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周然過來和顧馳打招呼,其餘幾個孩子也擁上來,年歲差不多,倒也能玩在一起。
顧馳應了聲,掏出竹籃裡的青團糖塊,和周圍人分了一遍,糖塊糕點是從府城帶回來的,青團是顧母昨天做的。
周大郎接過來咬了一口,好久沒吃到小妹做的東西,她未出嫁時,總是愛搗鼓吃食,手藝那是沒話說。
周大郎兩口吃下去,方才開口,“三郎,等府試成績出來,咱們好好辦個酒席慶祝一下。”
顧馳笑了笑,“舅舅,你就這麼相信我能考過啊?”
周大郎信誓旦旦,“那是必須的,小妹就聰明,生出來的兒子也是個聰明的。”
在周大郎和周二郎心裡,自己外甥聰明有出息,都是小妹的功勞。小妹打小嘴甜機靈又懂事,生出的孩子肯定也隨她。
都說外甥似舅,加上顧馳還是他最疼愛的小妹生出來的孩子,在周大郎眼裡,顧馳和他的親生兒子差不多。
顧馳掏出竹籃裡的東西,其中一個油紙裡放著枸杞和紅棗,又拿出一小盒蜂蜜,“阿婆,你和阿公每日喝一些,對身體好。”
送給周大郎和周二郎的是兩斤新茶和一斤煙草,給兩個舅媽的則是一些各色繡線,這都是在府城時添置的。
老周氏笑嗬嗬接過來,滿臉的皺紋舒展開,“就聽乖孫的話,每天喝一碗。”
周大郎捏了一撮煙絲,湊在鼻尖聞了聞,“不錯,聞著香,舅舅沒白疼你。”
他也沒彆的喜好,唯獨稀罕喝茶和抽煙,三郎這禮可送到他心窩裡去了。
顧馳嚴肅起來,“抽煙對身體不好,舅舅你可要答應我,儘量少抽煙。”
他知道舅舅的性子,一個吸了幾十年煙的人,想讓他戒掉是不可能的。顧馳能做的就是儘量的勸誡他,給他買上一些好的煙草,儘量的減少危害。
周大郎咧開嘴哈哈大笑,“知道了,臭小子。這麼好的煙,我也不舍的多抽呢!” 外甥能惦記著他,他開心的緊。
周然還有其他幾個孩子,如今在書院讀書,顧馳和舅舅阿婆說了一會話,剩餘的時間在輔導幾個表弟。
下午臨走時,老周氏拎著竹簍,裝的滿滿當當,“這都是阿婆攢的好東西,乖孫,你帶回去,讓你爹娘和幾個哥嫂嘗一嘗。”
她本意是留乖孫在家裡住幾天,不過顧馳接下來還有事情要辦,所以在這兒待半天就要回去。
顧馳自然不能接下,“阿婆,我知道您心疼我,可我想要您多吃一點,還有表弟表妹和舅舅舅媽他們。”
看著好東西又沒了,王氏本來心裡在滴血,聽到顧馳這番話好受一些,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可比他娘親懂事多了。
她順勢接過來,刻意的笑了笑,“娘,您就聽三郎的話,自己留著吃,這是小輩對您的一片心意。”
結果剛拎到手裡,周大郎二話不說拿過來,放在牛車上,“聽話,拿著,你阿婆他們還有舅舅照顧。”
這個呆子,彆人都是把好東西拿回家,偏偏自己男人把好東西推出去。
看著周大郎駕著牛車離去的身影,王氏氣的直跺腳。
她憤憤回到房中,壓低聲音,“兒啊,你好好勸勸你父親,彆對你表哥那麼好,不知道的,還以為顧馳才是他兒子呢!有這麼些好東西,留著你姐姐和你弟弟吃多好。”
周然不在意擺擺手,“姐姐自有姐夫照顧,弟弟也沒缺他吃缺他穿,表哥每次來都會給我們捎東西,剛才還輔導了我的功課,他要是我親哥哥才好呢!有多少好東西我都願意給他。”
王氏翻個白眼,不再說話,得,一家子都是這樣,沒救了。她隻得安慰自己,東西吃了就吃了,隻要錢還在就行,反正也沒便宜到彆人肚子裡,嗚,這日子沒法過了。
宛陽府,劉知府和學正還有其他幾位夫子正在批改答卷。
每份卷子都糊著名字,由專人謄寫一遍之後,方才批改。並且每份卷子不是僅由一人決定,兩人共同打分批改,有異義的試卷,眾人商量之後再評分,以保證公平。
前朝把閱卷的權力集中在知府一人手中,很容易出現貪汙舞弊的現象,不少真才實學的學子落榜,而有關係的紈絝則榜上有名。
文正帝登基之後,嚴厲打擊這種現象,也形成了如今多人打分批改的規定。
閱卷這幾天,劉知府眉頭緊皺,焦頭爛額,這次試卷有難度,大部分考生答非所問,不知所雲,難道就沒有一個答到點上的?
