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麵容(修)(1 / 2)

晚宴進行到一半,席上觥籌交錯,看似言語歡暢,其樂融融,實則金元一方有些不情不願,畢竟南璃大敗金元那場戰事,才剛過了兩年。

千百軍民?死傷的背後,是金元日漸衰退的國力和錢銀告急。

不過麵對國外使團,金元的這場宴席,準備的頗為上心?,不論是菜品還是聲樂,都做到了金元的最高水平。

殿內絲竹管弦,騰騰如沸。

金元大君酒意正濃,儘興之餘,時不時的傳出一些輕咳,孟西洲端坐在一旁,偶爾搭話,他麵色如常,將?一切細節小心記在心中。

他此次出訪周圍幾國,其實也有父皇的意思,孟鴻曦想讓孟西洲通過這次出訪實地了解各國真實情況,為下一步的開疆擴土,宏圖霸業做準備。

除此之?外,增加幾國同南璃的貿易往來,也是另一個極為重要的目的。

富國才可強兵。

因為扳倒趙家一脈,並未達到孟鴻曦所期許結果。

宜州揚州等幾大貪案背後牽扯出的趙家,涉及金額少說也有百萬兩,可抄家後,卻隻從趙家府院搜出萬兩。

那麼銀子的去向隻有一個可能——孟棠嬴。

孟西洲選擇金元國為第一個拜訪國前,恰好收到暗探遞回的可靠線索。

孟棠嬴在普爾圖木出現過。

如若不及時緩和當前同金元的關係,這一強大的勢力,極有可能日後被孟棠嬴所吸納,在等那個時候再?拉攏或結盟,可能就太晚了。

此次出訪金元,孟西洲帶了南璃精美絕倫的綢緞以表誠意,經過數日努力,金元對訪團的態度已有明顯好轉。

想罷,孟西洲舉起酒杯,上前向大君與大閼氏行禮敬酒。

大閼氏從這位南璃太子落座時,便一直留意著。

看他氣質清貴,身姿翩翩,豐神俊雅,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深邃迷人,這樣的容貌,即便放在金元男兒中,也很少見。

大閼氏多少有些明白,自己那個情竇初開的小丫頭,當年是怎麼被這個男子迷住的。

不過大閼氏對孟西洲沒什麼好感,畢竟小九兒因要同他和親,遠嫁去南璃,以至於後來出了意外,曆經了不知多少磨難,才一路跌跌撞撞

的回到金元。

話雖如此,但她也不至於將?小九兒的不幸歸給南璃太子。

聽說他的命途才叫坎坷曲折。

還未落地,母親一家落難被貶,他為了隱瞞他的真實身世,隻得被迫送給南璃皇帝的弟弟撫養長大,後被送去戍守邊關,屢次遇襲,多次命懸一線。

大閼氏想了片刻,忽然慶幸小九兒沒真去和了親,不然同這樣的人在一起,遲早也會?一樣倒黴。

此時孟西洲同二人說了些祥瑞的話,大君笑著?頷首,突然想到了一直沒出現的小女兒,遂而問內官。

“方才鳳陽宮遣人稟報,小殿下午後食下青蝦做的肉糜,身子不適,現在傳了太醫去瞧,已無大礙,隻是生了疹子,不方便來赴宴……”

話音剛落,大閼氏心口一驚,“好端端的,怎麼就食了青蝦,小九兒自小對那東西過敏,鳳陽宮的侍女是知道的,怎麼還會?出這種事?”

內官眉頭緊蹙,小聲回,“小殿下說嘴饞了沒管住,以為年紀大些了會?沒事,就……”

“胡鬨!”大君厲聲斥責,殿內的器樂一下子停了。

大君揮了揮手,示意繼續。

孟西洲默不作聲的站在一側,想到先來金元探過路的暗探回稟過,大君這位失而複得的小公主,是他同大閼氏的心?頭寵。

他起先沒放在心上,如今一看,倒無半點虛假言。

“大君,孤這次出訪金元,同行者有位名醫,名叫霍羨,如果小殿下情況嚴重,不如讓孤的這位名醫去幫忙診治一二,您同大閼氏也好放心。”

“霍羨……是十年前醫治疫病的霍神醫?”

