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受傷(1 / 2)

半日前。

國宴過?後,孟西洲攙扶著步腳踉蹌的顯國公出宮回府,未想路至半途,顯國公突然耍起小孩脾氣,說什麼也不肯回去,也不許孟西洲去大理寺。

顯國公仗著酒勁兒,嚷嚷著要去珍饈閣繼續吃酒,說父子之間這些?年聚少離多,該多談談心。

孟西洲本有公務在身,但見父親心中苦悶,想到過幾日便是母親忌日,父親會如此,也就不稀奇了。

再加上午後,父親同陛下在院子裡那一幕,大抵與他?屢次遇刺有關,心中不由得軟下幾分,讓馬車轉去了甜水巷。

??些?年,孟西洲一直戍守邊疆,唯有年前回京述職才能見上父母一麵,對此,心中虧欠頗多。

他?本不想多飲,可顯國公幾杯下肚,忽然談起了他?從未謀麵的生母洛氏的諸多舊事,孟西洲為人再是清冷寡淡,也免不了感傷。

父親極少提到洛氏,以及早已被抹去痕跡的曆代顯國公舊事。

當年貴為王爺的父親舍棄皇室身份,不顧一切與母親成婚,來保住顯國公爵位之事,至今都是天下的奇聞怪談一樁。

不過?正因如此,孟西洲不必受到宗室身份限製,可以入仕為官。

顯國公提及的,大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孟西洲隻是默默聽著。

二人一來一往,都喝了不少,一直飲到日暮時分。

顯國公不勝酒力,還未離開珍饈閣就睡了過?去,孟西洲遣人將父親送回府內,自己則同侍從轉去大理寺。

少時,大理寺的樓閣遠遠已能看到一角,侍從見孟西洲麵頰泛紅,擔心他?迎風醉酒,小聲問:“爺,要不信函我為您取回府中查閱吧。”

“不可。”孟西洲冷聲拒絕,他?忽而抬手,示意停下。

目及之處,大道清冷,空無一人,寂靜異常。

馬停嘶鳴,孟西洲揮手停下觀察之時,周圍忽而冒出一百有餘的黑衣殺手,看上去黑壓壓一片。

平日負責守衛職責的李炎尚未歸來,明麵上,跟在孟西洲身邊的隻有兩個侍從,對某些?人來說,的確是最好的下手機會。

“汴京當街設伏行?刺?”孟西洲眉頭一壓,冷冷睨去,不想對方下手

會??麼快。

一道煙火驟然炸裂在天空之中,一同卷來的還有禦街上喧鬨的人潮聲。

一場快速而無?聲的殺戮即將開始。

倏地,孟西洲身後的不遠處,出現數十人,齊齊抽劍,迅速將孟西洲保護了起來。

“世子,您先走!”

“一起上。”

孟西洲高喝一聲,劍指敵人。

空中絢麗的煙火,完全遮掩了??處的修羅血場。

刺客應是受了死令,必將他?誅殺在此,各個出招不計後果,甚至有人不惜為了刺他一刀而故意露出缺點。

也正因此,孟西洲他?們才有機會以少敵多。

他?不記得??場殺戮持續了多久,恍惚中,隻留有些?許印象——他?殺了很多人。

直到胳膊都失了力,他?還在奮力揮劍。

對方安排暗殺的刺客源源不斷,像是沒有儘頭。

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橫七豎八的躺滿屍體。

終是在一聲震天的焰火聲下,暗衛掩護他逃進臨街宅中,堪堪留住條性命。

順著本能,一路摸回離大理寺不遠的小宅之中。

不想剛進門不久,就有刺客追了過?來。

他?隱在黑暗之中,隻等對方進來,便一招擒住。

那人步腳很輕,攥在手中的脖子又細又軟,掙紮起來也沒什麼力氣。

孟西洲覺得不太對勁,但本能的下了死手。

??處是他的書房,平日無人敢擅闖。

唯有刺客??一個可能了。

對方手勁很大,沈青青被他一手掐著脖子,懸在空中,腦海一片空白。

她本能去拉扯正在掐著自己的那隻大手,卻粘上一片粘膩的溫熱。

是血?

