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私下去送了金文翔夫妻兩個,卻隻得了他們幾口吐沫和半天謾罵。
聽著耳邊的汙言穢語,她沒回一句話,隻目送馬車跑遠了,這才在後門幾個婆子滿含探究的目光下,又獨自一人回了小院。謝過了鸚哥等人的關心,埋頭睡了一覺,第二日又打起精神好生服侍錢嬤嬤。
錢嬤嬤見她心性堅韌,越發高看了兩眼,便是教導元春的時候,也許她在一旁服侍著,算是默許了她的偷學。
鴛鴦得了這個好,便把哥嫂的埋怨壓在心底,隻拜托府裡的小廝,往金陵老家送了信,跟老子娘把前因後果說個明白。這卻是為了防著那對夫妻惡人先告狀,憑白壞了自己在爹娘心中的名聲兒,隻是爹娘素來重視哥哥多過自己百倍,也不知道日後可還有母子親緣的情分了。
鴛鴦胡亂想了一遭,便又拋到腦後,隻一門心思跟著錢嬤嬤學本事。兼之元春也因上次的事情看重她,見她偷摸自己在地上比劃著練字,還把自己不用的字帖筆墨送了好些過來,隻說是賞她服侍錢嬤嬤用心。
這東西買著不便宜,鴛鴦的私房錢大多都填了這筆墨紙硯,如今白來了這些,心中高興極了。又見鸚哥羨慕自己識文習字,便拉她來同學,一日教上三五個字,到初冬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千字文都過了一遍,鸚哥已經能單獨給父母寫信了。
她們兩個年歲小的,除了自己的小心思之外,也牟足了力氣跟著嬤嬤學醫術藥膳,就是調香的本事,錢嬤嬤也沒有避著二人。隻是香料精貴,那些珍稀的即便隻指頭大小,都要幾十兩銀子,這兩個小丫鬟再是眼饞,也沒有機會上手罷了。
倒是彩雲和彩霞兩個,心中急切,她們二人一來年歲大了,再過二年就得放出去嫁人,如今隻想著多攢些私房銀子。二來她們當初就不是很討嬤嬤們的喜歡,如今在這院子裡越發尷尬了。雖則不曾受過冷待,可稍微私密些的事情,卻鮮少交給這姊妹兩個去辦,落在外人眼裡,就是不受重視的意思了。
這個外人,卻是二太太身邊的周瑞家的,她是王夫人的陪嫁丫鬟,又嫁給了賈政的隨從周瑞,如今算是彩雲和彩霞二人的堂嫂。也是看在她的麵兒上,這兩個原本不是很出挑的丫鬟,才進了榮禧堂,混上了二等丫鬟的例。
當初王夫人指了這兩人過來,也是想要她們儘心儘力,把錢孫兩位嬤嬤服侍開心了,能夠在教導元春時多下幾分力氣的意思。誰知周瑞家的如此聰慧,這兩個堂妹卻是傻的,半點猜不到她的心思,反倒叫人家積年的老嬤嬤看透了,如今寧可重用兩個不知事的小丫鬟,也隻把這兩個大的放著好看。
周瑞家的急的跳腳,隔三差五便把彩雲兩個叫出來訓斥一通,越發嚇得這二人畏畏縮縮不像個樣子。
後來還是元春看著過了,出言彈壓了周瑞家的兩次,這才讓姐妹二人得了清淨太平日子。這兩人知曉緣由後,免不得對元春感恩戴德,連帶著服侍錢孫兩位嬤嬤時,都更精心百倍不止。
長此以後,居然也慢慢博得了嬤嬤們的青眼,看著倒與鸚哥兩個不差什麼了,這倒是意外之喜。
鴛鴦默默看著這些事兒,越發對元春的手腕歎服,至於兩位嬤嬤,她更是從心裡敬畏。這些日子她也發現了,但凡是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兩位嬤嬤非但謹言慎行,連心思都大多是放空的,如此內外一致,方才不會被有心人看出敵襲,這也是鴛鴦聽不見她們心聲的緣故。
但是等到服侍的丫鬟們都下去,她們二人獨處的時候,也會說些宮中看不見的血雨腥風,感懷自己姊妹兩個能全須全尾的出來,過上如今太平清淨的日子雲雲。
鴛鴦每每偷聽到,都心驚於宮中生活的嚴酷,居然不隻是嘴上不能說,連心裡都不能想的,稍有半點不是,小命就難保了。怪道每年一小選,五年一大選,大批的人進去,卻不見多少人能出來,原是都死在了寂寂深宮之中。
每每想到這一茬,再看到溫柔大方的大姑娘,鴛鴦心中就湧起莫名的酸澀難過來。
這樣金尊玉貴,花容月貌的姑娘,也要把一生葬送在深宮大院裡頭,博一個未知的輝煌前程嗎?隻是看著賈家上下歡欣鼓舞,便是仆婦們日常嗑牙閒話,都在展望大姑娘一朝雀屏中選,服侍帝王身側,也叫自家做個皇親國戚等等,倒叫鴛鴦無話可說,隻把心思埋在心裡不提。
眨眼又是大半年過去,等到翻過年三月,元春就該進宮備選了。
眼看著還有五六個月的時間,賈母和王夫人對著元春便越發重視起來,連晨昏定省都省了,隻唯恐外頭風大太陽烈,再曬黑了膚色不好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