孟西洲一怔,沒想到大君竟知曉霍羨大名,笑著?點了點頭。

約莫十年前,金元南璃兩國邊境生了疫病,此人不懼生死,逆行入城為病患醫治,終是經過兩個月的不斷調整藥劑,研究出了對疫病最有效的藥方。

當時他知曉霍神醫特地送了一份藥方給金元時,大君還遣人去尋過他,想給予嘉獎。

隻可惜沒尋到人,隻得不了了之?。

“如此甚好,那便有勞霍神醫了。”

大閼氏也笑著?點頭,想著有霍神醫在,小九兒之前嗜睡不醒的怪疾也能一起看過,她便沒了繼續留在宴席的

心?思,起駕往鳳陽宮走去。

大閼氏走後不久,宴席也近至尾聲,大君今夜飲了不少酒,有小閼氏與一眾內侍扶走了。

殿內聲樂依舊,賀蘭明紓起身邀請孟西洲移步禦花園小酌閒談。

賀蘭明紓是金元國的嫡長子,是金元內定的左賢王,見對方熱情邀請,他也有意交好,便讓李炎先走,自己同賀蘭明紓一起去了禦花園的涼亭。

普爾圖木的夏不似汴京那般潮濕悶熱,夜風習習,舒爽透淨。

席間二人推杯換盞,聊的頗為儘興,少時,賀蘭明紓突然放下酒盞,冷不丁的問,“我聽說殿下的發妻在年初病逝,殿下不惜耗神傷財,為她大辦喪事,末了還抬了個世子妃的名分。實不相瞞,這件事在我們普爾圖木也算是奇事一樁流傳起來,我倒有些好奇,能讓殿下步入紅塵之?中的妻子,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孟西洲呼吸驀地一滯。

已經很久沒人在他麵前提到青青了。

跟在他周圍的大部分人,是不敢提。

入住東宮後,沈青青這個人,便成了不能提的禁忌。

他知道,是父皇暗中命令的。

可是提不提,對他來講,並無區彆。

青青已經刻在他心?口,隨著他心?房的每一次跳動,繼續活下去。

賀蘭明紓見孟西洲麵色如常的坐在那,看不出半分傷感,心?口不由得冒出一股怒火。

他本想,給他一個辯解的機會。

如今看來,完全沒必要了。

從血海中拚殺出來的儲君,心?中隻有帝王之?路。

哪裡還有半分真心?可言。

“子思若不願意講,那便算了,不過是隨口一提,不過有一件事,本王要在此言明。”

“二皇子請講。”

“這次殿下出訪金元,應該也聽說我九妹賀蘭卿受到天神庇佑,平安無虞地回到金元。”

“是。”

“本王想請殿下放棄兩國的這紙和親詔書。”

賀蘭明紓無法從對方的麵容上讀出半分反應,似乎他天生就是這般冷冰冰的,很難讓人喜歡又或是厭惡。

見孟西洲不語,賀蘭明紓繼續道:“殿下在九妹失蹤的這兩年娶親,是人之?常情,畢竟當初八弟尋回那一具白骨回金元時,我們所有人也以為小

妹死了。”

“隻是現在九妹重新回來,殿下又已娶過親,還有這正妻的靈位擺在宗廟之?中,再?讓我小妹嫁過去,委實不妥。”

“殿下今夜也已看到,父皇與母親是如何疼愛小妹,若是嫁過去做個續弦,又或是側妃……總歸是不妥當的。”

孟西洲默然,他竟然把這門婚事給忘了。

如今賀蘭卿算是“死而複生”,這份已經被兩國雙雙遺忘的婚約,又突然被翻了出來。

孟西洲沉默片刻,緩緩道:“二皇子說的不錯,此事的確是孤的疏漏,這次回汴京,孤便會?上書求父皇去函金元大君,來商議取消這門婚事。”

賀蘭明紓沉浸在昏暗之?中的眼底微不可查地一亮,他勾唇淺笑,舉杯敬酒道:“殿下知事明理,這杯算是懷玉敬殿下的。”

說著,二人繼續對飲。

同一時刻,鳳陽宮內,內殿燈火通明。

沈青青舉著個話本子看的正起勁,她綰起衣袖,露出大半截玉臂,上麵密集的鮮紅色疹子成片成片連在一起,看上去頗為刺目。

起疹子的地方跟燒著了似的,滾燙難忍,她時不時的拿起手邊的冰包給胳膊丁一丁。

送走了太醫,赤月端著些茶水點心回到內殿,看自家小殿下跟個沒事的人似的,對著話冊子一頓憨笑,無奈道:“小殿下您這是何苦啊,不想去參加晚宴也不必用過敏的青蝦糟踐自己身子嘛,您才剛好一些……”

沈青青放下冊子,笑吟吟的撚起塊糕點送入口中,“我若隻是為了躲開今夜晚宴,的確不用吃蝦子,可若想躲到那人離開金元……就隻能用這個法子了。”

依照皇宮內太醫的最高水平,她這一身的疹子想好,也得等到半個月後了,等那時候,孟西洲應該也已經離開金元。

她自然也不用躲著?了。

“那人?哪個?”赤月突然聽她這麼一說有些迷糊,但轉念一想,小殿下指的應該是那個南璃太子。

她依稀記得當年小殿下對這個男人是何等的癡迷與瘋狂,甚至鬨到去求大君非嫁不可的地步。

“您不喜歡那位小哥哥了?”

