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第 142 章(2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7168 字 3個月前

盧毓一聽便急了,忙起身道:“汪雨,你彆走。陛下,這點雪花不算什麼,我不怕冷了。”

“誰說你怕冷了?”劉協慢悠悠道:“朕今日奏章批閱多了,這會兒手腕酸。朕口述,你捉筆,替朕寫幾封回信。”

盧毓清淩淩的目光往皇帝麵上一轉,分不出皇帝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隻得上前來,鋪紙磨墨,餘光中見皇帝果真轉動著右腕活動,心中的猜測便也煙消雲散,主動道:“臣寫字快,陛下這幾日若是不便,便都由臣來寫吧。”頓了頓,想著皇帝每日要給那麼些奏章寫意見,也著實辛苦,又道:“其實若不是那頂要緊的文書,非得陛下親筆來寫。旁的臣都能代勞。”

劉協見他老實了,揉著一切如常的右腕,腹中暗笑。當初盧植故去,長子次子都病故,隻留下一個不滿十歲的幼子盧毓。這四年來,他可謂是將盧毓帶在身邊養大的。盧毓幼時文弱,身子骨並不算康健,十一歲與十二歲時,分彆染了兩次風寒,昏沉數日,險些救不過來。當時張仲景等人還未入長安,全

靠宮中醫工診脈開藥。盧毓病中昏沉,有幾次已不能下咽,旁人都不敢硬灌,最後還是劉協親手來的。等病好了,這孩子倒是活蹦亂跳,渾然不知自己在生死線上走了兩遭,倒是看顧著他的劉協著實心累。

經張仲景調理了大半年後,盧毓身體素質比從前好了許多,跟皇帝軟磨硬泡著在北軍討了一個小職位,每日跟著淳於陽去巡營。盧毓很當成一回事兒,不管是酷暑還是嚴冬,不管是淩晨還是半夜,從不叫苦叫累,有些頭痛腦熱的,也自己硬撐著不說,後來有一次誦書時高燒,雖然背誦的內容毫無遺漏,人也口齒清楚,但臉都已經燒得通紅了,還是被皇帝看出了端倪。君臣二人,就盧毓在軍中的這樁差事上鬥智鬥勇,已有一段時日。

劉協此刻腹中暗笑,口中卻道:“你要代朕把奏章都批了?朕可算知道從前的權宦是怎麼來的了。”

這話若是旁人聽了,早要離席謝罪,惶恐不安了。

盧毓卻隻是清俊雙眉微蹙,大約覺得自己跟權宦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給皇帝調侃一句也沒什麼,隻將筆尖蘸飽了墨汁,一臉認真道:“陛下要寫什麼回信?”

“先寫給子脩,”劉協一麵想著,一麵道:“你此前的來信,朕已收到。張繡已到長安。朕要他做了段煨的副將。這家夥現在看起來是老實些了。你上一封信中說張楊找你探聽長安情況。這是很正常的,你不用為朕擔心。不隻是張楊這一處,冀州袁紹,壽春袁術,乃至天南海北,異族雜種,都在等著長安的消息,看大軍南下後,朕與羌人這一戰,究竟是誰輸誰贏。若是長安不能一舉鎮住西北,那這些豺狗便要群起而攻。所以對西北這一戰,不容有失……”

盧毓耳中聽著,筆下寫著,小臉上神色漸漸端凝起來。

一時未央殿中,伴著皇帝低沉的話語聲,唯有毛筆擦過紙麵時輕微的沙沙聲,與偶爾一陣的遙遠風聲——至於那鵝毛般的大雪,落下時是悄然無聲的。

而張仲景接了皇帝的命令,每隔幾日便往士孫府中給老大人看診,這日在府外卻又遇見了那位站在驢邊的矮小文士。

“你吃藥了嗎?”張仲景徑直問道。

王粲見又是

這晦氣醫官,待要避開已來不及,到底是皇帝派來的人,王粲也不想得罪他,便敷衍道:“已吃過了。”

