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深巷(捉蟲)(1 / 2)

八月阿諾蘭城的清晨已經能哈出白氣。

翌日一早,孟西洲住的宅院被人叩響房門。

此時在院內來往的家丁雜役皆是周阡陌從揚州帶來的人,辦事小心謹慎。

護院聽到聲響,開門一瞧,一男一女站在門外,便問來意。

赤月淺笑,從跟來的雜役手中的食盒解釋:“昨夜你家主子遣人送來一盒素點到梨園,禮尚往來,這是我家主子送來的回禮。”

“哦,姑娘原是鄰家梨園的。”

“正是。”

護院麵色溫和,接下食盒,竟是沉甸甸的一盒,遂而謝道:“姑娘若不介意,能否將您主子姓甚名誰告知小人,小人也好在轉交回禮時告訴我們家小少爺。”

赤月笑笑,隻道:“我家主子姓拓跋,敢問院內住的可是揚州經營香料生意的周家?”

護院一怔,頷首道:“是,不想咱們周家在金元也這麼有名。”

赤月解釋道:“我家主子在南璃生活過,何人不知揚州香料周家呢。”

護院笑笑,幾人客套了幾句,便各自回府。

赤月回府稟報時,沈青青正在屋內計算圖爾蘇部各個城鎮的糧食預備量,聽東西順利送進去了,便沒再說什麼。

後赤月送來小食和茶水,瞧見紙上的鬼畫符,好奇問:“殿下,你畫的這是什麼呀?”

“都說了,在梨園叫主子,莫要再說錯。”倒沒有真的嗔怪,隻是提醒,她抿了口茶,解釋道:“這叫阿拉伯數字。”

沈青青平時就喜歡拿這些逗他們。

當初剛穿書時,一切都不適應,什麼珍珠奶茶,啤酒炸雞,華夫餅,戚風蛋糕……各種現代才有的垃圾食物她都想念,天天跟赤月、霞月她們去禦膳房折磨那群廚子。

赤月聽了,道沒有往日那般驚訝,隻彎起眉眼笑道:“主子真的越來越厲害了。”

厲害麼,倒沒有,她的文化水平也就是高中而已,但待人接物這些,有了三溪村和汴京那些經曆後,她的確成長了不少。

她再也不是那個不經人事,一心隻想著四處玩耍的小丫頭了。

她是金元國的九公主,有正置身於水深火熱的臣民們需要侍奉與救助。

沈青青斂起神思,不再多言,繼續埋頭苦算。

午後時分,嶽楓調查清楚周家那人來曆後,細細同她說明。

旁邊周家宅子住的是周家的幺子,主要負責就是周家目前米麵糧油生意。

換句話說,周家人脈廣信息收集快,早早知曉金元圖爾蘇部的生意後,幾年前就在阿諾蘭開始進行糧油買賣,隻是這種生意受國家管控,周家一直是經當地人來參與進糧油生意。

此時圖爾蘇部正要進入漫長的冬季,正是糧食短缺之時,周阡陌這次來阿諾蘭城,應該是為了監督押送這批米糧。

揚州及周圍幾州皆是魚米之鄉,一年雙季稻,產量頗豐,如今遇到周家,之前在腦中初步規劃的賑災方案,似乎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執行點。

這頭沈青青正要下帖邀請這位周家小公子來梨園一談,赤月端著一封請帖疾步走入房內。

“主子,周家那位小公子下請帖了。”

沈青青神色一動,看來這位周公子明白她遣人送去那一大食盒的米麵,是個什麼意思了。

她要摻和一腳當下這阿諾蘭城內的米麵生意。

沈青青察覺赤月眸色有些不太自然,接下來帖子問:“哪兒不舒服麼?”

赤月尷尬一笑,“小殿下您看看就知道了。”

沈青青打開請帖一瞧,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

原是周阡陌今夜約她去阿諾蘭城的向春巷內詳談。

向春巷是什麼地方,這是圖爾蘇部內,甚至全金元北部最有名的煙柳之地。

來之前,沈青青便從父皇給她的那本冊子中知曉此地狎妓之風甚濃,甚至連耀雲人都慕名而來。

思索後,她也能理解為何明明圖爾蘇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這類產業還這般發達興盛。

越是窮的吃不上飯的人,越是喜好光顧這種地方,又或是從事這類買賣的人就多。

有人買醉,是為了圖一時的醉紙金迷逃避現實的窮苦,有人躺在那,不過是為了多掙一碗飯吃。

嶽楓知曉後,當即眉頭挑起,怒聲道:“這周家公子怎麼如此放蕩,第一次見麵就約在此地。”

瞧著殿下似是在考慮此事,嶽楓趕忙道:“主子,您可不能去。”

想她貴為金元國的公主,若是讓人識破身份,又或者此事暴露……

清譽可就全毀了。

沈青青低頭,反複看過手中算出的那個龐大到令人咋舌的數字後,抬手揉了揉眉心,思忖良久,才定定道:“去回話吧,咱們去。”

