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錦衣(1 / 2)

三月初八,春雨驟停,汴京終是迎來風和日麗。

大理寺地牢,孟西洲蹲在一攤血跡旁,正要伸手驗屍,一旁的仵作低聲道,“大人,要不還是我來吧,不知血水裡沒有沒有毒……”

話音未落,孟西洲已經拎起那半支被啃出白骨的手腕,淡淡道:“若有毒,白骨早已發暗。”

他又打開趙亭煜的嘴巴看了片刻,從牙縫裡?摳出兩片肉皮,扔進白布裡?,包了起來。

這?才起身擦了擦手問:“昨日看守的獄卒現在在何處,我要親自審問。”

“回少卿大人的話,都被暫時關押在牢內,正等著大人提審。”

“此事本官會親自稟報給聖上,若讓本官知曉此事走漏半句風聲,絕不輕饒。”

“是,屬下明白。”

今日值守的獄卒暗自鬆了口氣,方才少卿大人冷麵的模樣,比大理寺卿楚大人可怕百倍。

隻不過頭兒就沒這麼?幸運了,陛下下令嚴查春闈舞弊案的主謀,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大理寺牢獄,獄丞難逃其咎。

半個時辰後,孟西洲同大理寺丞張君、李立一同出了牢獄回到府衙,見幾人侍衛正站在回廊,拎著食盒候著,張君眉尾一挑,低聲道:“午膳都送來了,不如咱們先一同用膳,子思?再進宮也不遲。”

孟西洲點頭,掃了眼李炎手中的食盒,不由得蹙起眉,而?旁邊的兩位大人卻麵露喜色。

三人同桌,桌上的菜都是各自府內送來的,還冒著熱氣兒。

“顯國公府的廚子就是不一樣,每日都換著花樣做,瞧瞧咱倆這?清湯寡水的,昨日玉米燉排骨湯,今日排骨燉蘿卜,明日我估計是排骨燉豆腐。”張君搖了搖頭,巴巴地望著孟西洲麵前的菜。

彼此相處了一段時日,張君知道身旁的這?位顯國公世子,看似冷漠寡淡,實則大方隨和,最聽不得同僚叫苦賣慘,隻要他們張口,想吃什麼?會吃不到?

“張大人的內人是個會疼人的,至少還有肉星兒吃,最近肉價上來,我們這種小門小戶,隻能喝喝菜湯了。”

“……今日我這?盅也是菜湯。”孟西洲低眼一瞧,湯色發深,裡?麵飄著些許橘色絲狀東西

,他側首問:“李炎,這?是什麼?湯?”

李炎其實一直在等著爺問,方才檢查餐食時他也沒見過這?東西,便多問了沈娘子一句,“回大人,這?是蟲草花,那位說近日春雨多,寒氣大,怕您傷口不適,便備下老?雞慢燉的蟲草花與枸杞,為您補氣補血。”

孟西洲想起來了,這?蟲草花是他前天讓李炎送到梅園的。

他跟沈青青的關係既然已經退無可退,便決心演好這場戲。

故此,他該做的,都會做到,也算暫時緩解了這?場突發的“心疾”。

果不其然,自打兩人關係緩和,孟西洲終是能吃得下,睡得著。

不過,尋找名醫的事,並沒擱置,他已派出府內探子四處尋找霍羨下落。

“蟲草花?聽說西南才有這?種東西,極不好尋。”張君眼珠子羨慕的都要掉出來了,隻等著孟西洲像昨日那般,點頭分他一點。

話音剛落,孟西洲已經舀了一勺送進口中,湯品不油不膩,也並未覺得有蟲草花的土氣,很是清口。

他三兩勺用過後,淡淡道:“兩位大人身上沒有刀傷,這?滋補的東西不宜用多,不如今日換這道菜吧。”

孟西洲隨意點了下手邊最不顯眼的豆腐,他一直不喜豆類的味道,換出去也無妨。

沒了蟲草湯,兩位大人也沒表現地太沮喪,各自夾起塊豆腐送入口中,吃罷,兩人麵麵相覷,各自又夾了一塊。

孟西洲留意到兩人異常,不由得盯著那盤豆腐中的最後一塊,下了筷。

“哎,子思?方才已經換了菜,怎麼還有再吃的道理。”