張仲景走到他麵前來,仔細看他麵色,俄而搖頭,歎氣道:“你這個人,怎麼諱疾忌醫,沒吃藥還要騙我說吃了。你這樣下去,真要四十歲便落眉而死嗎?趕緊聽我的勸,回家好好吃藥,再晚了可真就沒救了。”

王粲被他說得心中發毛,一時囁嚅,看他走入士孫府中,自己愣了回神兒,扯一扯驢耳朵,聽著那嗓子驢叫,才又高興起來,牽著驢走在初春雪化後泥濘的路上,低聲道:“過幾日士孫老大人回了鄉,我便同文始(士孫萌字)一同去往荊州,再不見長安這些神經病了……”

*

涼州金城,鎮西將軍韓遂在溫暖的大帳中,觀賞兩名光著膀子的力士比武,一圈武將都圍在帳中,時而齊聲叫好,時而又惋惜歎氣。

韓遂居中坐了,手中拎著一根啃了幾口肉的流油羊腿,來一口烈酒,正覺渾身火辣辣得舒服,忽然見大帳簾幕被掀開一道縫隙,閃身進來一名親兵。

“將軍,征西將軍馬騰來了。”

韓遂興致被打斷,有些不悅,嘟囔道:“他不好好在漢陽待著,跑我這裡來做什麼?”話雖如此,但聽到帳外腳步聲匆匆,知道馬騰就要進來,韓遂還是換了一副笑臉,起身相迎道:“老弟來得正巧,看這一局是誰輸誰贏。來人,給客人上酒!”

馬騰快步而入,麵上憂色不加遮掩,苦笑道:“文約(韓遂字)兄好興致,兵臨城下,麵不改色。老弟我卻做不到,連夜來投奔你了。”

兩人雖然同在涼州,但馬騰在漢陽,距離長安更近,有什麼事兒也自然是馬騰先受著。

韓遂已經聽說了長安要對西羌用兵之事,但總覺得離自己還遠,因倒了酒,塞在馬騰手中,笑道:“壽成(馬騰字)老弟這是慌了?怕他什麼!長安城中大軍都從漢中往益州去了,就剩下那萬餘守城的兵,能成什麼氣候?我不信小皇帝敢把守城的兵也都全派出來。那段煨雖說是段熲同族,但到底不是一個人,領著幾千兵馬,來涼州能做成什麼事情?你不要慌,且坐下來吃酒。”

馬騰無奈,見韓遂沒

有屏退左右之意,隻能低聲道:“事情不對。”頓了頓,輕聲道:“漢陽城,破了。”

韓遂一愣,反應過來後,這才眯起醉眼,仔細打量馬騰。隻見這位老弟風塵仆仆,發間還有枯黃的草屑,雙唇乾裂,麵色惶急——他不是謙虛,這是真來投奔的。

韓遂高聲道:“都出去!”待眾人都退出去了,才反身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你有兩萬兵馬,漢陽城怎麼會被破了?”

“來的人不對——人數不對。”馬騰深吸一口氣,雙手到此時還在輕顫,“朝廷放出來的消息絕對有問題。我親自上了城牆,朝廷兵馬射來的箭雨,叫我們城牆的士卒根本抬不起頭來。這些人裝備精良,絕非倉促而來,竟然有與我漢陽城牆一般高的耬車……說來慚愧,老弟我夜半驚醒,便聽得城外喊殺聲震天,親自督戰不到兩個時辰,便已然城破。若非部下拚死相護,我恐怕都難以來見兄長,妻兒如今還都陷落在城中。”

“這怎麼可能?”韓遂不能相信。

自古以來守城容易,攻城卻難,若不得不攻城,最終常常陷入圍城一兩年,逼得城內糧食斷絕不得不投降。但這需要攻城一方有強大的後勤支援能力,還要有數倍於對方的兵力。

長安——如今的長安怎麼會有能力,在兩個時辰之內就拿下漢陽城呢?