他呷口茶,兩指揉了揉眉心,方才繼續看下去。
漸漸的,劉知府一直蹙著的眉頭不自覺舒展開,貼經完全正確,雜文鋒利雋永,文采精練彆致,莊諧並用,駢散結合,妙趣橫生,令人叫絕。詩賦大氣豪放,最妙的還是策論,每一句話都說到點子上,言之有物,簡潔而有力,犀利而練達,在一群不知所雲的卷子中,這一份答卷真真有水平,如果不是基礎好、積累豐富的學子,絕做不出這樣的文章。
劉知府特地把這份卷子挑出來,在他看來,這份答卷可打滿分,隻是還要參考一下其他人的意見。
花了整整五天時間,所有卷子全部批閱完畢,其他的拿去登記在冊,而負責閱卷的這些人望著麵前的卷子,各有各的意見。
挑選出來的試卷都是相對優秀的答卷,現在他們的任務,就是把這些卷子排出名次,也就是府試錄取的前十名。
“這個卷子好,詩賦情景交融,讀之讓人落淚”;“這個好,雜文短小精悍”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見,這是很正常的,每個人的愛好和欣賞的風格都不同,在評判的時候,自然會推崇貼近自己喜歡的風格的試卷。
劉知府抽出最底下的卷子,不急不躁開口,“你們看看這一份怎麼樣?”
喋喋不休的眾人立馬停止,“妙啊,真是妙!” 一個夫子激動的拍著桌子,顧不得平時的端正。
其他人連連點頭附和,每一科都很穩定突出,全麵又優秀,雖然在雜文和策論某些觀點稍顯稚嫩,但在他這個階段,已經很不錯,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眾人望著一直未吭聲的李學正,難不成沒入他的眼?
隻見李學正仔細翻閱一遍,麵色不顯,語氣中卻難掩讚賞之意,“堪為第一!”
毫無異議,沒有繼續討論的必要,第一就這麼定下了。後麵的名次沒有花費多少功夫,很快前十名出爐。
劉知府不由得感歎,這麼多次府試排名,隻有這一次是最迅速出結果的,隻因第一名真的是太優秀,可以明顯的看出和第二名、第三名的差距。
幾個人對視一下,卷子改完了,名次排好了,他們自然也好奇是哪位學子名列前茅。
找來考生原本的卷子,劉知府看著上麵的姓名和籍貫,原來是他!
其中一個夫子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了出來,“如果真由他奪得案首,畢竟隻是一介貧寒子弟,哪有這麼大能耐力壓其他考生,難以讓人信服,會引起不少質疑。”
劉知府沉思道,“科舉考試看中的是真才實學,而不是家世門第。不過你說的有理,到時候咱們把前十名的卷子張貼出去,自然一目了然。”
商定好,眾人準備散去,劉知府身邊的董師爺走過來,遞給他幾張帖子,“大人,周舉人和劉員外求見。”
劉知府放鬆的麵色瞬間湧上一絲厭煩,“就說閱卷緊張,且我作為主考官,肩上責任更重,事關朝廷人才選拔,陛下也很是看中,不可有一絲鬆懈。讓他們先回去吧!”
董師爺勸上幾句,“大人,周舉人的兄長在京城任職,劉員外也是當地的大戶,如果得罪了他們,大人就少了一些助力,有些政策的推行和人脈的維持,都要靠這些人完成。”
劉知府冷哼一聲,更是不耐,“他們打的什麼主意,我能看不出來?整日隻想著投機取巧,以為權力和錢財可以擺平一切,踩在彆人的身軀之上,奪取彆人的榮耀和資格,真是令人惡心!”
他站起身,麵色嚴峻而認真,“科舉考試本就是選拔優秀人才,如若可以憑借權勢地位隨意更改,藐視公允法紀,那和前朝的**有什麼區彆?人脈又如何?得罪又如何?我隻求問心無愧,給所有考生一個公平的機會。”
董師爺垂下頭,沒有繼續說下去,“那我出去拒了他們。”
李學政和其他夫子作揖,“大人公允,著實令人佩服。”
他們是讀書人,雖然沒有親身參與官場上的勾心鬥角,可也有所耳聞,可能因為一件小事,就被彆人記恨在心,指不定哪天就給你挖一個大坑。
如今宛陽府能遇上劉知府這樣剛正不阿、不懼權勢的父母官,是大家的幸運。
真正的公平,不是口中說幾句就能做到的,做決策的人也是頂著很大的壓力,才能真正的為百姓當家做主。
二十九日一大早,宛陽府府衙門口幾聲鼓響,接著兩位衙役開始張貼榜單。
最近不少學子就在附近晃悠,以便第一時間看到結果。這不,看到衙役捧著榜單過來,一群人立即圍上來,還有一些看熱鬨的,裡三層外三層,黑壓壓的人群擠在一起。
衙役張貼好榜單,看著擁擠的人群,擺擺手,示意他們疏散開,大聲開口,“不要擁擠,注意安全。府試榜單公示七日,也會通過府、縣、鎮一層層傳遞下去,大家不要心急。一等前十名的答卷也已經張貼出來,大家隨意欣賞觀看,但不得觸摸,不得損毀。”
聽了衙役的話,一直擁擠的人群慢慢靜下來,反正榜單就在這兒,它又跑不了,什麼時候看一個樣。
