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鬱, 周遭的一切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淺淡的霧氣。
棠梨說這話的時候齊燁有那麼一瞬的恍惚,她的語氣認真,可眉眼卻帶著點兒笑意。
不是平日那種嘲諷和不屑,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燈光的原因, 她此時看上去沒有之前時候那般惹人生厭。
眉眼也柔和了不少。
可齊燁除了最開始的怔然之外, 並沒有表露出絲毫愉悅。
他的麵色冷鬱, 眸子裡也凝了霜雪。
“棠梨, 你覺得這樣逗弄我很好玩, 很有成就感嗎?”
“我是沒你那麼四肢發達,但並不代表我會柔弱到這麼一段路還需要你背著抱著走回去的程度。
她其實並沒有什麼惡意,隻是自己給齊燁留下的印象太差。
哪怕現在她真的是單純想要幫他一把, 可在他看來, 也不過是換個方式羞辱他罷了。
覺得自己輕視了他。
棠梨皺了皺眉, 視線掃了一眼他紅腫的腳踝。
“嘖,隨你。反正你之後這腳要是殘了廢了可彆怪在老子頭上,是你自己作的。”
“怪不得突然大發慈悲。原來是怕我之後賴上你啊。”
齊燁扯了扯嘴角, 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嘲弄。
“那你就多慮了,我就算殘廢了也不會賴上你給自己添堵。”
“嗬,最好是。”
儘管知道齊燁討厭自己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每一次被對方這麼狠狠懟了回來她心裡還是不大痛快。
棠梨抬起手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看著少年眉眼冷淡地一瘸一拐地往前麵走著。
她眼眸閃了閃,還是調整了下情緒上前準備去扶他。
結果她手還沒有來得及碰觸到齊燁的胳膊, 他便抬起手重重打在了她的手背。
這點兒力氣對於棠梨還算不算重,卻也還是有些疼,“啪”的一聲, 白皙的肌膚刹那紅了一片。
棠梨有點兒懵,抬眸看向齊燁一臉戒備排斥的模樣心下一頓, 神情也沉。
“老子好心扶你你打我乾什麼?”
“我不需要你扶,我自己可以走。”
“不讓我扶又不讓我背,那你把老子留下來做什麼?陪著你他媽一起數螞蟻軋馬路?”
她原以為對方都這麼威脅自己了,應該是真的疼得走不了了,這才讓她留下扶著他一路回去。
可現在齊燁彆說讓她扶了,連她碰一下都不願意。
莫名其妙。
費了這麼大勁兒把她留下來這不他媽就是耍著她玩兒?
少年沉默了半晌,也知道自己這一舉動有些前後矛盾。
他長長的睫羽顫了下,喉結微滾,悶悶回道。
“我把你留下來隻是以防萬一,至少現在……”
“現在不需要你扶。”
不知道為什麼,棠梨總覺得齊燁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故意躲閃著自己。
“……毛病。”
她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揉了揉自己被拍得發紅的手背。
齊燁瞥見了,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抿著薄唇,隻默默往前麵走著。
他走得很慢,一深一淺,昏黃的燈光落下,將他整個人籠罩在了其中。
棠梨看著他單薄瘦削的身影頓了頓,怕他走著走著不小心摔了,於是放緩了些腳步跟在他後麵位置。
誰知沒走幾步,前麵的少年又停下了。
他眼眸閃了閃,回頭看向棠梨,神情猶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又乾什麼?”
“……你能到前麵去嗎?”
齊燁並不在意對方眉宇之間的不耐煩,他有求於人,聲音也輕。
是少有的商量語氣。
對於身後的看不見的地方他沒太大的感覺,可前麵入眼所見全是黑漆漆的一片,森然可怖。
齊燁覺得心下}得慌。
棠梨又不是真傻,這個時候明顯覺察到了齊燁的不對勁。
把自己留下來又不讓扶,看上去不像是怕之後走不動了沒人管,更像是單純的害怕走夜路,想找個人陪著。
“你該不會是怕黑吧?”