沈青青驀地一愣。

往事恍如隔世,她都快忘了,自己當初還給他起過這麼個昵稱來著。

沈青青無奈一笑,認真的搖了搖頭,“不喜歡了,早就不喜歡了。”

話音剛落,一位掌事女官領著?幾個小女官抬著薄紗刺繡紫檀屏風從外走進來,低聲稟報:“公主殿下,琉璃殿那裡傳話說大閼氏帶了宮外請來的名醫,來為公主瞧病,還請您做好準備。”

沈青青眉頭淺蹙,“名醫?從哪裡來的名醫?母親不是在殿內參加晚宴嗎?怎麼又找來了大夫來給我瞧病?”

“聽說是南璃國的名醫,連大君都知曉對方名諱。”

沈青青一聽是南璃國人,不免想到跟在孟西洲身邊的霍羨,她心頭一緊,跟兔子似的跳了起來,趕忙讓侍女把屏風擺放妥當,又要了塊紗巾遮麵,後鑽進被子裡?躲好。

赤月見她如此,不由得想到小殿下離開金元時,也是這般活潑好動,古靈精怪的。

看來小殿下終於漸漸開朗起來了,真好啊。

少時,大閼氏一行人進了鳳陽宮內殿,霍羨先在外麵候著?,大閼氏瞅了眼沈青青胳膊上鮮紅的疹子,即刻潤了眼眶。

“母親,女兒沒事……”沈青青帶著濃濃的愧疚,小聲道。

她知道自次鬨病肯定又會?讓母親擔心?,可為了不見孟西洲,她隻能用這法子了。

“什麼沒事,你看看這是沒事的樣子麼,你知不知道,兒時你因為吃了兩隻蝦子,便……”大閼氏想到那次女兒過敏病危,心?中便難過不已。

她想斥責,可又說不出口。

“女兒不敢了,下次一定不貪嘴……”

“你喜歡吃那味道的東西,母親讓禦廚給你用旁的做,下次可千萬不許再胡來了。”大閼氏囑咐了幾句,扭身喚人道:“好了,去把名醫叫來為公主瞧病吧。”

霍羨聽到傳喚,從殿外一路走進,剛跨進殿門,頭頂上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響,他抬首一瞧,三個樣式精美的風鈴懸在那,頗有幾分童趣之?意。

隨後,他留意到公主殿內的擺設,同他在南璃皇宮內見到的迥然不同。

很多奇怪的擺設與掛件,看的他眼花繚亂,就連內殿的床榻或座椅,都跟他見過的不一樣。

這位金元的掌上明珠,似乎是個很有趣的人。

霍羨斂回視線,見床榻那的屏風已經布好

,他緩步走過去,溫聲自我介紹了一番,但並未得到公主回應。

跟在一旁的赤月出聲道:“公主嗓子不適,還請名醫開始看診吧。”

過敏症並不罕見,霍羨也有獨家良藥,待他看過小殿下出疹的地方,很快就寫好藥方,又遞出兩份藥膏,才聽屏風那頭的公主,發出一聲極為粗啞的“多謝”。

赤月聽小殿下調皮,差點笑出聲。

“殿下的嗓子似乎也不好,草民?這有一副治療嗓子的花茶,還請殿下早晚各飲一杯,不日便會?痊愈。”

正當沈青青以為她就這樣蒙混過關時,霍羨忽而去而複返,又遞給赤月一瓶丹藥。

“殿下往日寒氣入體,極難根除,這是草民?前段時日調製出的驅寒藥丸,請您叮囑殿下,務必一日三餐,各服一粒。”

“殿下如今身子金貴,不比往日,還請多多保重。”

最後一句,聽的赤月一頭霧水,可沈青青卻不一樣了,她忽而撐著?身子起身,沉沉喚了句“霍大夫”。

“小殿下放心,草民?隻是來瞧病的,其他不該見,不該聽的,一律都不知。請小殿下務必保重身體。”

沈青青驀地一愣,她沒想到,霍羨竟能一下認出她來。

霍羨說罷,頭也不回的大步出了殿室,向大閼氏回稟。

其實霍羨也不知他為何如此,他明明鮮少多管閒事,但他捏上小公主脈象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意,迫得他想到往日那個躺在榻上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