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金顏(2 / 2)

貴妃總想弄死朕 桑狸 19569 字 9個月前

楚璿撫著寢衣纖薄的衣襟,以眼角餘光偷瞄,試探地看向蕭逸。

他歪靠在繡墊上,體態放鬆信意,淡淡地掃了楚璿一眼,隨即起身過來,脫了外裳給她披上。

那漂亮的劍眉微蹙,含了些許譴責意味地凝著她,道:“還生著病,就這麼出來了,也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

這句話一說完,他身後的太後掐著嗓子狠狠地咳嗽了一聲。

蕭逸恍若未聞,隻給楚璿攏了攏衣襟,溫聲說:“快回去歇著,禦醫一會兒送藥過來了,年關將至,宮裡大宴不斷,可容不得你久病。”

話音落地,太後把聲調拔高,狠命地咳嗽。

楚璿怯怯地抬眸看向蕭逸,見他玉麵如畫,漾著柔波似水,情意深濃地凝睇著她,捏了捏她縮在繡裳下的手,以示讓她安心,輕聲道:“沒事,回去吧。”

楚璿這才一步三回頭、在太後淩厲地怒瞪下回了內殿。

她躺回床上,冉冉聽著聲音進來,端了一隻墨釉瓷碗,裡麵盛著粘稠滾燙的藥汁,待楚璿仰頭喝儘了,給她捏了塊杏脯放進嘴裡含著,才慢條斯理地回話。

“不是宮女怠慢,是姑娘在寐中總睡不安穩,陛下嫌她們走路不夠輕,拿放東西有動靜,便把她們都趕出去了。正巧這時候太後來了,陛下囑咐我去候著禦醫拿藥,就去正殿迎駕去了……”

楚璿心不在焉地聽著,腦子暈暈的,那幾個字總在裡麵打轉。

——“你是不是不行?”

躺了一會兒,便聽見外麵腳步疊踏,內侍尖聲喊了“起駕”,輦轎高高抬起,宮女迤邐而隨,繞過殿前須彌座,自她窗前走了過去。

太後走了。

沒有一炷香的功夫,蕭逸就回內殿來了。

他神色嚴凜地問過冉冉,知道楚璿飲過藥後便摒退了左右,獨自拂帳而入,彎身坐在床邊,自被衾下尋摸出了她的手,擱在掌心輕輕揉捏著,邊揉捏邊和聲細語地問:“怎麼樣?好點了嗎?”

楚璿一怔,忙點頭。

“頭還疼嗎?”

楚璿搖頭。

“那今晚能吃下飯了嗎?朕讓膳房備些清淡可口的,你坐起來少吃些?”

楚璿點頭。

蕭逸仿佛滿意了,溫柔和煦地笑了笑,幽幽緩緩地問:“你剛才為什麼笑啊?”

被這大尾巴狼的柔情似水給灌迷糊了的楚璿一嗆,撫著胸口猛烈咳嗽起來。

蕭逸不慌不忙地把她扶起來,喂了她半甌清水,音色裡滿是澄澈的無辜:“這宮裡是風水不好嗎?你和母後的嗓子都不好,見了朕就咳嗽。”

楚璿像是落入了獵人手裡的小獸,瑟瑟發著抖,睫羽顫了顫,心虛地看向蕭逸,往邊上挪了挪,好像害怕隨時會被他滅口一樣。

“小舅舅……我……我什麼都沒聽到,真……真的。”

蕭逸笑得愈加濃情揉蜜,手指刮了下她的臉頰,道:“沒聽到就算了,有些事……若叫你聽到了,朕還得想辦法證明一下自己。”

說罷,他幽幽地看向楚璿的脖頸。

那裡寢衣虛掩,露出瑩然如玉的頸線,隨著她因過分緊張而加重的喘息微微起伏著,惹人無儘遐思。

楚璿忙把衣襟攏好,蹭得向下鑽進被衾裡,把自己裹得嚴實,像隻剛剛脫離魔爪受了驚的小獸,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蕭逸。

蕭逸笑了,抬手隔著被衾輕拍著她,柔聲道:“再睡一覺吧,等晚膳妥了朕會叫醒你的。”

雨雪霏霏,伴著靜瀾微漪的宮闈生活,塵光似掬在手心裡的水,一滴滴順著指縫滲走。

除夕夜至,蕭逸陪著太後守歲,依例往各家勳貴宗親府中賜了賞,一直熬到太後困倦了,才從祈康殿出來。

原本在殿中還是一副清矜端穩的模樣,出了殿立刻就像是還了魂的小鬼,一蹦老高地跳上禦輦,忙不迭地吩咐高顯仁:“那鬼麵具備好了嗎?”

