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上山(1 / 2)

“阿洲,阿洲!”

正在掃雪的西洲將手中最後一鏟落下,回首見妻子疾步從院外走來,小臉上漾著喜悅。

“慢點走,地上還有浮雪呢。”

他不說還好,一說,沈青青真覺得腳下跟溜冰似的滑,失聲叫了出來。

回神時,人已經落進西洲寬大的懷抱中,順帶的額頭被他彈了一下。

“都說了慢點走,要是摔了,還怎麼回慶靈峰。”

“阿洲唬人,光說不練,早就說要帶回去的。”

沈青青沒搭他話,隻想著把剛聽到的好消息告訴阿洲。

她像是隻突然吃到魚乾的貓,眼睛裡都閃爍著快樂與滿足。

“阿洲你知道麼,知縣昨日帶人去抓了郭興,說是在城裡犯了案,先前他回村就是為了避風頭。”

西洲揉了揉妻子被凍得發紅的小臉,溫聲道,“的確是好消息,但下次不許在雪地裡跑了,他被抓了是小事,你傷了才是大事。”

沈青青小臉一紅,囁喏著,“你最近怎麼回事,總講這些,奇奇怪怪,怪肉麻的。”

“青青昨夜不還說愛的緊麼,怎麼今日又覺得肉麻了?”西洲笑著,把懷裡的人摟的更緊。

“你這人,大白天的害不害臊,那種話白日是不作數的……”沈青青說著,身下一輕,突然讓他橫抱起來,“你、你快把我放下來,咱家大門可還沒關……”

她說著,聽突然西洲大聲道:“不怕,在我家跟我自己媳婦抱一下又怎麼了?誰愛羨慕羨慕去。”

說著,他抱著沈青青,大步走向主屋。

正翻看話本子的蕭應一聽,立刻扔開書冊,煩躁的拿起棉被捂在頭上。

大白天的,這兩個人……還有沒有點節製了。

蕭應有些絕望的想著,自從爺那日見過宋知州,回來後基本上就沒再出過門,倆人成天膩在一起,如膠似漆。

甚至完全不顧他這個“盲人”的存在,公然在餐桌上悄悄偷喂起彼此飯菜。

沈青青不知情也就算了,可這事是一向威嚴謹慎的爺主動挑起的,搞得他在飯桌前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還得裝作沒看到這兩人的小動作。

若不是礙於主仆身份,他真想

拍案而起,扯下眼罩,大聲斥責這對兒不講道德的夫妻。

不過這些膽大包天的事,蕭應也隻敢在心裡想想罷了。自饒州之事後,蕭應明顯感覺到,主子對他的信任加深。

至少,不會再強行讓他留在偏房內悶著了。

所以這幾日,他大部分的時間都跟兩人處在一起,更多時候,是同沈青青在一起。

看著她沉迷在各種各樣的家務中,自得其樂,突然覺得若是長在這樣的家庭裡,他一定會無聊到死。

那頭,沈青青覺得自己像是支浸在池子裡的小蓮花,曆過風吹雨打,起起伏伏,總是上不到岸。

時間像是很慢,直到屋外的天色暗下,白窗上透著夕陽的色彩,紅彤彤的。

“明日會是個大晴天呢。”

她軟綿綿的窩在他身旁,眼角帶著些濕潤,溫溫順順的看著身旁的男人,“阿洲,你知道嗎,其實我並不是因為郭興被抓住才那麼高興的。”

“青青講給我聽。”西洲聽著軟嬌嬌的妻子同自己說悄悄話,心生無限憐惜,伸手把人攬在懷裡。

他自然是懂她的,知道她想要看到的結果是什麼。

所以他才會不遺餘力促成。

“最讓我介懷的是餘娟的奴籍,你說為什麼有人要因為自己父親犯罪而受罰呢,她還那麼小,就要被人賣來賣去……好在知縣深明事理,不但懲治了郭興,還幫餘娟脫了奴籍,以後她就是良人了,不會被人當成個物件似的糟蹋。”

“青青心善。”他拍了拍她溫熱的背,安撫妻子憂慮的情緒。

“不,我不是。我也有私心,才不是什麼大善人,其實我恨不得郭興死。”她說話聲音越來越小,說道死時,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我知道青青想說的,是平等,對不對?就像你當初救我時,從未避諱過男女有彆,隻想著救人而已,理所應當。”

“是,同樣為人,何故尊卑有彆。”

沈青青欣喜阿洲是懂她的,同是社會最底層的人,有些人連自己的命運都左右不了,實在是太慘了。

西洲啞言,不知道以他往日的身份,他要站在什麼樣的角度讓單純的妻子明白,這世界的殘酷與不公平遠不止良人與奴籍這麼簡單。

有些人天生站在權

勢的頂端,有些忙碌一生,也終將隻能伏在低端任人踐踏。

可這些事又何必讓她心煩呢?

“青青不必為這些困擾,你現在隻需想著我,日後再加上我們的孩子,想著我們一家人,一片天地,這就夠了,至於其他的,交給我就好。”

“要記得,天塌了,阿洲為你扛著,青青。”

“……好,我自然是全心全意倚靠著你的。”

沈青青心不在焉的應著,心情有一絲悵然。

不知道阿洲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這幾日對她的關愛無微不至,連說這些讓人心悸的情話,也比往日任何一個時候都多。

西洲察覺到了懷中小人的分神,漆黑的眸子中,滾熱的暖意翻湧不熄,旋即對著柔軟的唇瓣,毫不遲疑地吻了下去。

沈青青被掠奪的迷迷糊糊,似乎聽到阿洲說了句什麼,她得了空檔,才從嗓子眼裡揉出一聲嬌柔的疑惑。

西洲耐著性子,貼在她耳畔,一字一頓道:“青青,為什麼當初救我後,為我起名叫西洲?”

沈青青先是一愣,後笑著,貼上他耳畔低語,為他解惑。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阿洲,我姓沈,名知意,青青隻是我的小字。”

西洲心口驟然一滯,沉在心底的那點疑慮霎時散。

“知意……西洲。”

他喃喃念著,心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

他為什麼要去懷疑青青,她這隻家養的貓兒,又嬌又膽小,遇到壞人,連爪子都不敢亮一下,還常因旁人的不公而潸然落淚,又怎麼可能會是敵家安排來的。

可他就是止不住的生疑。

未知的記憶宛若一池漆黑的潭水,他不知道水下有什麼,但是水麵源源不斷泛起的寒氣,讓他厭棄不已。

意識到自己開始恢複往日的記憶、習慣和性格後,西洲第一次嘗到了恐懼的滋味。

他在懼怕那個過去的自己。

他害怕,從潭水下拉扯出來的,會是另外一個人。

如果可以,他寧願永遠不要想起以前那個自己。

那個站在血池之中,滿身浸血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