“……不是。”
“我隻是有點兒夜盲,看不大清路。”
要是齊燁說這話的時候是直視著棠梨眼睛說的話,倒還有些可信度。
棠梨站在原地這麼靜默地看了他良久,在齊燁覺得對方不會同意的時候。
她再刨根問底追問什麼,隻是煩躁地“嘖”了一聲,邁著步子三兩步走到了他的前麵。
一片陰影落在了地麵上,被路燈拉得很長。那是棠梨的影子。
齊燁掀了下眼皮,看著前麵背對著自己的少年。
之前時候沒發現,對方的發梢微卷。
在街燈的昏黃光亮下,染上淺淡橘色,瞧著更加柔軟。
從他這個角度,他稍微抬眸便能夠看到棠梨修長的脖頸,在衣衫下那段細腰。
往下是隨著動作不時裸.露的腳踝,白皙如雪。
靜美纖細,像女孩子一樣。
這個想法在齊燁腦海裡驟然浮現,不過隻一刹那便被他給壓了下去。
他皺了皺眉,覺得自己可能摔的不是腳而是腦子。
不然怎麼會有這樣荒謬的想法。
棠梨並不知道身後人在想些什麼,她怕對方跟不上,不著痕跡地放緩了步子。
齊燁覺察到了對方的舉動,薄唇壓著,沉著眉眼跟了上去。
他不喜歡這樣。
在齊燁看來,被一個自己討厭的人這樣遷就,並不是一件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少年的自尊心太強,在之前他已經示弱了一次。
如今棠梨這舉動於他而言不是體貼,而是如鯁在喉的嘲諷。
他臉色沉著,無聲無息地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
棠梨雖走在前麵,餘光卻時不時往回留意著。
她往後一瞥,剛才還在她後麵好長一段距離的齊燁,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自己身後兩步的地方。
棠梨眨了眨眼睛,以為對方走這麼快腳應該沒多疼了。
於是便按照平常時候的速度往前走著。
齊燁哪裡知道棠梨這直男腦回路。
見她突然往前走了這麼一大段路,把自己甩得好遠。
而他這邊則是以為對方後悔了,想要拋下自己一走了之。
齊燁咬肌微動,也不打算喚住對方,隻忍著疼咬著牙連忙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棠梨一愣,瞧著對方這一次不僅又跟上來了,還加速了。
莫名其妙的勝負欲在作祟。
見他又要追上來了,棠梨身體比腦子快,下意識往前跑了一段拉開距離。
身後人氣得發抖,卻不吭聲,暗自生著悶氣,悶頭小跑著過去。
兩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你追我趕著到了大院門口。
停下腳步的時候棠梨彆說是累了,就連呼吸都沒亂上分毫。
倒是旁邊的少年喘得厲害,額頭不知什麼時候沁了一層薄汗,緩了許久才稍微平複下來。
“齊燁,我說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腳腫成這樣了還追著我跑了一路?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
她剛準備進門,視線不自覺往下一看,看到齊燁的腳踝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齊燁見對方盯著自己腳踝,他心下有些委屈,更多的是怒氣。
“少假惺惺的了,要不是你想丟下我一走了之,我用得著這麼費勁追你?”
“什麼玩意兒?不是你讓我走前麵的嗎?”
“我是讓你走前麵,那你跑什麼?”
“不是,你這人怎麼不講理啊?不是你先追我的嗎?”
“嗬,你要是不跑我追你做什麼?”
“……”
艸,得了。
又繞回來了。
棠梨覺得對方顛倒是非的本事一流,明明是對方先追上來的,怎麼到頭來還怪自己身上了。
“……算了,我和你這個傷殘人士計較什麼。你他媽趕緊回去,彆在我麵前礙眼。”
“還有你記住,這件事不許給我外婆說,問起來就說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要是敢告狀,就不隻是腳了,老子把你腿也給打斷。聽到沒有?”