大周宮闈舊例,每逢除夕夜會大興儺舞,意在驅邪除祟,舞者帶著鬼麵,穿刺繡神獸的衣裳,在貞華殿前會一直跳到子時。

蕭逸看膩了楚璿總在他跟前裝溫婉柔順,一見儺舞陣裡那張著血盆大口的鬼麵具,便靈機一動,想戴著它去嚇一嚇楚璿。

到了長秋殿門口,見簷下燃著紅錦宮燈,可殿內已是漆黑,想來楚璿已經睡下了。

按照宮規,她身為貴妃得跟他一起在祈康殿裡陪著太後守歲,可太後張口小妖精閉口小妖精,說一看見楚璿就頭疼,蕭逸怕這新年伊始再鬨得不痛快,便讓楚璿裝病乾脆躲在寢殿裡彆出來了。

高顯仁把那沉甸甸的鬼麵具抱過來,有些猶豫:“陛下,這能成嗎?貴妃娘娘身子柔弱,您可彆再把她嚇出個好歹來。”

蕭逸冷哼:“柔弱?朕算是看出來了,這小丫頭就是個鬼靈精,看著一副清純無害的模樣,實則狠著呢。心狠成那樣,膽子能小嗎?”

說罷,賭氣似得一把抓過鬼麵具,扣在了自己頭上。

那麵具是用檀木做的,上了黑漆,眼睛上摳出來兩個洞,周遭畫著厲鬼索魂般的惡眸,再往下便是勾翹成可怖弧度的鼻子和淌著血涎扭曲變形的大嘴,在這淒風悱悱的深夜,看一眼,就讓人覺得一股涼意自後脊背往上竄,哆嗦個不停。

高顯仁哆嗦著,無奈地侍立在簷下,推開門,把蕭逸送了進去。

這位皇帝陛下自小貪玩鬼精,上房揭瓦、調皮搗蛋皆是無師自通,宣室殿裡上上下下的宮女內侍就沒有沒被他捉弄過的。

本以為這嬌滴滴的貴妃娘娘是陛下的心頭肉,總該能逃過這般被捉弄的厄運,沒想到,唉,陛下還是對娘娘下手了。

高顯仁想起楚璿那弱質纖纖的小身板,唯有在心裡囑告一句“自求多福”。

蕭逸進了門,借著自茜紗滲進來的微弱月光,一眼便望見那繡幔懸起的床上空空如也,隨即在妝台前找到了楚璿。

她穿著寢衣,隨意披了件繡裳在身上,手邊擱了一盞光亮微弱的燈燭,正對著銅鏡理妝容。

蕭逸作弄人心切,也顧不上細想她為什麼深更半夜摒退眾人自己對著盞看上去快要滅了的燈燭化妝,便似遊魂腿腳輕敏地飄了過去,站在楚璿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靜謐的夜間深殿裡,一聲充滿蔑意的輕哼飄過來,隻見楚璿慢條斯理地把燈燭拿到自己臉前,轉頭看向蕭逸。

蕭逸:!!

高顯仁端著拂塵守在殿外,估算著時辰,約莫一會兒就得傳出貴妃娘娘那充滿驚駭尖利無比的叫聲,為防止把禁衛招來,剛尋了個理由把他們支出去,要他們一個時辰內彆靠近長秋殿。

夜風‘颼颼’回旋,吹拂著冰粒子迎麵撲來,在一陣寒涼裡,殿內果然傳出了淒厲尖細的叫聲。

高顯仁一怔,忙直起身子,連滾帶爬地奔進了殿門。

陛下!叫的是陛下!

