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走停停, 到了家已經過了一更了。
平安進了門,素姨娘也算是長長吐了口氣,可一想到以後要跟沈君月這個新媳婦住一起, 又感覺心裡忽上忽下的。
雙方一碰麵, 素姨娘就更緊張了。
琢磨了一路的開場白,在這一瞬間全沒用上。
沈君月倒是沒啥,不卑不亢地喊了一聲:“婆母。”
就讓雙兒去備茶水了,秦貞把東西卸下來,沈二夫妻也聞聲趕來。
大家簡單地認了個親。
沈二搓著手笑道:“這可真是太好了,以後你們一家人可算是團聚了, 阿貞得好好讀書,將來給伯母和小月掙誥命啊!”
秦貞:“……”
突然感覺背有點彎了。
雙兒把沏好的茶端過來,甜甜地喊了一聲:“老太太您喝茶。”
素姨娘打了個哆嗦, 下意識地使想喊一句,我不是太太……
不過很快就意識到, 現在已經不是秦家了。
遂挺了挺腰板, 再一瞧旁邊又高又壯的兒子, 眼眶禁不住又紅。
她幻想過很多次離開秦家之後的事。
唯獨沒敢想, 能跟兒子在一起生活……
沈君月見雙兒傻笑著站在一旁, 抬腳輕輕碰了她一下,“彆愣著了,去給太太準備熱水, 走了這一路肯定累了, 先洗洗咱們就能開飯了。”
雙兒哎了一聲,轉身剛走兩步,突然又頓住了。
回頭直勾勾地看著沈君月道:“娘子,太太睡哪呀?”
沈君月心裡咯噔一聲。
扭頭看向了秦貞, 秦貞抽抽嘴角,看我乾嘛?
氣氛一時頗為尷尬,倒是沈二樂哈哈地搖頭晃腦直看好戲,還湊到秦貞耳邊小聲嘀咕道:“你搬到小月那裡,讓伯母住你房間唄!或者小月搬你那兒,兩人湊一間,給伯母留一間,多省事……”
說完,還碰了一下耳尖瞬間就紅了的秦貞。
“傻小子,你的運氣到了!”
到個毛線呀!
做為一個妹子,秦貞覺得和沈君月住一起真沒關係,可現在,他這身體,吐血!
簡直占人姑娘便宜嘛!
不對,算了,他其實不太大想睡地上。
板凳拚一起睡著也不舒服。
素姨娘不知真相,見兩人吞吞吐吐的,以為不好安排她,立馬道:“我住哪都行,有間屋子遮風擋雨就沒事,不用太麻煩。”
“要是方便的話,我晚上和雙兒住一起也成的。”
說完,看向雙兒。
秦貞頭皮一炸,立馬道:“什麼和雙兒住一起,家裡又不是沒房間。”
沈君月附和點頭,“沒錯,您就睡秦貞的房間。”
說完,拉著沈二娘子去收拾秦貞的房間了。
秦貞忙跟了過去,一進門沈君月就指揮他把自己的鋪蓋卷走。
秦貞抱著鋪蓋一言難儘道:“那啥,還沒說好我住哪兒呢!”
沈君月一邊鋪床,一邊道:“先住書房吧,那裡不是有個矮榻嗎?”
秦貞:“……”
他就不該抱幻想。
秦貞抱著東西轉身進了書房。
沈二無語跟了進來:“你就這麼住書房?你跟她到底打什麼賭了?”
還非得中了秀才才能住一屋。
這要是一輩子中不了秀才,一輩子彆娶老婆了還?
“你還是不個男人!”
秦貞想說,我本來就不是。
可一想,得了,現在還真是了,一邊把鋪蓋鋪到榻上,一邊道:“二哥,您就彆操心了,你們這都過來好一會了,你那酒怎麼樣了?”