韓遂不敢相信,但漢陽城的征西將軍馬騰本人就坐在他對麵,親口告訴他這一切。

馬騰現下也是震驚又痛苦,又道:“來人絕不止區區數千人。隻壓得我們城牆抬不起頭來的箭雨之勢,恐怕來人騎兵數目比我們守城的兵還要多。”

“兩萬騎兵?”韓遂又是一驚,“老弟,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騎兵金貴,而且不像步兵三個月就能訓練出來,好的騎兵從練習騎馬開始,到馬上開弓射箭,沒個幾年是打磨不出來的。天下這等光景,什麼人能養得起兩萬騎兵?

“除非……”馬騰卻像是醒過神來,“長安城中的大軍全往我們這裡來了。你算一算,小皇帝親政到如今有幾年了?是不是剛好訓得出一批騎兵?”

“不可能!長安城中的大軍明明是往益州去了!經漢中往益州去了!”韓遂怒

道:“你怕是吃了敗仗,精神恍惚了吧?還是先下去歇息片刻,再來同我說話。”他不願意相信馬騰所說的這種情況。

“我的斥候也告訴我長安大軍是往漢中去了。”馬騰沉痛道:“但我親眼所見,來者不下十萬兵,其中騎兵即便是不足兩萬之數,也絕對不會少於一萬。這必然是長安大軍來了。斥候傳送假的消息,從前也不是沒有過。文約兄莫要生氣,還是想想怎麼辦吧。否則等兵臨城下,就什麼都晚了。”

“小皇帝為什麼要對你我動兵?為何要選在此時?”

“自長安要對益州用兵的消息傳開之後,涼州羌族雜種便心思浮動,至少有七八個部族曾東進擄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我二人是樂見其成的,非但沒有約束,甚至還準備趁勢賺些好處,興許是這點惹怒了小皇帝。又或者……”馬騰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又或者……小皇帝從一開始就是衝著涼州來的。”

“此話怎講?”

“你想,小皇帝為人如何?他當初殺李傕、郭汜,後來借呂布之手除掉王允,不但收回朝中大權,還留住了呂布那批精良騎兵。這小皇帝為人狡詐,他若果然要打益州,怎麼會先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除非他真正的意圖並不在益州!”

“你的意思是……”韓遂隻覺心臟猛地一縮,便對帳外親兵高聲道:“速傳羌族各部族長來金城見我!”

如果果真是朝廷意圖滅掉他們的勢力,那他們唯有團結羌人,才能求得生機。

韓遂話音未落,忽覺地麵震動,隱然有驚雷之聲。

韓遂與馬騰相顧驚疑。

韓遂看力士相搏取樂,大帳就設在城牆邊,此處感到地麵震動,那便是大批騎兵已奔襲而來,兵臨城下!

“老弟,你城破之時,快馬來奔——這些兵馬怎來得如此快?”韓遂快步上城牆一看,卻見底下百米開外,儘是黑壓壓望不到邊的齊整步兵,至於步兵之後,是否還有騎兵,卻非人眼所能望見的了。

馬騰與韓遂對視一眼,心裡都劃過一個念頭:除非攻破漢陽的,與此刻襲來金城的,不是一批人馬!

韓遂正命各級軍官緊急布防,就見那黑壓壓的步兵之中,出來一隊打旗的騎兵,

為首的那小將馭馬前行,直到城牆下二十步之處,仰頭朗聲道:“末將馬超,請韓伯父出城一見!”

馬騰愣住,“馬超吾兒……”

韓遂這才想起當初與馬騰出兵至灞橋,馬騰掉了一個兒子在長安。

“他這是……”韓遂眯起了眼睛,“代表長安朝廷來的?”他想了一想,“我為一城主將,不好出城。你們父子也久未見麵了,何妨一敘?我讓人為老弟備馬!”

馬超沒想到出城來的會是自己父親。

此刻父子倆城下相見,卻是敵軍。

“超兒,”馬騰澀然道:“你要替皇帝來殺自己父親嗎?”

“父親何出此言?”馬超仍坐在馬上,道:“孩兒此來,正是為了救您,也救韓伯父。”

“漢陽城破,你的母親弟弟們都還在城中。”

“當日未央殿中陛下要我選擇,是我選擇了避開漢陽城,來了金城。”

“你知道陛下要對我們用兵?”