我的個乖乖,這常年玩鷹的竟叫鷹啄了眼,真是活得越久見得越多。

長秋殿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高顯仁給蕭逸倒了第五甌熱茶,顫巍巍地捧到他跟前,“陛下,您喝點壓壓驚。”聲音小的像是生怕皇帝陛下會受到第二次驚訝。

蕭逸半靠在繡榻上,臉色慘白,手撫著胸口,嘴唇不時哆嗦下,目光發虛且渙散,好像隨時都會暈過去。

他手發著抖把茶甌接過來,因為抖得太厲害,在送到嘴邊前茶湯濺了一地。

高顯仁在心底歎了口氣,抬頭看向楚璿。

貴妃娘娘正拿著那鬼麵具玩得不亦樂乎,套在自己頭上,在殿裡上躥下跳,還扯了塊垂紗掛在麵具上,鬼吼狼叫地蹦著,生動地好像被那厲鬼附了身似的。

喝下茶水,蕭逸終於恢複了點元氣,有氣無力地朝楚璿招了招手。

楚璿過來,把麵具拿開,露出了她那一臉誇張的妝容。

上半邊臉是黑的,下半邊臉是白,且黑得濃鬱,白得滲人,外加一張胭脂塗得濃濃的嘴巴。可想而知,這要是在黑漆漆的夜裡,把燈燭往這張臉前一擱,照出來的模樣該是多麼的陰森可怖。

高顯仁默默地為皇帝陛下掬了一把同情淚。

楚璿對她這一張嚇人的臉仿若未覺,隻一派天真地往蕭逸身邊靠,拖著鬼麵具好奇道:“小舅舅,你從哪裡弄來的?真是太好玩了!”

蕭逸虛弱地睨了她一眼,陰悱悱道:“你少跟朕在這裡裝,你說實話,是誰給你通風報的信?”

楚璿眼底掠過一抹心虛的顏色,聲音弱了幾分:“沒……沒有啊,我就是一時興起,想……想化個妝。”

她這番無辜且柔弱的表情成功惹惱了皇帝陛下,他猛地上前揪住楚璿的衣領,夾雜著牙齒磕碰在一起的‘咯咯’聲,惡狠狠道:“你說不說?你不說信不信朕把你這殿裡的東西都搬空了,讓你晚上睡地上!”

楚璿麵露驚駭,無比恐懼地瞧著處在盛怒邊緣的皇帝陛下,嘴唇嗡了嗡,似是想說,可是又咽了回去。

不行啊,怎麼能出賣彆人。

僵持之下,高顯仁派出去的小黃門回來了,一溜碎步跑過來,極靈敏地附在大內官耳邊低語了一番,高顯仁聽罷,隨即向蕭逸道:“是太後身邊的素瓷姑娘。”

楚璿睜大了眼。

素瓷是自幼跟在太後身邊的,行事妥帖細致,極受寵信。她是個溫婉嫻靜的性子,最是和善。雖然太後不喜歡貴妃這在宮中人儘皆知,但她站在公允的角度觀察了楚璿許久,覺得這小姑娘雖性子有些古怪,但心地不壞,對待下人也是寬和的,進宮數月,聖寵優渥,也沒聽說她為難過誰。

宮中歲月難熬,艱辛難以言說,素瓷很同情這年紀輕輕被當作棋子送進宮裡的貴妃,便在暗裡力所能及之處對她多加照拂。

昨日她奉太後之命來給皇帝陛下送羹湯,便在殿外聽見了陛下和大內官商量要捉弄娘娘,思來想去,覺得陛下是個男人,未必心細有分寸,萬一拿捏不好再嚇著娘娘,這大過年的可不晦氣。

便撿了個機會親自來長秋殿報了信。

蕭逸一聽是素瓷,滿麵橫飛的怒氣淡了許多,隻“唔”了一聲,朝高顯仁擺擺手,讓他下去。

殿中悄然無聲,又隻剩蕭逸和楚璿兩個人。

蕭逸忍著極大的不適掠了眼楚璿那張作孽的臉,冷聲道:“去洗了。”

楚璿忙從繡榻上爬起來,屁顛顛地跑去銅盆前,把帕子浸了水對著鏡子擦乾淨。

洗完回來,蕭逸一臉嚴肅地讓她坐到自己跟前,“璿兒,咱們得講講規矩。”

“朕是皇帝,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小舅舅,你得愛護朕,尊敬朕,是不是?”