齊燁還在氣頭上,冷冷掃了她一眼,就這麼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夜裡漆黑一片,他的身影也漸漸消失在了墨色之中。
……
棠梨都還沒來得及進門,在門口時候便聞到了可口的飯菜香氣。
曾桂蘭聽到外麵的敲門聲後連忙過來把門打開。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不會又惹了什麼事被老師叫去辦公室批評教育了吧?”
“沒惹事,而且還助人為樂了。”
棠梨一邊說著一邊換了鞋子進來。
“我給你說,齊燁今兒放學路上左腳絆了右腳把腳給崴了,我本著你說的鄰裡之間互幫互助的原則把他給一路攙扶回來了。怎麼樣,算好人好事了吧?”
曾桂蘭把熱好了的飯菜端了出來,聽到棠梨這話後一愣。
“左腳把右腳給絆倒了?不應該啊。這小夥子看上去挺機靈的,怎麼走路這麼不小心?”
她沒想到對方竟然真信了這說法,沒忍住勾唇笑了。
“是啊外婆,所以我給你說了好多次了,人不可貌相。而且像這種學習成績好的一般都是書呆子,生活不能自理的。以後出了社會沒準還沒我這個學渣混的開。”
“就你歪理多,好好吃你的飯。”
曾桂蘭聽了這話朝著棠梨翻了個白眼,而後把一碗盛好的烏雞湯端了過去。
“對了,齊燁腳傷得重不重?我屋子裡正好有瓶藥酒,治療活血化瘀有奇效,你一會兒拿去給他擦擦。他媽每天晚上基本上都要加班,回來得晚。人一單親媽媽帶兩個孩子不容易,咱們能照顧就幫著多照顧點。”
棠梨下意識想要拒絕,可想到了什麼眼眸轉了轉,裝似隨口問了一句。
“那外婆,這藥酒擦的時候是不是得使勁兒揉進去?我記得之前小時候我磕碰到了,你用得勁兒可大了。要不是知道你是我親外婆,我都要以為你是看我平日裡調皮搗蛋故意整我呢。”
“謔臭小子,這都多久的事情了你還記仇呢?”
曾桂蘭聽了棠梨這話給氣笑了,伸手就往她頭上拍了一巴掌。
“還我整你,我要是不用點兒力氣怎麼把淤青給揉開?好在你皮糙肉厚的還挺能忍,都沒怎麼叫疼。”
“原來如此。”
“那成,我一會兒吃了飯就把這藥酒給他拿過去。好人做到底,再順帶著給他來一套足部馬殺雞。”
棠梨力氣大,不知輕重。
曾桂蘭想著少年纖細病弱的樣子,心下莫名擔憂了起來。
“你要給他上藥酒?還是彆了吧,你力氣比大多數人的都大,他哪裡受得了?”
“那可不行。”
棠梨裝似無奈地聳了聳肩,可唇角卻不自覺上揚了幾分。眉眼之間閃過一絲狡黠。
“你剛才也說了,要是不用點兒力,這淤青怎麼揉得開呢?”
“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齊燁回去的時候齊明正坐在客廳那兒看圖畫書。幼兒園放學放得早,他早在五點時候就到家了。
一聽到鑰匙插.入的聲音,他連忙放下手中的書小跑著過去。
少年還沒有來得及轉動鑰匙,齊明便從裡麵推開了門。
“哥哥,你回來啦!”
齊明下意識伸手想要抱住他的手臂,結果瞧見少年臉色難看得厲害,很是蒼白。
他怔然站在原地,留意到齊燁站得也不怎麼穩,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他的腳踝有一處駭人的紅腫。
“哥哥你,你的腳怎麼腫得這麼厲害啊?”
小少年嚇壞了,這個時候秦婉又還沒回來,他很是慌亂無措。
“你先進來,我,我去給你拿藥膏,就是平常擦的那個綠色的藥膏,你等我一下。”
“沒事,我隻是不小心崴著了,過一會兒就消腫了。”
那個藥膏的功效隻適合用來去個痕什麼的,治不了他這個情況。
齊燁想著一會兒秦婉就要回來了,到時候再去外麵的診所看看。
“抱歉,今天回來得這麼晚讓你擔心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彎腰伸手輕輕揉了揉齊明的頭發,儘管腳踝處疼極了,卻還是勉強勾唇笑了笑。
“餓了吧,哥哥給你做西紅柿雞蛋麵好不好?”
