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變天(1 / 2)

元月初六,汴京的灰蒙蒙的,落了?一夜飛雪。

皇宮內金瓦隻露著一角,三兩?隻雀兒在房簷嘰嘰喳喳。

金瓦朱閣中,文?武百官在待漏院中三兩?人聚在一處,或是閒聊,或是相互拜年,亦是熱鬨非凡,伺候茶水的內官跟在一旁,聽著眾人議論前幾日?京中發生的趣事。

新?年第一次早朝,大都是走個?過場,和和氣氣的過了?這頭一日?。

唯有?今年不同。

幾乎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顯國?公府前日?辦的那場極儘排場的喪事上。

方才一眾朝臣在殿內一碰麵,便先環視一圈,才發現此刻立於風口?浪尖上的大理?寺少卿孟西洲,同鎮平侯秦太尉竟然都不在現場,不但他們二人缺席,趙家幾位臣子也沒露臉。

不過他們並?未在意,隻暗道掃興,想等著看今日?早朝這兩?家要怎麼在朝堂上掐起來的願望,看來是落空了?。

不過,當事人既是不在,這些人聚在一起,便肆無?忌憚的開始議論顯國?公府這位突然冒出來的世子妃,到底是個?什麼來頭。

雖然顯國?公府已經沒有?當初開國?重臣洛氏一脈那般不可撼動的勢力,但如今的顯國?公是當今皇帝兄弟,顯國?公夫人魏氏是前太師嫡女?,再加上小公爺文?武雙全,年紀輕輕便已坐上大理?寺少卿這樣的高位,此等門第,絕對?是汴京城內一等一的門戶。

可惜,眾人問了?一圈,竟沒有?一人知曉那位突然逝去的世子妃,到底叫什麼,又是哪家的貴女?。

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喧鬨的殿內漸漸安靜下來,眾人略帶疲憊的坐在椅子上候著,察覺到屋內的爐火稍稍冷下,連手?裡茶盞中的茶水,也快要見了?底。

側首望去,窗外依舊是黑壓壓的,昨夜這場雪,尚未停下,日?頭出來晚些,也實屬正常。

守在屋內侍候茶水的內官留意到有?人開始向外張望後,麻利的為?眾人添茶,又取來了?酥餅小食,為?各位大人解解悶兒。

之後又過了?一會兒,窗外泛起些許光亮,終是有?人意識到不對?勁了?。

此時似乎早就過了?該上朝的

時辰,隨即喚來內官問明情況。

候在偏室的主管內侍內官似乎早就在等著這個?時候到來,他不緊不慢地從偏室走出,皮笑肉不笑的對?眾人行了?個?禮,道:“今日?早朝,陛下了?,需要多準備一會兒,故而要晚一些的,還請各位大人多等片刻……”

“聖上既是早有?旨意,公公為?何不早點告知?”有?人疑惑道。

“這也是聖上的旨意,如若不信,請各位大人一會兒上朝時,親自問過聖上吧。”公公毫不客氣,扭身對?一旁的小內官道:“去給各位大人換一些提神兒的茶水,小心伺候著。”

“是。”

話音剛落,殿外忽而傳來一陣緊密的腳步聲,步腳聲整齊劃一,行進很快。

這一瞬後,殿內聽出是什麼情況的朝臣頓時慌了?神,趕忙起身人群後退。

同一時刻,守在屋外的內官突然推門而入,慌慌張張地對?主管內侍道:“大人,大人,他……他們殺進來了?!咱們趕緊逃命吧……”

主管內侍麵色大驚,頓時喊道:“什麼?!是何人殺進來了??!”

*

兩?個?時辰前,顯國?公府。

整個?汴京城都沉浸在夜色之中,唯有?顯國?公府的安怡院中還常明著燈火,細細聽去,屋內連連傳來女?子淒哀的低泣。

隻聽吱呀一聲,木門開闔,李炎疾步走進屋內,將坐在圓凳上哀嚎的嬌雲、嬌玉拉了?起來,不由分的就往外走。

“李哥?”嬌雲這一夜折騰的口?乾舌燥,見是他來,趕忙問:“怎麼了??”