楚璿幽幽地看著他,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像今天你裝鬼嚇唬朕這種事,朕不希望有第二次了。還有,這一次的事你得守口如瓶,不能說出去。”

楚璿喏喏地點頭。

蕭逸瞥了她一眼,“怎麼著?你不服氣?”

楚璿咬著唇,頰腮微鼓,氣嘟嘟的模樣。

“沒事,你要是哪裡不服氣就說出來,朕聽著。”

楚璿握了握拳頭,抬頭怒道:“那您是皇帝,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小舅舅,是不是應該莊重些,穩重些,愛護我,心疼我?那您還半夜三更裝鬼來嚇我?您是長輩,怎麼能這麼為老不尊?!”

被她搶白了一通,蕭逸愣了愣,半天才在無邊震驚裡找到一絲絲理智:“為老不尊?老?”

楚璿偏開頭,弱弱道:“我隻是打個比方。”

“你打什麼比方也不能說朕老!”蕭逸霍得站起來,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胸膛微微起伏,怒吼道:“朕過了年才十九歲,你憑什麼說朕老!你不就是比朕小了那麼幾歲嗎,朕還沒嫌你小呢,你憑什麼來嫌朕老?!”

楚璿瑟瑟躲開他噴出來的口水,哀聲道:“我錯了……您彆激動,我真沒有嫌您老的意思。我今晚什麼都錯了,我就該乖乖地躺在床上被你捉弄一下,然後裝出害怕的樣子讓您開心,我不該這麼壞反過來嚇您,小舅舅,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邊說邊抽噎,最後竟撲在榻上嚶嚶哭起來。

蕭逸站在原地愣了會兒神,許久,自嗓子眼溢出無奈的聲音:“也……你也沒錯,彆哭了,朕錯了還不行嗎?”

這一夜處處都透著詭異,事情的走向完全脫離了蕭逸預先設定好的詭計。誰能想到,他滿肚子壞心眼地想來嚇唬小美人,反被小美人差點嚇掉了魂不說,還做小伏低地哄了她大半夜,把他那可憐的天子尊嚴放在地上碾啊碾,才好容易把她哄睡著了。

這都是什麼事?!

為著這個,蕭逸鬱悶了很長時間,待年後開春,積冰消融,風暖花開時心情才算徹底好起來。

初春時節,正是晴朗好風光的時候,蕭逸批完了奏折,偷得浮生,帶著楚璿去西苑泛舟。

清江粼粼,煙波浩渺,畫舫浮在水麵上,飄飄蕩蕩,偶有緩風夾雜著水草清新微腥的味道自耳邊拂過,甚是怡人。

蕭逸心情大好,抱著楚璿在懷裡,見她一副蔫蔫的模樣,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你怎麼了?”

楚璿側著臉頰在他胸前蹭了蹭,沒說話。

蕭逸放緩了聲調道:“你想要什麼,有什麼心事,都可以跟朕說,朕一定滿足。”

楚璿噘了噘嘴,道:“我想家了,我想……想三舅舅了,您讓他進宮來陪我說說話吧。”

久久無回音,楚璿抬頭看向蕭逸,見他癟了嘴,彆扭微酸道:“他又不是你親舅舅,你想他做什麼?”

“雖然不是親的,可是三舅舅對我最好了。”楚璿一本正經道,又充滿殷切地仰頭看向蕭逸,巴巴哀求:“您就讓我見見他吧。”

蕭逸瞥了她一眼,冷硬道:“不讓。”

“哼!”這些日子蕭逸對楚璿多有縱容,她雖心事重些,但到底年少,在這樣的嬌慣裡脾氣也變得比從前大了許多,心願達不成,便猛地從蕭逸的身上起來,掃了一圈周圍,愣住了。

蕭逸躺在畫舫裡,翹著腿懶洋洋道:“你當這是在地麵上,一個不高興抬腿就走?這是在河裡,在水上,你走個給朕看看。”

楚璿這性子是最經不起激的,噘著嘴瞪了眼蕭逸,猛然一撲紮進水裡。

在平緩無漪的水麵砸出個水坑,水花迸然四濺。

蕭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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