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長相思(6)(2 / 2)

她怎麼這樣輕?

輕盈得像落雪一樣的姑娘香軟的身軀就在他的懷裡,夜行衣不由得一陣躁動,忍不住想要笑一笑,那種夜大俠的爛漫氣質就又回到了身上。

他衝著宿晏一笑:“老師稱呼我夜少俠便是。這位就是我的心上人,沉夜姑娘。”

——卻看到,眼前的男人近乎失態,死死地盯著他懷裡的少女。

冷雨霏霏靡靡,正廳廊下飛簷外,雨幕將天地罩入半透明的顏色裡,讓人的感官都變得模糊不真切起來似的。

這女孩實在是美麗。

她好像天生就適合被裹在孤山上飄渺的濃霧裡,叫人看不真切,隻能隱約覷見她潔白的衣角。

她是寒冰之中的將開未開的素白的花,是黎明將至時姍姍來遲的夢,是所有煙雨山水中被衝刷去顏色的哀愁。

這樣,這樣沉沉地睡著。

鴉黑的長發披散著,白皙的臉頰上浮起一點點紅暈,濃密卷翹的睫毛投下來,更顯得她那樣柔弱而秀美,像是所有少年曾夢寐以求的伊人。

……沉夜。

她還活著。

多年來宿晏生活在永無止境的自我折磨裡,悔恨於自己的愚昧和軟弱,日複一日地熬去少年劍客的一身傲骨,變得卑微逢迎,爭權奪利,漆黑的皮囊裡是散發著惡臭的內裡,所有的道德都被燃燒,剩下來的隻有複仇的骨頭。

他活在仇恨裡,恐怕也注定就此死在仇恨裡。

直到又見到她。

過了這麼多年,就算是畫紙,在日複一日的摩挲下恐怕也會變薄褪色,但是她的音容笑貌、關於她的一切記憶,卻在他未曾停歇過一刻的想念裡被打磨得愈發清晰。

所以他能清晰地辨彆出來,她就是他的沉夜。

儘管過了這麼多年,她仍然是二八年華的少女的容貌。

宿晏失態地伸出手一把搶過沉夜抱到懷裡,竟然痛哭失聲,“……沉夜……啊、啊啊啊啊啊沉夜……”

權傾朝野的時候,驅逐夷族的時候,九死一生的時候,這個已經變成了複仇的惡鬼的男人都未曾有過這樣脆弱的神態。

宿晏不管不顧的時候根本沒有收斂手上的功夫,剛剛把夜行衣打出去那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儘管他是以劍法聞名的,其內力雄厚,用在掌上,也足以讓夜行衣傷筋動骨了。

夜行衣抵在廊柱上勉力站住,咳出一口血,“……老師?”

他意識到事態有變,立刻把背上的劍反手摘下。府中的護衛此刻都匆匆趕來了,負著傷的夜行衣絕對不可能跟他們硬拚。

本來這應當是一場萬無一失的建立在合理的利益交換上的交易,夜行衣原本是十分篤信自己的身份對反軍首領的重要性,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宿晏似乎跟他隻當作是個附屬品的沉夜有著什麼聯係——

夜行衣放下了劍,表示自己沒有攻擊的意圖,眼睜睜看著宿晏帶走了沉夜。

*

【睜開眼睛您會收獲一個大驚喜。】梅菲斯特說:【夜行衣是皇太孫,他說的老師就是宿晏。宿晏果然就是您的舊情人,舊情人現在就守在您的床邊。】

頓了頓,他重複道:【驚喜。】

沉夜冷靜地說:【蠻刺激的,總體來說還在預料之中……。我準備好迎接我的淤泥了!三、二、一,睜眼——】

雨霽雲開,天光大亮,室內光線略顯著一點點昏暗。

麵色蒼白的少女被斜入床頭的光照著,慢慢睜開眼睛。

床邊的男人約摸四十歲後半,麵容硬朗冷峻,隱約可見少年時應當是風流俊俏的人物。或許是多年征戰於北地的緣故,他的眉眼裡帶著風霜冰寒之色,鬢邊有幾縷白發,神色疲憊,卻癡癡地、連眼睛都一眨不敢眨地盯著她。

或許是生性天真,床邊坐了個陌生男人,她竟然都不覺得警惕,隻是帶著朦朧的睡意打量他:“咦,你長得有些眼熟……?”

男人的眼淚潸然落下。

“你不記得我了麼?……我叫宿晏。我是,宿晏啊。”

少女露出恍然的表情,宿晏的心臟狂跳起來。

“難不成,你是宿央的……父親?他之前說出去拜彆雙親,跟你說過我,是不是?”

宿晏感覺到一陣冰冷刺骨的寒流侵襲入身體。但他仍然勉強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沉夜。”

他說完這一句,忽然神情恍惚地笑了一下,輕聲重複這多年未能說出口的名字,“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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