跟在一旁的李炎哭笑不得,這?兩位大人是多饞沈娘子的手藝啊,搶起菜來,連臉麵都不要了麼?。

“……這菜是我家送來的。”孟西洲看他們搶的厲害,突然想試試這?豆腐有什麼?特彆之處,竟能讓二人為之爭搶。

張君、李力年長孟西洲不少,雖是屬下,但平日裡更像是前輩。

若說斷案審訊,孟西洲往日在軍中也常做,但卷宗文書類的,他剛來時,還真有些應付不來。

大理寺中多是清流寒門,最瞧不上的便是孟西洲這?種權貴子弟,再加上他武將出身,更不被看好,剛開始,手下有不少

人都不服他。

但張君與李力卻是例外。

慧王一案,二人同他一道,引典故,講律例,據理力爭,力誅慧王。

一案之後,孟西洲辦案鐵麵無私,雷厲風行的態度,才讓他在大理寺中穩住腳。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換出去就是換出去了,不過我二人也不是完全不講理,明日讓你家小廚房給我們也備上兩盅蟲草花湯與今日的豆腐,這?塊就給你吃了。”

李炎沒見過敢這麼?跟爺討價還價的,本就是他們顯國公府的菜,怎麼到頭來,怎麼還得拿明日的菜去換呢。

“……好。”

李炎聽爺妥協的一瞬,還以為自己耳朵壞掉了。

隨後見他默默吃了那塊豆腐,也沒什麼?反應。

“子思?這?每日都吃的就是不一樣,行了,明日我們就等你的菜與湯了。”

方才李炎一打開就知道,這?食盒又是梅園那處送來的,年後魏氏為了他用膳方便,便在小宅養了個廚子,專門為他做好送到大理寺,但那廚子做的,和沈娘子做的差彆太大。

少時,李炎同孟西洲準備進宮麵聖,他跟在一旁好奇問:“爺,那豆腐有什麼?特彆之處麼??”

“裡?麵有肉餡兒罷了,並無特彆。”孟西洲說著,唇邊逸著淡淡橘香。

“哦,不過那兩位大人也真是的,怎麼就盯上爺的食盒了。”

孟西洲淡然一笑,“若是一桌宴席就能交好兩位寺丞,何樂而?不為呢。”

*

仁明殿內,卻不似屋外那般明媚。

自打孟西洲歸京,連著三日,趙皇後常捏著眉心,心神不定。

她深覺自己到底還是同洛氏一脈八字不合。

徐嬤嬤一路從外走來,地聲稟告:“娘娘,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見。”

趙皇後心裡?正念叨著太子,聽人來了,揮手招呼,“快,讓嬴兒進來。”

太子身著朝服,已經這?個時辰,一看就是剛從皇帝那回來,趙皇後不由得稍稍安下些心神,這?兩日,她真怕自己做的事,會牽連到嬴兒。

趙皇後遣人拿來茶水點心,隨後退了滿屋子的侍女。

“兒臣給母後請安。”太子麵色如常,趙皇後看不出他方才在陛下那是個什麼?情況。

“起來吧,坐過來,離

母後近一些,幾日沒見,先嘗嘗本宮昨日做的糕點如何?”

“母後好興致。”太子起身落座,卻沒動糕點,他側過身,鳳眸半闔,“母後,您同兒臣說句實話,春闈之事,可是您授意表兄去做的?”