沈二一拍腦門,嗷嗚了一聲衝向了後院。
他來的時候特意換了兩個新桶,為的就是怕在前院說話時間長了桶滿了。
不想,這一趟吃瓜吃得時間有些久。
沈君月和沈二娘子幫素姨娘鋪床,素姨娘感激得直抹眼淚。
沈二娘子笑道:“伯母彆客氣,大家以後就是一家人。”
素姨娘眼淚流得更凶了。
她打小就沒家人,打記事起,就是王氏身邊的小丫環,因為年紀小,經常幫忙王氏跑腿,後來年紀漸長,王母瞧著她越長越水靈。
王家幾位爺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後來,王氏出嫁,王母便挑了她跟著王氏來了秦家,一是因為她膽子小,賣身契握在王氏手上,二是覺得她長得好看,怎麼著也能幫主子把男人給攏住了。
其實王氏根本不需要她攏,秦老爺生性比她還膽小。
知道自己全靠王家,彆說妾了,就是連看旁的女人一眼也不敢。
她還是在王氏生下老大好幾年不見動靜的時候,服侍了幾回老爺。
那都是經過王氏準許的。
這便有了秦貞。
府裡的幾位老人都說,她以後有福了。
她自個兒也偷偷想過,有了孩子就有了家,就算是老爺不喜歡她,也看在孩子的麵子上對他們母子好一些。
可她錯了,生下孩子孩子都沒讓她養。
說是怕她養不好,直接母子分離,而她繼續留在王氏身邊。
現在,總算是有與孩子團聚了。
沈二娘子陪著素姨娘在屋裡說話,沈君月抱著秦貞剩下的東西,給他送了過去。
秦貞已經坐在桌前開始讀書了。
沈君月道:“你倒是有意思,你那東西難道隻有鋪蓋?”
秦貞見她抱了一堆,連忙道了謝。
沈君月往那裡四平八穩的一坐,秦貞很有眼力見的過去,幫她捏捏肩、捶捶背。
手法相當嫻熟!
沈君月一度懷疑,他上輩子怕是乾按摩院的吧。
沈君月不管他以前做什麼的,隻想知道秦家這次怎麼這麼好說話把人給送了回來。
“我給你那五十兩夠了嗎?”
秦貞這才想起,還沒回來給她報賬。
把素姨娘的事簡單說了一下,又把酒壇子給拿了出來,“掌櫃說了,這個瓶子就是有些瑕疵,所以價格能優惠,要是咱們想要按出窯價給咱們,他們也不想堆這個貨。”
沈君月拿著壇子看了看,伸手又敲了敲,讓秦貞往裡麵灌上水,放屋裡過兩天看看。
秦貞每次她讓乾嘛就乾嘛,彆的事情都不問了,做完了就拉倒。
沈君月就喜歡他這樣的。
不懂的事情,隻管照做就成了。
說完了壇子的事,沈君月才道:“奇怪了,這鐲子的事,不可能就這麼過了呀。”
關鍵是王氏的行事風格,不太合乎常理。
秦貞道:“我問過我娘了,這鐲子她真沒拿,她還懵著是怎麼到她屋裡的,可偏偏人證物證都有,王氏一生氣,就說她吃裡爬外,本來想打死丟到亂墳崗子的,還是王管家提了一句,馬上要過年了,而且老爺年後要升遷,這時候鬨出事來可不好。”
這可不止晦氣那麼簡單了,而且這年頭的人都迷信。
有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所以,就找人給發賣了。
還告訴賴媽媽,把人賣得越遠越好……
誰知道,賴媽媽這邊還沒談好買主,沈家就上門了。
這不今天秦貞也過去了。
沈君月聽完一陣唏噓。
“既然人回來了,你找個時間到衙裡把她的奴籍給消了。”
秦貞還不知道有這操作。
見他一臉懵逼的樣,沈君月沒好氣道:“你以後想給她掙誥命,不得還她清清白白正正經經的身份呀。”
好吧,他一直感覺,把身契拿在自己手裡,這就是正常的“人”了。
敢情還得去官府辦手續,不過一聽到誥命,訕訕道:“就我這技術,能中個秀才就是氣運逆天了,還想什麼自行車呀。”
秦貞今日一天都在外頭。
趁著還有點時間,翻出書又讀了起來。
覺得燈光跳得太厲害時,伸手用剪頭把長的燈芯減掉,結果,眼角的餘光掃到一個瘦弱地身影。
他猛地抬頭看過去,就見素姨娘有些局促地挪了下屁股,小聲道:“沒打擾你讀書吧。”
打擾肯定沒有,就是這不出聲的習慣,直勾勾地盯著他,心裡挺發毛。
秦貞彎彎嘴角,把書放了下來,“您什麼時候來的,也不叫我一聲,等很久了吧!”