“快同我走。”李炎並?未解釋,領著二人一路去了?正院。

寒風蕭瑟,卷著“咚咚”悶響飄入耳中,腔子裡的心,跟著慌亂起來。

嬌玉抬首望天,藍灰色的雲幾乎快要壓了?下來,看著分外壓抑。

進入主院,二人才驚覺院內燈火通明,一排排家丁手?持武器,麵色嚴峻的守在房前。

“去偏房等著,無?論什麼情況,要護好自己。”李炎同嬌雲丟下這句話,便折身往外匆匆走去。

雪花飛舞,將男人的身影虛化模糊,嬌雲連一聲“你也小心”都沒出,人已經走遠。

此刻,顯國?公府的大門外,

肖大管事帶著幾個?家丁,將幾個?身著內官服侍的宦官攔在大門口?,正理?論著。

肖健精明能乾,提著燈籠看了?對?方好幾遍,這才笑著拱手?道:“劉內官,黃內官,咱們聖上素來請顯國?公同夫人時,都隻會指派孔內官來,怎麼今夜這般重要的事,卻?換了?人呢,而且咱們同宮裡來往也不少,從未見過二位呢。”

兩?人麵色一變,冷聲道:“宮裡的內官們多了?去了?,今日?這個?病了?,明日?那個?忙去了?,今夜宮內出了?這麼大的事,自然是將人都安排出去了?,才讓我二人請老國?公爺與夫人進宮,你既是府上的管事,便要知道聖旨不可違抗,莫要同我們再多費口?舌,還速速請老國?公爺與夫人世子一同進宮。”

肖健聞言,忽而笑著道:“兩?位方才可是的聖旨不可違抗?咱們見識少,不知宮內何人的旨意才能被稱為?聖旨……”

黃內官眉頭一壓,上前一步,厲聲道:“宮內自然隻有?聖上的旨意被稱為?聖旨,你小小管家,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彆以為?小公爺抗旨不遵,這下人就能一樣如此,若是聖上怪罪下來,你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黃內官不必激動,您方才陛下突發重疾,深陷昏迷,此時又聖旨是陛下親自下的,那小人有?些疑惑,到底是聖上提前知悉他龍體不適,還是有?人在聖上昏迷後……假傳聖旨?”

此時一股寒風穿過,灌了?那正欲講話的內官一嘴風,猛地咳嗽起來。

見對?方麵色忽變,肖大管事淡然一笑,繼續道:“兩?位可要想好了?,小人雖無?大學識,卻?也清楚這抗旨不遵是死罪,假傳聖旨亦是死罪!”

“你……!竟連宮裡的話都敢不放在眼裡?顯國?公府要造反了?不成?”

“小人自是不敢,不過放不放在心上還得看是真是假,您受累往上瞧瞧,我們顯國?公府的世子妃前幾日?歿了?,昨夜小公爺心傷難愈,吐血不止,一直昏迷到現在,此時已是命懸一線。況且二位深夜帶了?這麼一隊人馬出宮,怎麼也得有?朝陽宮的令牌才可以吧?”

二人見這肖大管家是個?難纏的,竟知曉宮內的規矩,心裡頓時有?些發慌,但想著主子安排的事不得不完成,便緩下語氣道:“我們二位的確是彆的宮內被調用的,今日?拿著彆宮的令牌出來的,但是聖上突發重疾的事是真的,這道旨意亦是真的,我們隻是領命辦事,管家莫要再耽擱了?。”

“這可不行吧,二位方才還是令的聖命,如今又是彆的宮……不如把令牌拿出來一驗真假。”

二人見如今沒了?彆的辦法,將手?令遞出,肖健就著光,看清了?黑漆漆令牌上的字眼後,眼底微不可查的一動。

正巧這時,躲在門內的李炎疾步走出,高聲道:“不好了?,小公爺又吐血了?,夫人也暈了?過去,如今府內就一個?大夫,根本瞧不過來,肖管事……您趕緊遣人請大夫吧!”

肖健頷首,往後緊走了?兩?步,被劉內官一把拉住,他無?奈道:“您沒聽見嗎,小公爺生命垂危,夫人也倒下了?,咱這還得出去找大夫呢,大過年的,唉,今夜是真進不了?宮了?……”

著,他冷言一掃,狠狠甩袖,大步離去。

候在裡麵的雜役見肖大管事跨進,即刻關門。

隻聽門外兩?人罵罵咧咧的,顯國?公府抗旨不遵,李炎笑著對?肖健拱手?道:“往日?光聽下人道肖管家頗善言辭,真是千聞不如一見呐。”

肖健麵色淡然,同李炎一同往內走去,“同為?府上辦事,李侍衛言重了?,方才那兩?人口?口?聲聲的是陛下聖諭,拿著的卻?是東宮令牌。”

李炎聞言,點點頭,召來蕭應,了?句話後,往另一側走去。

同一時刻,朝陽殿內一片狼藉,疾疾寒風順著被捶爛的殿門往裡灌風,嗚咽作響。

鮮紅的血順著華貴的地毯洇開,門前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個?已經慘死的宦官。

趙澤幀身披鎧甲,手?持利劍,攜數百名私兵將皇帝的寢宮團團圍住。

雨雪霏霏,偌大的皇宮死寂的令人害怕。

趙皇後抱著個?湯婆子,著一襲拖地的豔紅鳳裘,由數十名侍衛護送著,緩緩從寒風中走來。

見到趙澤幀的盔甲淌血的立在人群之首,趙皇

後眉色一緊,疾步走去,急切道:“哥哥,你這一路可有?受傷?”