趙皇後眼底一慌,搖頭道:“母後真沒有,都是趙亭煜自己做下的事,母後難不成瘋了?怎麼敢碰科舉……”

太子端起茶盞細抿一口,低聲道:“母後見到父皇時,這?樣說就夠了,無論如何,都是表兄一人做下的。”

趙皇後有些不敢直視太子雙眸,高聲道:“那是自然!本就是趙亭煜自作主張……”

“兒臣今日來,是想跟母後說一聲,今日早朝,兒臣已怒斥趙亭煜春闈舞弊,堅決嚴查不怠,如今大理寺的卷宗已經梳理的差不多了,今明兩日就會三堂會審定案。母後避嫌,斷不可去聯係舅舅他們,這?幾日在宮內等著父皇來問責就是。”

“問責?這?事同本宮沒有半分關係,為何要問責本宮?要說本宮做了什麼?,最多也就是趙亭煜被提拔成禮部侍郎時出了些力。”

趙皇後心裡?壓著口氣,一時嘴快,全說了出來。

“母後,後宮不可參與朝政。”太子壓低聲線,緩緩道:“今日兒臣權當沒有聽見,母後也切勿再提。”

“哦,還有一事母親可能還不知曉,表兄今晨已經在牢內自戕,這?個消息,怕是明天才會傳到平原元侯府內了。”

趙皇後驀地一愣,她知道趙亭煜此次性命難保,卻不想來的會這?麼?快。

“他怎麼死的?”趙皇後看向?太子。

太子淡漠道:“母親還是彆問了,到時候父皇提起時,漏了餡可就麻煩了。一切都等這?事風頭過去了再說吧,母後若是沒什麼?要吩咐的,兒臣就先告退了。”

趙皇後是有話想說的,她想告訴他,她同趙家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鋪平太子的皇權之路,可春闈舞弊突然敗露,趙家因此要被砍下不少羽翼,就連毫不知情的太子也要被連累。

她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委屈也好,悔恨也罷,都說不出口。

而?嬴兒方才提到趙亭煜自戕時投來的冷淡目光,讓她如夢初醒。

趙亭煜必須死,死的越早

,趙家才能保住更多。

她狠不下心的事,總會有人去做的。

看著嬴兒遠去的身影,趙皇後從未有這?樣一刻,覺得自己這?般孤獨。

離開仁明殿,張內官見殿下麵色舒緩不少,湊過去低聲問:“殿下要回東宮嗎?還是……”

“換身便裝,去市坊看看。”

“是。”

張內官垂首,他知道主子所想,前幾日文人就已鬨到市坊,甚至還有去哭文廟的。

殿下師從前國學泰鬥,文采斐然,精通書畫,一直被天下文人欣賞,如今卻受趙家春闈舞弊連累,傷了聲譽。

實在委屈。

太子換好常服,去了一趟皎怡街,這?裡?臨街的皆是書畫院、書坊、或賣文房四寶的鋪子,是汴京文人聚集之地。

果不其然,還未至街口,便聞不遠處疊疊聲討之音。

張內官見主子蹙起眉頭,小聲勸道:“爺,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

“不必,既要肩負天下,又豈有逃避百姓之聲的道理。”

說罷,他大步向?人聲鼎沸處走去。

另一頭,沈青青同嬌雲、嬌玉如約去了甜水巷的製衣鋪子錦羅閣。

自打來京,沈青青不是跟著謝二娘東奔西跑追債,便是被困在梅園,從沒真正去胭脂水粉、製衣鋪子逛過。

跟來的嬌雲、嬌玉雖是汴京長大,但跟沈青青情況差不多,深宅大院的丫鬟穿衣都有定製,除了之前國公夫人塞她們進安怡院時,賞過幾身色彩豔麗的衣裳,就再沒見過彆的好看衣裳了。

三人還未進去,隻是在門口一瞥,便被錦羅閣內部華麗裝飾驚豔到了。

錦羅閣從外麵看像是兩三層,實則進去,隻有一層,一側是絢麗多彩的各式布料,一側是最新季款式的襦裙、短衫。

前廳幾乎是擠滿了人,粗略掃去,每家小姐夫人身旁都有一位錦羅閣的夥計跟著介紹,相當專業。

沈青青腦子裡?頓時冒出四個字:高級定製。

迎客夥計見三位姑娘愣在門口,暗道不知是哪家沒見過世麵的外地佬,剛瞅了一眼就被驚到了,一準進來也是來窮逛,便當做沒看見。

夥計能有這?樣的想法,隻因錦羅閣的夥計有按客人購買多少來提成。

嬌雲見無人來領她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