許是在屋外待太久了,鼻子有些?失靈,滿屋子??麼大的血氣,她進來時都沒聞出來。

力量懸殊之下,沈青青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不是對手,但也不想讓對方好過?。

她拚儘全力,用手摳進對方皮肉,想著若是有人日後追尋起殺手,興許能靠她留下的些?許線索破案。

不過???都是一念之間的想法罷了。

不到五息,沈青青感覺呼吸愈發困難,腦袋裡像是被塞進一兜子冰錐,尖銳的棱角刺入血脈,疼痛難忍。

倏地,屋外煙花齊放,五彩映天。

像是有人突

然在黑夜中開啟了閃光燈,絢麗的光順著半掩著的門縫瞬間照亮漆黑中的一角。

日思夜想的那張臉,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出現在眼前。

還是以??樣殘酷又可笑的方式。

是孟西洲。

此時的孟西洲必然也看清楚她的麵容,也認出她是誰了。

可他神色依舊冰冷如寒,沉鬱陰冷的墨眸中唯有滾滾殺意。

沈青青隻覺得腔子那顆跳動的心突然崩裂,皮肉被炸的細碎,熱血無?聲地噴濺出來。

一時間,快要被掐斷的脖頸,都不覺得疼了。

屋外一蓬蓬的焰火不斷,聽嬌玉說,??是火炮局為皇帝親臨盛典精心準備的萬蓮朝聖,是今年上元慶典的**,會持續很久。

借著火光,沈青青看清楚孟西洲清月竹紋的錦衣上裂開了一道道長長的口子,荼白的前?襟已經被透成暗紅。

他?受傷了,而且傷的很重。

即便如此,他?還是要殺她。

他?不是阿洲,卻也是阿洲。

沈青青從未如此絕望過?。

屋外煙火忽而在空中炸開,映亮了對方的模樣。

璀璨絢麗的光在孟西洲逐漸朦朧的視線中暈出光彩,他?沒見過?麵前??個,卻又本能的覺得熟悉。

煙火散後,餘光蒙在女子憋紅的小臉上渲染出一種難言的柔弱和委屈。

孟西洲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她不是刺客。

她是沈青青。

是蕭應口中,那個同他?在三溪村??親的女子。

她看他?的神情,除了多了一絲絕望外,同那日她在紅袖院流露出的幾乎一樣。

??是一種他?從未在彆人眼中看到過的神情。

他?不懂她眸色中流露出的情緒或感情到底是什麼,他?也不需要懂。

意外的是,??女子的眸光,像一柄尖銳的匕首,深深刺進他?的心口。

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有??種奇怪的感覺。

不過?一眼,就亂了心神。

??也是為?麼他?明明起了疑心,卻一直沒有動沈青青,隻是將她關在小宅軟禁而已。

他?需要搞清楚,??女人到底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棋子,還是他丟掉記憶的那一年中,意外收獲的一個弱點。

如果?是棋子,那她可以為他

所用,苟活下去。

如果?是弱點,那麼她隻能死。

他?的身份不允許他有弱點,他?也不喜歡自己有弱點。

從很小的時候,孟西洲就對??個能讓他?永立不敗之地的道理無?比清楚。

正待孟西洲猶豫不決,對麵的女子忽而鬆開嵌進他?皮肉的手。

一道焰火泄入,他?看到她平靜的臉上擠出個無?奈的笑,她張著嘴,動了動唇,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而後伸起那雙沾了血的手,緩緩向著他?伸來。

他?沒有半絲鬆懈,隻要她敢出手傷他,下一刻,他?就會掐斷她喉管。

眨眼間,三兩個軟綿綿的指尖,輕輕劃過?他?臉龐。

那麼輕,就跟撓癢癢一樣,蹭走了他?麵頰上沾著的血跡。

驀地,心口猝不及防的抽了一下。

他?鬆開手,剛想要說些?麼,一陣冷風突然嗆進口中,他?猛地咳嗽起來,仿佛喉管都要裂開似的。

孟西洲留意到,那個女人被他鬆開後一下跌坐在地,後緩緩起身踉蹌退到幾步之外。

他?扶住桌子,依舊止不住的咳嗽著,連帶著他?的傷口有種強烈的撕裂感。

幾道煙火閃過,孟西洲才看清楚自己方才咳出的都是血。

武器是淬了毒的!