“沒有,我就是喜歡看你讀書的樣子。”
“你小時候跟我說……”
素姨娘怕他年紀小早就忘記了,索性閉了嘴,把燉好的梨盅給放到桌子上,“最近天氣乾燥,我燉了幾個梨,你喝完早點休息吧,我聽說你明日還要早起去私塾。”
秦貞聞了聞,又香又甜,打開蓋子,裡麵還有紅棗、銀耳和蓮子,似乎還放了一些中藥,聞起來有淡淡的藥草味。
甜味中帶點苦,倒是讓人精神一震。
秦貞跟她道了聲謝,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隨後笑道:“真好吃!我剛好餓了。”
素姨娘見他左一口,右一口的往嘴裡塞,又禁不住紅了眼眶。
以前這梨盅就算是燉的再多,也隻有王氏與她那幾個孩子的,秦貞從來沒有份。
她想偷偷留給他都沒有機會。
不過現在好了!
素姨娘斂了斂神,“你要喜歡,我以後天天燉給你。”
秦貞用力點頭。
可轉念一想,這它丫的,不都得花錢嗎?
一想到錢,他就心裡一抽一抽的疼。
這才多久呀,□□十兩給花出去了,要是酒壇子定了,那又是幾十兩銀子。
秦貞想哭!
素姨娘見他愁眉苦臉的,以為燉的不好吃,忙道:“是不是太太甜?還是有些苦。”
秦貞搖頭,“蠻好吃的,您嘗嘗!”
說罷就舀了一勺子遞到她唇邊。
素姨娘一時愣住了。
秦貞道:“娘,張嘴!啊~”
秦貞喂了素姨娘一口梨,她又紅了眼眶。
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了,他算是瞧出來了,原主這個親娘,性子軟、眼眶子淺。
不管是高興也好,開心也好,眼淚總是嘩嘩的流。
他要是他那個便宜爹,也不愛搭理她。
動不動就流淚,誰受得了。
把素姨娘哄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又背了會書,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到後院和沈二兩人把爐子給收了收。
沈二也挺無語,恨鐵不成鋼的繼續老生常談,“你真是借機住回屋就行了,偏偏要去書房,沒見過你這麼扶不起來的……”
秦貞滿頭黑線,恰好在書房外頭見沈君月路過,拉過她小聲道:“二哥可真是……”
操碎了一顆老父親的心啊!
沈君月挑眉,“他找你說事了?”
“可不是,這兩天一碰見我,什麼事都不說,隻跟我說夫妻之道!”
估摸著實在是鎮子上沒有賣小人書的,不然他肯定塞給他一本,要麼就帶他去實地考察去了。
沈君月“噗”的一聲直接給噴了。
伸手拍了拍秦貞的肩,“行了,他最近也天天說我,不過我跟他說了,彆管我操心操心自己,那大肚子一天賽過一天,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懷孕十月了。”
好家夥!
這嘴可真夠毒的。
大概覺得和秦貞都是沈二的受害者,沈君月看秦貞這小胖臉,越發的眉清目秀起來。
“其實,我覺得吧,你要是再瘦個二三十斤,應該也是個精神小夥。”
秦貞點頭,“那可不,你看我娘那長相在那兒擺著呢!”
剛穿過來時,他覺得原主長得挺醜,這眼睛被肉擠成了一條縫不說,還塊頭挺大,根本不像素姨娘這位嬌小美人的兒子。
可現在瘦了二三十斤,肉眼可見的臉上的肉緊綁了不少,三下巴變成了雙下巴。
臉生生小了兩圈,再仔細瞧瞧,其實長得和素姨娘還有七八分相似。
所以,秦貞覺得自己的雙下巴沒了,肯定是個美少年。
“行了,彆臭美了,趕緊睡覺去吧。”
沈君月想了想又道:“忘了跟你說了,你那位柳師兄過來了,說是借了你一本書,明天就還給你。”
秦貞還真沒發現少了什麼書。
他最近剛讀完了四書,還沒來得及看五經,又因為考試的題裡麵出現了諸子百家的內容,他這兩天正翻著這些東西呢。
所以,一時也沒注意少了什麼。
沈君月那就更不知道了,擺擺手,“明天不就知道了。”
秦貞想著也是,揮了揮爪子回去睡覺去了。
第二天,到了私塾秦貞就發現師兄們在院子裡或者走廊裡背書。
教室裡放了三大塊黑板,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題。
說是今天考試的題目,而許中義他們也能趁著他們這邊考試,去乙班或者丙班給上課。
從昨天開始,就已經調整了乙班的考題和甲班的,等於他們這邊考兩次那邊考一次,還是繼續跟進度學習。
秦貞大概掃了一眼題黑板,上麵的題看起來都很常見。
於是便沒多在意,把包放好拿出書開始背了起來。
一篇文章還沒背完,與柳成俊同村的另一位柳三師兄坐了過來,小聲道:“秦師弟,我聽成俊師弟說,你那文章立意很好,先生和師兄們都誇了,能不能給我瞧瞧。”
秦貞有點懵,他和柳三還沒說過話。
這一開口就問他要文章。
他的什麼文章被誇了?
