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布魯斯才真正有機會思索點什麼。
接連不瑕的事件,即使強大如蝙蝠俠,也免不得有點心力交瘁。
他安安靜靜、老老實實地趴著,下巴擱在對方的手上,抿一抿耳朵,就能聽見平穩的心跳聲。
他的孩子還活著。
——但他還能活多久?
布魯斯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在變貓的這段日子裡,他每天都在感受著極深的無力感,身體被困住無法動彈是一方麵,更令他痛苦的,是他發現自己對一切都無能為力。
他發現自己並不了解傑森。
他並不了解自己的兒子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幾乎對他一無所知,無論是生活還是感情。
布魯斯對傑森的印象停留在十五歲,但他必須承認,他對傑森從來都不夠關心。
他可以給這個街頭流浪兒提供優渥的生活,可以和他聊天、可以給他羅賓的身份,可以知道他喜歡或者討厭什麼。
僅限如此。
他並不知道傑森想要什麼,這個問題貫穿了兩人關係的始終,是一切悲劇的起源和基石。
傑森善於在他麵前隱藏自己,察言觀色是犯罪巷長大的小臟狗賴以生存的技能,在他來到韋恩家的第一時間,就發現自己和這個家庭格格不入。
這個家庭是高貴優雅的,生活在這裡的孩子應該像迪克那樣優秀,成為一個完美無缺黃金男孩。
傑森沒接受過太多教育,好在天賦能彌補一些差距,書籍是最好獲取知識的途徑,他下意識地隱藏在街頭學來的臟話,小心翼翼地幫阿福做事。
布魯斯能看出來,這個孩子在儘可能地討好他,討好這個家真正的主人。
傑森有三次被收養的記錄,但他最後都自己偷偷跑了出去,布魯斯調查後,發現收養他的家庭都是些人渣——當年的收養係統被一個蹲在黑門監獄裡的人所掌控,對他們來說,孩子隻是一種商品。
被布魯斯收養是第四次,一開始,布魯斯隻打算按照監護迪克的方式對待這個孩子,而不是確立正式的收養關係。
迪克和他的年齡差很小,小時候在馬戲團擁有過真正意義上的父母,他對待布魯斯,更像是對待年齡稍長一些的兄弟,這隻藍鳥從小活在眾人的喜愛中,在他真正對自己做出否定性評價的時候,那已經是他準備成為夜翼的階段了。
迪克的存在給了傑森更多壓力,他不自覺地模仿自己前任的做派,甚至不曾改動過羅賓製服,即使在夜風裡膝蓋已經被凍得發紅,他極力逼迫著自己,好成為第二個迪克格雷森。
他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在懇求——拜托了彆扔掉我,我會變得很好,我很乖,我會服從你的命令。
布魯斯不擅長解決孩子間的問題,那會他恰好和迪克的關係處於冰點,為了讓傑森安心,他正式辦理了收養手續,對外宣布傑森陶德是他的兒子。
但傑森一直在隱藏自己,他在其他人麵前表現出的模樣,與在布魯斯麵前表現出的截然不同。
倒不是說他成了一個聽話的乖孩子,暴躁和叛逆是刻在他骨頭裡的東西。
但布魯斯仍然是特殊的,不隻是作為蝙蝠俠,作為布魯斯韋恩也是如此。
他可以對傑森提出任何要求,可以在任何一個時間段打擾他,就算傑森正在課餘開展他少的可憐的社交,布魯斯也可以用一個電話把男孩叫回家——他知道傑森不會拒絕,在擁有秘密身份的時候可能偶爾有些分歧,但最後妥協的總是傑森。
這不是正常意義上的父子關係。
在一段健全的關係裡,妥協是雙向的,可布魯斯從一開始就占據了優勢性地位,在日複一日的相處裡,這種地位逐漸被強化,他越來越忽略傑森真正想要的東西。
傑森渴望的是來自他的認同和肯定,這個孩子對家庭有一種病態的渴望。
可傑森從來不說,而布魯斯也恰好忽略了這點,在那個時間段裡,他這輩子真正相處過的孩子也隻是迪克,而拿對待迪克的方式對待傑森,無疑是一種錯誤。
他可以在蝙蝠洞裡暴躁地開除迪克的羅賓身份,然後剔除他進出蝙蝠俠每一處據點的權限,迪克的回應是扔給他一個中指,然後去布魯德海文找到自己新的位置。
迪克格雷森不需要自己被人需要,他的自我評價並不建立在布魯斯的評價之上,他有泰坦、有超人、良好的人際關係令他從來不是孤獨的,而傑森在迪克擅長的這些東西上,卻正好相反。
布魯斯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這一點。
這個契機是傑森逃離泰坦的時候——他和那些次一代的英雄根本處不來,在迪克的族群裡顯得格格不入,最後以一種近乎狼狽的姿態回到莊園裡。
“發生了什麼?”布魯斯問。
“什麼也沒有。”男孩側過臉,卻忍不住露出難堪的神情,他輕聲回答:“我想去洗個澡。”
這麼一遭後,他不再試圖對自己的羅賓身份建立和超級英雄有關的聯係,同時對自己羅賓身份和布魯斯的看法變得更為執著,就好像那是他的全部。
布魯斯試圖解除這種不正常的依賴,但也正是這段時間,傑森正式進入了成長期。
幼年的遭遇讓他很難對罪犯保持客觀的態度,小時候還好,伴隨著進入青春期男孩指數型增長的力氣,原來的做法便頓時有了問題,羅賓的行為和蝙蝠俠的準則相悖後,布魯斯停止了他的羅賓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