“妹妹放心,這幾個?沒了?根的東西,還有?那些個?軟了?腳的禁軍,並?不是咱們的對?手?。進去吧,孟鴻羲同新?帝都在裡麵等著你呢。”

“是,那哥哥萬事小心。”趙皇後望了?眼殿前斑駁的血跡,眼底恍恍,心中生出一絲悲涼之感,她挪著步子,緩緩走了?進去。

內殿中,見到了?半身染血的皇帝孟鴻羲,腿上的血跡已經發暗,大抵是挨了?一刀。

他此刻發絲鬆散淩亂,衣衫也不正坐在書案前,閉目不言。

頸間上架著的那把長劍,分外刺眼。

何時想過,那個?俾睨天下,俯視蒼生的男人,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幕。

“夫君。”趙皇後溫聲喚著,似是回到當初,在勤王府她剛成為?他王妃那般溫柔似水,濃情蜜意之時。

少年夫妻,相伴走來,已是二十四個?年頭。

少時,皇帝依舊端坐,並?未睜眼,就像是她並?不存在那般。

“母後來了?。”立在書架前,正翻看書冊的孟棠嬴扭身笑笑,迎她走來,溫和道:“母後辛勞,兒臣有?愧,這麼晚還不能讓母親安睡,不過想也耽擱不了?母後與父皇多少時辰,帶父皇下詔讓位,兒臣就送您與父皇回宮休息……”

皇帝聽孟棠嬴這般不緊不慢的溫聲著,怒意難忍,冷聲道:“孽障!你就是殺了?朕,朕也不會傳位與你,若真想要這位置,那便親手?殺了?朕。”

孟棠嬴眉眼一彎,搖著頭笑道:“父皇誤會兒臣了?,兒臣這般,隻是為?了?讓父皇不走歧途,若真糊塗將皇位傳給孟西洲,您想想,您得怎樣被後人詬病呢?咱們知道他是父皇的私生子,可天下人不知道呐,他在世人眼中,是皇叔的兒子,難不成,您想將當年之事全扯出來麼?”

所有?的陰謀、狡詐、無?情與決絕,不止是趙家,麵前的這位皇帝在這條帝王之路上,也是雙手?染滿鮮血。

孟棠嬴不信,也想象不到,自己的父親能為?了?扶持孟西洲上位,將深掩在汙泥中的醜事,再挖出來。

“你……?!”皇帝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看

向孟棠嬴,隨即壓低聲音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孟棠嬴抬手?,盯著自己指尖沾染的墨點,不緊不慢道:“兒臣找回好幾個?當年顯國?公府放出去的下人,其中就有?孟西洲的乳母呢,這些老人,身子骨到底是弱,受不了?多少刑就都招了?。”

他放下手?,抬頭緩緩看向皇帝,眼中滿是戲謔:“您猜猜看,孟西洲把他生母的靈位藏哪兒了??”話語間,皇帝眼底明顯一顫,孟棠嬴暗暗勾起唇角:“您就不好奇麼?畢竟……那位可是您心尖上的人呐。”

“孟棠嬴,你提這些作何,難不成你講了?這些,朕就會寫下傳位詔書麼?”皇帝寒聲道:“想要這個?位置,你便做好一生背負弑父罵名的準備吧!”

皇帝死死盯著孟棠嬴,他最清楚他的脾氣,打小孟棠嬴便是那種極其珍惜羽翼的孩子,他最在意的便是旁人對?他的看法。

當年孟棠嬴不過四歲,親手?將蹲在池邊玩耍的孟西洲推進水中,事後,他才知曉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孟西洲先前在課業上得到了?一句太師的稱讚,而他卻?沒有?。

四歲的孩子,費儘心機的將自己偽裝成無?辜弱小,又搬出趙家權勢逼人,將一切的罪責,推給了?每日?無?微不至照料他的老內官。

從老內官那問清楚來龍去脈後,皇帝選擇殺了?那個?老內官。

即便知曉他是無?辜的,他也得死。

他要老內官成為?孟棠嬴心中長久不散的夢魘,時時刻刻去提醒他,自己做下的惡事。

自那之後,孟棠嬴更加善於偽裝,言行也更加恭敬和順。

皇帝每每看到孟棠嬴,便會想起自己的老丈人,當時的趙宰執。

他亦是這般溫善和順的拋出橄欖枝,要支持他上位,又不動聲色的將洛家連根拔除。

隻為?了?送他的女?兒進入勤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