和在外麵的冷漠疏遠不一樣,對待親人時候,齊燁少有的溫柔。
齊明這個時候哪裡管自己餓不餓,注意力全然落在他的腳上了。
他很是著急地搖了搖頭,小手牽扶著少年將他往一旁的沙發上帶。
“我不餓,我剛剛吃了桃酥。哥哥你先休息,等媽媽回來了我們就去醫院。”
他吸了吸鼻子,眼眶紅紅的,說話時候的聲音也哽咽著。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呀,這裡看著就好疼好疼,你這麼怕疼,這,這裡肯定很痛。我給你吹吹,媽媽說吹吹就不痛了。”
齊明抬起手擦了擦眼淚,低頭輕輕湊近往少年腳踝紅腫的地方吹了吹。
“哥哥,這樣好點兒沒有呀?”
齊燁眼眸閃了閃,心下也莫名有些酸澀。
對他而言南城一中這所重點高中,與之前懷河鎮上的那所普通中學並沒有好到哪兒去。
甚至因為在這裡就讀的孩子大多都家境優越,比起懷河的那些同學要更加的冷漠自私。
說實話,今天開學第一天,除了陳甜甜給他的那兩顆糖之外。
棠梨也好,張曉虎也罷,還有那個從一開始就不停找茬的宋濤。
這一切都糟糕透了。
可是這些齊燁不會說。
南城是一線城市,這裡的消費比懷河高太多了。
秦婉本就是因為他才選擇搬到了這裡來的,他不想讓她為這些瑣碎事情再為自己擔心。
齊燁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頭的情緒,垂眸朝著小少年微微頷首。
“好多了,謝謝。”
齊明以為真的有用,高興地咧著嘴角笑了笑。
而後想起了什麼,伸手往自己口袋裡摸了下。
“啊哥哥,這個給你。是巧克力,就是天太熱有點兒化了。我給你留著的,你嘗嘗。”
齊燁一愣,看著小少年手裡的巧克力。
“你這東西是哪兒來的?”
齊明剛想要說這是今天早上棠梨塞給他的,可張了張嘴卻將這話給咽了回去。
原因無他,是棠梨不讓他說的。
“……是老師給的。因為我是新同學,就給了我幾塊巧克力。”
幼兒園的老師的確給了他東西,不過給的是一個竹蜻蜓,並沒有給他巧克力。
這是齊明頭一次對齊燁說謊,他咬著下嘴唇,隻這麼伸著手。
低著頭,連對方的眼睛都不敢看。
“……哥哥你吃吧,可好吃了。”
齊燁看得出來小少年沒說實話,但是卻也沒戳破。
他指尖微動,伸手將齊明手中的巧克力拿了過來。不過他沒吃,隻是輕輕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巧了,哥哥也有東西給你。”
齊燁將今天陳甜甜多給自己的那塊水果硬糖拿了出來。
他長長的睫毛之下,那雙眸子清透又柔和。
“伸手。”
齊明眨了眨眼睛,也沒多想就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
而後一顆水果硬糖放在了他的手中。
“給,算是巧克力的回禮。”
是他喜歡的橘子味。
齊明眼睛一亮,高興地朝著少年身上撲了過去。
“哥哥最好了!謝謝哥哥!”
齊燁見齊明得了一塊糖果就這麼高興,像是被感染了,也不自覺彎著眉眼笑了笑。
然而兄弟之間的溫情並沒有持續多久,便被外麵傳來的腳步聲給打斷了。
齊燁聽到腳步聲後一頓,下意識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鐘。
還不到七點半,秦婉一般八九點才會回來。
“哥哥,外麵有人在敲門?會不會是劉叔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