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番外(2 / 2)

淩晨兩點零八分。歸有魚站在陽台上,料峭的夜風吹散了他指尖的煙氣。煙會讓他的頭腦在沒有刺激的時候反應遲鈍,但他並不在乎這樣的損害。因為他本身的價值並沒有那麼值得珍惜。

他的腳邊還擺著酒罐。排列得很整齊,合起來的量足夠讓一個酒量一般的人泥醉,但他覺得自己仍然隻是微醺。

這樣的時候他仍然想不起來。想不起來。

他們說,他愛的那個人去世了。車禍。出事之前,她正在來找他的路上。剛剛下車,就在路邊出的事。一場無妄之災。而他剛走出樓道口就看到了這一幕。因為衝擊太大,所以他忘掉了這一切。

想不起來。

他們說他和她是青梅竹馬。高中坐的就是同桌,一路一起走來。歸有魚對於這樣的描述充滿了不真實感。他的心裡有個聲音否定,說他感到的不是那樣溫暖而篤定的有力的愛情,而是更令人目眩神迷的、充滿不平衡感的狂亂。

他們說她是很優秀的藝術家,她的鏡頭裡無數次出現過他。剛好她的父親要離開這座城市,出手了她的作品。於是歸有魚的朋友們集資幫他買下了一張。

那張照片裡的他讓現在的他感到一種強烈的恐懼。那麼脆弱、那麼透明、那麼鮮豔的少年的顏色。閃爍著玻璃一樣的鋒芒。獨特的,有力的。

……不真實感。他怎麼會有那樣的姿態。他又怎麼敢接近那樣的女孩。任性而傲慢的天才,美貌又聰慧得近乎霸道。隻是直視她,都仿佛感到眼睛被刮傷。

他從不去細想關於她的事情。渾渾噩噩,被推動著,跌跌撞撞,也沒有什麼選擇,也沒有什麼可選擇,就模模糊糊地混著日子。好像他的人生在均分一場高熱的神誌不清。

好像被什麼關了起來。好像被什麼抽空了一樣。

平庸。平庸。他是平庸的。

夜空裡飛過一隻鳥。一陣風追逐著穿過他的寬大的T恤的袖口。衣服鼓脹起來,空蕩蕩地帶著什麼離開了。

歸有魚有一點想哼歌,卻找不到調子。

沒有什麼征兆,他隻是突如其來地感到難過,趴在欄杆上泣不成聲。

他隱隱約約地想,人總是會想屬於他愛的那個人。

那他的一部分已經永遠地消失了。

也許他再也不會想起來她的樣子,也再也無法體會他曾經可以多愛一個人。

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

生活。

容次元聽到風碎裂的聲音。是很堅硬的風,碎的聲音也是重而濁的。氣流。他應該被這氣流裹挾進去撕碎。但有什麼東西牢牢地按住他,讓他站在原地。

水的流動。俯瞰的風景。燃燒的溫度。鋒利的邊緣。尖銳的凸起。所有的一切,都對著他有著近乎本能的吸引力。跳下去,淹沒,燃燒,割裂,刺穿。他的神經鼓動著他,但他總是麵不改色地繼續走下去,去奔赴他的生活。

他生活在公司租的辦公室後麵的小隔間裡。沒有另外的單獨的住所。

幾乎睡眠之外就是工作,幾乎無欲無求。

他的興趣很少,當他隱約感受到無可忍耐,就會去購買奢侈品,或者把請求他打錢的親戚從黑名單裡放出來,看他們的滑稽表現然後打發一筆錢來取樂。他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道德感,當他附和年輕人談論夢想時,他甚至能聽到耳中發出漫長的轟鳴。

不,表麵上來看他和過去沒什麼兩樣。年輕,有用不完的精力,擅長社交,跟誰都能很快走到一塊。敏銳的嗅覺,精密的計劃,還有將之付諸實踐並收獲回報的行動力——這些作為世俗的成功者所必需的才能,他一樣都不少。

但他的身體好像內部喪失了情感的器官。他是畸形的。

他感覺自己好像是深海的魚類,一切為了適應超乎常理的水壓。醜陋,但一切都是為了功能性存在。為了生活。他必須生活下去。

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自私……想要得到,想要被愛,想要一種慰藉的擁抱。

他的頭腦是混亂的,他不敢跟任何人談論。

我……我不是真的愛她?我愛她嗎?我不夠愛她嗎?我是不是不愛她?但我明明愛她?是因為我自私,是因為我自私?我不愛她?我是愛她的嗎?諸如此類的疑問總是攪動他的內臟。

愛與生活是對立的。絕不相容的。

而她應當是渴求愛的,應當是孤獨的。她留下一個句號的斷定,他就好像被判下了無期徒刑。

倘若是因為他的自私,他缺乏足夠的勇氣,那麼他就不應當試圖掙脫什麼,而應該好好地受這個苦——不,不是愛的苦。恰恰相反,最令他羞愧的是,就算是如此,回憶起過去的種種意象,他仍然無可救藥地感到命運式的飛蛾撲火、怦然心動。

所以生活對他來說純粹是苦難。所以他才必須活下去。

他知道他必定腐爛在這道路的儘頭。

“……沉夜。”

這句話說出去一定會令她反胃。他沒有資格這樣說。罪大惡極,但他無法克製。卑鄙的、絕望的、可恥的、腐爛的、竊竊私語的這感情注定感染他的血液與他同歸於儘。他的愛會審判他永遠受自己的折磨。

“我愛你。”:,,.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