*

阿諾蘭城天暗下的很早。

月色一落,便是這些皮肉生意開始營生的信號。

沈青青著了身乾淨利落的男子直裰,又刻意讓赤月給自己描粗了眉毛,壓了些深色的粉,這才稍稍有點男人的模樣。

她跟在嶽楓後麵下了馬車。

寒風順著燈紅酒綠的深巷吹了過來,夾雜著煙柳巷內妓子特用的香料,有些醉人。

走入深巷不久,周圍環上來一群裝扮妖豔露骨的妓子,她們穿著粗糙的花衣,身上戴著廉價的香膏,沾上那味道,沒個三五日難以散去。

走在前麵的嶽楓見這群女人跟飛蛾似的撲了上來,下意識的想要護住身後的小殿下,這次出行,暗衛隻能守在周圍,明麵上能保護小殿下的隻有他。

“不用攔著,我們往前走便是。”

沈青青低聲說了句,嶽楓頷首,扳直身子往前走,暗中用胳膊肘撞開那些妓子。

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過,除了拉客的妓子,還瞧見不少年歲不大的男童,穿著寬寬鬆鬆的衫子,當街被人扯來扯去,甚至直接拉入深巷。

沈青青淡定從容的小臉上掠過一絲驚訝,竟不知阿諾蘭城孌.童之風尤存,不由得蹙起眉頭。

她記得,父皇早在多年前便嚴厲禁止此事。

心中暗暗記上一筆。

少時,步至蒔花館前,嶽楓遞出周阡陌給的牌子,那小廝見了,連忙點頭哈腰的引著兩人進去。

聽嶽楓說,這處是阿諾蘭城最貴的的妓館,花銷不菲。

進去後,一股暖意混著香氣撲麵而來。

其內奢靡堂皇的裝飾同方才路過那幾家差異明顯,身側迎來送往的妓子身上佩戴著的香囊,皆是價格不菲。

沈青青之前去宜州時學過辨香識的本事,一聞便香囊知有香彌子、蝶骨香這些極其難尋的香料。

遂而明白為何那位周家小公子要把她約到這裡了。

她同嶽楓一前一後進了頂樓的雅間,其內聲樂之音靡靡,門見十幾人正左擁右抱的飲酒作樂,明顯這場聚會不是專門見她準備的,並且已經開始有段時間了。

周阡陌見進來的兩人都很麵生,他壓著美人細嫩的肩頭起身,操著一口熟練地金元話問:“這位公子莫不是梨園的新主子?”

嶽楓頷首,站在他身後的沈青青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周阡陌。

果然,周家公子放蕩不羈的名號,不是白來的。

這位周公子生了一副桃花麵相,很是招人。

周阡陌自然留意到嶽楓身後纖瘦的身影,他謙和一笑,“在下周阡陌,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拓跋穆。”嶽楓硬著頭皮頂了那位現在還因皮疹臥床不起的拓跋穆小將軍的大名。

無人不知,拓跋是金元的貴族姓氏。

聽到拓跋穆三個字後,一席眾人的目光皆聚集在嶽楓身上,眸色中帶著毫不遮掩的歡喜與驚訝。

他們這般期待拓跋穆,並不讓沈青青感到意外。

因為早在幾日之前,是她遣人將拓跋穆紈絝浪蕩,有權有勢的形象散播出去。

此時阿諾蘭無人不知,隨九殿下來訪圖爾蘇部的這位拓跋穆小將軍是個花架子,看似是來賑災,實則有點來摻和一腳錢權之間這趟渾水的意思。

嶽楓按照小殿下給他準備的話講出了口,給眾人一種“爺我彆的不行,就是有人脈”的錯覺。

沈青青聽周阡陌稱讚了幾句拓跋家的威名後,便很爽快的將席內眾人一一介紹給他。

在座的,除了有在給圖爾蘇部供糧的南璃商人與耀雲商人,還有做鏢局押運、奇貨互貿的,基本上圖爾蘇部內,民間目前能接觸到糧食生意的寡頭都聚集在此了。

她不由得感歎自己運氣好,買的宅子恰巧在周宅旁邊。

有些人,沈青青清楚他們的生意體量,但沒見過本人。

嶽楓雖不善言談,卻是個頂能喝酒的漢子,好在北方商海中,就吃這一套。

酒過三巡,場子裡還能直起身子的沒幾個爺們兒時,沈青青終於聽到些有用的消息了。

他們吐著酒氣,當著這位“有權有勢又想分一杯羹”的拓跋小將軍的麵,故意抱怨起金元當地中間人抽成太高之事。

原是圖爾蘇部的糧食不夠用,總督裘飛為了緩解糧食短缺的問題,便在大君允許的情況下,放開糧食采購的渠道,允許外商售賣,但前提是必須與當地有許可的糧食鋪子進行出售。

如此一來,價格看上去是被部族的總督所控製。

但其實,有了中間商摻和進來的這一腳,百姓還是買不到價格真正合理的糧食。

如今的圖爾蘇部糧食的真正現狀是,糧食並不真的短缺,是百姓買不起而已。

七成至八成。

當沈青青從這些供糧商口中聽到抽成比率時,一股難以壓製的怒意從胸腔內冒出。

這種仗著山高皇帝遠,以冠冕堂皇的惠民政策糊弄上麵,暗自搜刮民脂民膏,往自己兜裡裝銀子的事,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

隻不過當下圖爾蘇部的情況,比當初宜州王延勝要可惡的多。

好歹王延勝隻是搜刮富商的銀子中飽私囊,而裘飛及他這些沾親帶故的“中間人”,吃的卻是血淋淋的人肉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