柳三道:“前天考試那份卷子,聽說先生讓你寫了第二篇,典故用的是‘棄席’。”
秦貞本子找出來遞給他道:“寫得不太好,師兄看個熱鬨就成了。”
“你這若是不好,咱們那更不能看了。”
柳三說完,如捧珍寶般捧在手裡看了起來,秦貞微微擰眉,心說至於這麼小心翼翼麼,他這個人心寬體胖的特彆好說話來著。
恰在這時,柳成俊進了教室,手裡拿著食盒往講台上一放,衝秦貞喊道:“帶了你最喜歡吃的酸棗糕,我娘還烙了蔥油餅和紅薯丸子,一會你可得多吃兩塊,這兩天總吃你的東西,我都不好意思了。”
秦貞道:“好,我一定不會客氣的。”
說完,拿起書又背了起來。
柳成俊見柳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湊過來道:“三哥,怎麼樣寫得不錯吧,立意特彆好。”
柳三點頭,順嘴誇了兩句,把本子還給秦貞,“秦師弟謝謝你,我看完了你寫得的確很好!我甘拜下風!”
秦貞:“??”
秦貞全程都是懵的。
儘管私塾的很多人,名字和臉對得上號,但不代表都接觸過。
尤其是甲班的幾位師兄。
柳成俊道:“彆理他,他就是這種人。”
“哪種人?”
柳成俊嗨了一聲,昨天秦貞不在,先生講的就是前天的試卷,說到文章方麵除了表揚柳三之外,還特意表揚了秦貞。
秦貞這兩次的文章,雖然文筆差強人意,但是立意和典故引用上麵確實比旁人強,尤其是秦貞最後又重新寫的這一篇。
柳三算是甲班學習成績最好,最有希望一次性通過縣試、府試的學生。
且柳三家裡比柳成俊家境更不好,孤兒寡母的。
所以,性子一向都要強,還挺敏感。
如今還沒娶上媳婦,但是年紀卻破二十大關了。
柳三是私塾的重點培養對象,第一次考試,沒能考過秦貞,被乙班新來的給壓了一頭,他沒說什麼。
但是第二次,又被對方壓了一頭。
一向心高氣傲的柳三自然不滿意了,下課休息時間就去找先生,想看看秦貞的文章。
豈知,先生誇的是秦貞改後的文章,並不是試卷上的,也沒辦法給他看。
他就等秦貞一來就找上門來了。
秦貞摸了摸手上的書,應了一聲繼續讀書。
柳成俊道:“你這態度可有點……”
人家費了那麼大的勁,你這是半點表示都沒呀!
秦貞頭也不抬,眼睛跟粘到字上一樣,“表示什麼,我總不能也去借他的文章看看,然後誇兩句吧,顯得多刻意。”
這樣的行為不止讓人反感,還顯得他情商好低。
做為一個藝術生,秦貞感覺自己還是很有格調的。
噗——
柳三鬱悶的回到自己位置上,偷偷瞄了秦貞好幾眼,見對方愣是半點表示沒有,這才頹然地拿起書背了起來。
柳成俊看了看秦貞手上的書,本來打算秦貞看啥書,他就跟著看的,這一瞧發現秦貞的書他手上沒有,隻得把脖子給縮了回來,撿了一本慢慢背了起來。
秦貞背了十來頁,在院裡的同學陸陸續續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