孟西洲忽而覺得身體發軟,他?勉強從懷中掏出支藥瓶,還沒來得及服下去,人就昏了過?去。

*

沈青青看著榻上麵容稍稍恢複些?血色孟西洲,起身測了下他?的體溫,似乎比剛剛好些了,兀自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腕子。

她沒辦法不去救他?。

即便??個已經忘記她是誰,或又狠心要殺她,她也要救。

她的阿洲,還在這副身體裡的某一處沉睡著。

她舍不得他?死。

所以她隻能先把??個混蛋孟西洲救起來。

孟西洲傷的很重,身上不知道有多少處大大小小的傷口,好在多是皮外傷,並沒傷到動脈,隻是前襟那道刀傷有些?難處理,比沈青青第一次遇到阿洲時的傷口還要大。

得虧沈青青在他身上搜到了不少外傷藥,暫時應付了當前?情況。

她沒去找嬌雲嬌玉幫忙,孟西洲昏迷之前?,明確說了句“不許喊人”。

沈青青處理

??些?傷口已是輕車熟路,尚能應付,想到他臨昏迷前講出的那一句,大抵是因為有人在外追殺他?,信不過?旁人吧。

可他??算是信得過?她的意思?

不管為的是什麼,沈青青都搞不懂,孟西洲明明是身份高貴的世子爺,為什麼會三天兩頭遇刺受傷?

她第一次救他?的時候他?遇襲垂危,他?從三溪村趕回汴京的船上被水匪襲擊,如今他?在汴京城內,竟又遇刺了。

難不??他?跟??個世子身份命中犯衝麼。

沈青青兀自想著,不一會兒,有些?昏昏欲睡。

今夜沈青青可沒少費心費力,先是登高爬低見了蕭應,後又差點被突然冒出來的孟西洲殺了,如今還在熬夜照顧他?。

此刻身子已是乏累不堪,她看孟西洲的發燒未退,不敢離得太遠,便打算搬著被子去廳內的美人榻上湊合一夜。

剛起身,身後的人忽而低聲喊了句什麼。

她沒聽太清楚,卻跟著那個音節猜到了?麼,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

俯身湊去,貼在他的唇瓣間,靜靜等著。

“青……青……”

泛白的唇瓣微微蠕動著,他?的聲音又沉又啞,一字拖著一字,拉得很長,卻又清晰無比。

沈青青停在那,下意識屏住呼吸,止不住的淚順著眼角墜在對方滾燙的麵頰上。

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大抵聽完他?那句話在說?麼。

他?在說:青青快跑,有刺客。

腦海像是炸開一片煙火,沈青青隻覺得腔子裡的心都停止跳動了。

片刻後,腦海中有個聲音在歡呼躍雀著:阿洲回來了,阿洲把她記起來了!

鋪天蓋地的歡喜衝擊下,沈青青有些?不知所措,她先是坐在榻邊兒上嚶嚶地哭了一會兒,後攥緊阿洲滾燙的手,決定在這好好守著他?。

沈青青雖有雄心壯誌,奈何後來實在太困太累,她攥著阿洲的手,就這樣伏在床邊,弓身睡著了。

孟西洲??一覺沒有睡太久,到了後半夜,高燒反複起來。

醒來時,整個人像是被扔進了蒸籠,滾燙難受,可身體卻又止不住的打顫。

緩緩睜開眼,淡粉色的床幃漫入眼簾,他?先是一怔,後覺得手背覆

著個冰涼柔軟的東西。

垂眼瞧去,是一個女人的手,白的像一塊玉。

他?猛地抽手,肩頭的傷刺痛一瞬,他?忍著,推了推那人,啞聲吩咐:“拿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