話雖如此,衙役一離去,平靜的人群瞬間如波浪般湧動,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擠上去。當然也有些緊張的,走上前一步,接著後退一步,害怕在榜單上看不到自己的名字。
“咦,第一名竟然出自臨南縣,都說淅川縣文風茂盛,如今也不過如此,隻得了第六名”;“第六名還不行啊,要是我能得第六名,給你磕頭我也願意”
擠在榜單前的何書之,聽著周圍人的議論,紅了臉。淅川縣曆來出了不少讀書人,而他作為縣案首,更是被所有人寄予厚望,可如今,堪堪排在第六名。
“他一個貧寒子弟,隻讀了兩年書,怎麼可能考第一?” 何書之忿忿開口,他一向很有自信,覺得第一名如囊中之物,本就該是他的。
可結果出乎預料,排在第一名的不是他,也不是之前被眾人抱有希望的熱門奪冠學子,而是一個寒門學子,還沒讀過幾年書,這讓他如何信服。
人群中也有臨南縣的學子,雖然他不認識府案首,不過出自同一個縣城,該有的顏麵還是要維護的,立即回擊道,“科舉考試靠的是實力,你若不服,自管來看他的答卷,何必無端質疑。”
何書之板著臉,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快步來到張貼的答卷前,他還就不信了,自己比不過一個毫無名氣的小子。
何書之一腔怒氣,粗粗看了一遍後,消散了大半;他接著從頭到屋又仔細看一遍,剩餘的怒氣也沒了,留下的隻有羞愧和佩服,是自己輸了,他先入為主的以為貧寒子弟不可能讀書好,如今才知道是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答卷一排五個,恰好何書之的答卷排在第一名下麵,這樣對比的更加明顯。他不得不承認,第一名是最優秀那個,文章布局立意、遣詞造句都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
質疑羞愧的情緒過了之後,他又開始反思,得不了第一名,為何自己連前五名也沒得到?而錄取的一百名考生中,淅川縣更是寥寥無幾。
要知道淅川縣雖然參加的學子少,可耐不住質量高啊!隻要參加考試,基本上都能通過。
可這次,卻是令人大為意外。
其他人每每談論起淅川縣,誇讚不斷,好聽的話不要錢的說出來。時間久了,他們也真的以為自己是最優秀的,除了平日的學習,大把時間花費在作詩營造名氣上麵,本末倒置,以為名氣是最重要的,沉浸在彆人追捧之中飄飄然,但是驕傲讓人自滿,考試結果才能分出高低。
他歎口氣,離開榜單,接著就有人擠過去。
一個長衫書生不住感歎,“這就是第一名的試卷啊!不愧是第一名,和第二名第三名明顯看出差距。字跡工整,文章巧妙、彆有心意,詩賦情寓景中,躍然紙上,磅礴之氣都要溢出來了。”
另一人接上話,“你這不廢話,要不然人家是第一名呢。趕快摸一摸,沾沾光,說不定下次咱們也能考第一名。”
長衫書生無語的看著他,“衙役不讓摸!你這是迷信。”
那人接著回道: “你不摸算了,反正我要好好沾沾光。” 他趁彆人不注意,飛快的把手伸上去,誇張的叫起來,“啊!有一股清爽之氣在我體內流動,感覺自己要變聰明了!”
明知他是在開玩笑,長衫書生猶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也摸一下,萬一沾了光,自己真的開竅了呢! 他還沒來得及行動,其他人飛快的湧上去,“我先摸”、“我是第一個,你彆和我搶”
何書之低頭看了看手心,自己要不要也去沾沾光?
最近幾天顧母心神不寧,總是操心著府試的成績,晚上做夢還夢見了這件事,成績也該出來了吧!要是自己住在府城就好了,也能第一時間得知消息。
這天半上午,她在月河裡洗完衣服,端著盆準備回家。
迎麵過來一輛馬車,駕車的小廝喊著她,“大娘,顧聰顧老爺家怎麼走?”
“在” 顧母手中的銅盆一下子掉落到地上,“砰”的一聲響,這不是自己男人的名字嗎?
她好似預料到了什麼,沉住氣,沉住氣,抑製住不斷上揚的嘴角,“顧聰是我男人,你們找他有事嗎?”
那人下了車,彎腰拱手,笑眯眯開口,“顧夫人好,天大的喜事,府試結果出來了。”
“夫人”,顧母打了個冷顫,怪彆扭的。
這和她猜想的一樣,餘光看向不遠處的那群人,她猛的提高聲音,“府試成績出來了,這可真是好事。”
話音剛落,剛剛還坐著說話的那群女人,跑的比誰都快,統統圍上來,七嘴八舌,“三郎考上沒有”、“考了第幾名啊”
小廝擺擺手,“大家先靜一下。” 他掀開車簾,裡麵坐著一個人。
圍著的王家媳婦叫起來,“是裡正,裡正來了。”
顧母往馬車裡看去,還真的是裡正,他來乾什麼?難不成自己兒子太優秀,連裡正都被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