“西羌為患已深,陛下這是要平定羌人作亂,肅清涼州。隻要父親說服韓伯父,讓出金城,徹底歸順朝廷,陛下必然便會開恩。”

“我是朝廷封的征西將軍,你韓伯父是朝廷封的鎮西將軍,還要如何才算徹底歸順朝廷?”

“陛下的原話,至少要朝貢納稅,約束轄區亂狀。這場禍事,皆是因為你們不能約束涼州羌人,頻頻放縱他們東進擄掠的緣故。陛下說,既然你們管教不了羌人,他便來代你們管教。”

馬騰一噎,望著兩年來陌生了許多的兒子,一時無話。

馬超一臉肅然,又道:“孩兒說這些話,乃是為了父親著想。實不相瞞,長安城中的二十萬大軍,如今都在涼州。兒子為副將,跟隨段煨將軍、皇甫將軍,為一路,自長安西出,經南安郡、隴西郡直抵金城。而破了漢陽的那一路,該是蘇危大將軍親自領兵,從陳倉,過天水,溯渭水而上。父親,罷手吧。如今兵臨城下,就已有十萬之眾。漢陽城既破,蘇危大將軍領十萬兵,不過一兩日便至。到時候二十萬大軍齊聚城下,韓伯父這城中能征戰者幾何?”

“我不明白,這二十萬大軍是如何悄無聲息入了涼州?”馬騰幾乎懷疑身在夢中。

馬超終於收回平視前方

城門的視線,看了一眼闊彆兩年的父親,淡漠道:“二十萬大軍過境,自然不可能悄無聲息。隻是你的斥候全都被朝廷吃透了。”他頓了頓,又道:“我在朝中,為陛下出了不少力。”

馬騰聞言,幾乎栽下馬去。

“父親,請速與韓伯父相商。看在咱們父子情分上,我向兩位將軍求肯,等你們到天黑時分。”馬超撥轉馬頭而去。

十萬大軍嚴陣以待,當日最後一縷天光收束的刹那,皇甫穎與段煨對視一眼,正要下令進攻,就見百步外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披甲的老將軍單騎而出。

韓遂降了!

朝廷一日之內,連破漢陽、金城,隨後數日又剿滅了作亂的幾十個羌人部族,暫時平定了涼州,將雍州、三輔等地都從羌人時不時的侵擾中解救出來。韓遂送了一個兒子入長安為質子。朝廷倒是沒有更為難韓遂、馬騰,仍叫他們做著將軍,但是將他們手下的兵換走了——以等量的步兵留在漢陽與金城,卻帶走了原本屬於韓遂和馬騰的嫡係兵馬。

此一戰,朝廷共換得涼州兵馬近四萬,其中精兵兩萬,都編入原本的大軍之中。

大軍仍為二十萬之數,稍作休整,便再度南下,隻不知是要經漢中入益州,還是直接南下益州。

朝廷平定涼州的消息傳開,原本等著長安用兵後,趁勢侵擾的各方勢力都大為震驚。南匈奴婉拒了袁紹的邀約,劉表回信勸誡袁術好自為之,就連袁紹勢力內部,也有謀士諫言,“主公何必著急?且等朝廷真與益州打起來,再做定奪。否則便如涼州韓遂、馬騰一般,以為長安空虛,故意縱容羌人侵擾三輔之地,誰知大軍倒轉,立時便城破兵敗。”

未央殿中,劉協看著四方來奏,眯眼一笑,道:“大家都這麼熱情,朕隻好先修理一番韓遂、馬騰,略平涼州,以儆效尤了。”

賈詡撫著山羊須,微笑道:“用馬超也是一著險棋。陛下為何敢信他?”

劉協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皈依者狂熱”,想了一想,道:“就算這招棋走壞了,難道這一局朕就輸了嗎?”

賈詡一噎。

劉協淡笑道:“無非便是這一局要下得久一些。朕等得起。”

作者有話要說:粗長來啦!你們的營養液呢?

PS:凡是張仲景開口的時候,請大家自行腦補河南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