什麼?這是你的夫君,你孩子的爹,你不勸他,要由著他胡來嗎?”

楚璿狠咬住自己的下唇,鬱鬱不語,卻聽蕭逸驀然溫聲道:“彆咬了,再咬破了,吃飯都疼。”

楚璿依言鬆開牙口,木然地坐著,目光暗淡渙散,既不看他,也不看太後。

太後見她這丟了魂的模樣,登時怒火衝頂,正要發作,忽聽蕭逸道:“母後,您以後要對璿兒客氣些了,朕已決定在離京前把傳國玉璽和調遣禁軍的虎符一並交給她,若朕能安然回來便罷,若是回不來,那這朝政就全要仰賴於她,當然,她是個心地善良,仁愛孝順的姑娘,一定會對您好的。”

太後瞠目,半天沒回過神來,待回過神來,一巴掌狠拍在案幾上,“你的意思是哀家以後要看這小妖精的臉色過日子?!”

剛才還是依依難舍的慈母,瞬間變潑婦,大袖一揮,頗有氣勢道:“你把玉璽和虎符給哀家,哀家替你看著這朝堂,保準出不了什麼事。”

蕭逸沒忍住,笑出了聲,“要是給了您,不出幾月您就得把朕和父皇加起來幾十年的心血都給敗光了。您倒真是敢要,也不怕晚上父皇他老人家來趴您的床頭。”

太後被他這麼直接的一堵,既憤怒,又有幾分難落台,不舍氣地指向楚璿,“那你給她,她就能替你守住了?”

蕭逸目光深雋地凝著楚璿,麵容寧靜,溫和且篤定道:“她能。”

楚璿被兩個字一震,又想咬唇,但剛露出雪白森森的貝齒,恍然意識到什麼,又默默合上了口,把那鋒銳齒尖悄悄收回唇內。

這就是在還債,誰讓從前她對他那麼狠,屢屢踐踏他的真心,輕賤他的情義,這不,欠下的債遲早是要還的。

太後眼見楚璿悶的跟那深林老山裡參禪悟道的高僧似的,一副超脫漠然的神情,不禁心裡打鼓,輕拽了拽蕭逸的衣袖,低聲問:“她怎麼了?怎麼一句話都不說?”

蕭逸輕搖了搖頭,柔聲和她商量:“您先回自己的殿裡吧,朕還有話要和璿兒講。”

太後喏喏地起身,往外走了幾步,又回來拉扯蕭逸,抱怨道:“你瞧她那樣子,你還沒走呢,她就對哀家愛答不理的了,將來若是……她能對哀家好嗎?”

蕭逸知道楚璿心裡難受,不是故意做這樣子,剛想替她辯駁幾句,忽聽身後傳來衣料摩挲的細微聲響。

楚璿站了起來,轉過身,正麵對著太後,字句清晰道:“我會對您好的,我會把您當成我的親生母親,會侍奉您到老的,我可以對天起誓,若有違此誓,天地不容,您就放心吧。”

您就放心吧……

她這話既是對太後說的,也是對蕭逸說的。

這一路蕭逸都在想著如何勸服楚璿按照自己的計劃來,如何壓製下內心的酸楚,如何讓自己表現得鎮定且淡泊生死,他也自以為戲演得很好,一切都很順利。

可剛剛那一瞬間,楚璿就站在那裡,隔著深殿花影看向他,說讓他放心。

就這麼幾個字,讓他辛苦構築的所有藩籬驟然傾塌,碎成了一地殘渣,他陡覺眼眶發澀,眸中亦有了濕意,若非反應快及時摁下去,差一點就要淚灑當場了。

他鎮定時,楚璿又哭又鬨,又是埋怨又是放狠話,直到把他勾得情緒崩潰快要落淚時,楚璿反而平靜了。好像終於已經接受了現實,並且已經融入他的計劃中,足夠堅強到可以麵對即將刮來的腥風怒雨。

這個小妖精就是這麼壞,壞的這麼……讓他心疼。

送走了太後,蕭逸飛奔回殿,一把將還默然站在原處的楚璿擁入懷中,輕聲說:“對不起,璿兒……”應當還有彆的話要說,可黏梗在了喉嚨裡,難以出口。

話到儘頭,怎麼也說不出當前的心境,不管多麼敏捷善辯的人,都會在某一刻發現,言語原來是這麼的蒼白,難以抒儘心底的情意。

楚璿反抱住他,聲音柔緩至極,安慰道:“好了,思弈,我都知道了,我們彆這樣了。你既然馬上就要離開,那剩下的日子就依你所說,我們好好地過,把所有煩惱都忘了。你不是說過嗎?有些事既然無法改變,不如勇敢地去麵對,輕鬆自在地度過每一天,就算長籲短歎,哀愁至深,也是什麼都改變不了的呀。”

塵光流逝,千帆過儘之時,她才深深地覺出,蕭逸從前說的許多話都是十分有道理的。

難為他這麼年輕,卻已飽嘗了世事艱辛、悲歡離合,能說出這麼諳透世情道理的話。

兩人便這麼伴著彼此,過了幾天清風順水的日子,直至蕭逸把朝堂的事都料理好了,便到了他該啟程去宛州的日子。

因是秘密出城,不能驚動蕭佶,蕭逸再三推算,把出城時間定在了酉時。

那是暮色初降,城門即將關閉的時候,又是人群密集、暗哨最容易懈怠的時候,不必持節令特意讓守城軍開城門,隻要混在出城的人群裡即可。

出了城,大約走不到幾裡天就會黑透,在濃釅夜色的掩護下,更能做到隱蔽。

聽上去萬無一失,唯一的不足就是初春的天乍暖還寒,夜間行路,又是逆風而行,天寒霜月,深更露重,風會打透衣衫,容易著涼。

楚璿給蕭逸備了一身稍厚實些的春衫,黑色右衽深衣,外罩同色暗繡襴袍,合身妥帖。

臨行前,朝臣中唯有侯恒苑來送,尚書令年紀大了,受不了日夜兼程地趕路,再加之朝中還需有人主持,蕭逸便留侯恒苑在長安。

天邊晚霞斑斕,渲染出杳杳紅河,鋪陳在連闕殿宇之後,給這頗有年歲又巍峨壯麗的建築鍍了一層耀目的光暈。

繡帷被銀鉤束住,夕陽光芒潑灑進來,落到地磚上,勾勒出交疊的人影。

侯恒苑斂袖等了一炷香,心裡煎熬至極,終於沒忍住探出了身偷偷看向繡帷後。

隻見皇帝陛下握著皇後的手說了一會兒話,便轉了身,打開了楠心長案上的螺鈿盒子,取出了裡麵的傳國玉璽。

玉質瑩潤通透,表層泛著雪粼粼的光,邊角柔和,底部蘸了些許朱砂。

皇帝陛下把皇後的手捋平了,把那枚玉璽端端正正地放進她的手裡,又合攏上她的手指,讓她緊緊握住。

軒窗半開,緩風徐入,吹動起衣袂輕揚,這場景說不儘的溫馨,一點不會讓人覺得這是多麼沉重的交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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