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第 143 章(2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7370 字 5個月前

一個像是頭兒的家夥,舉止輕浮,說起話來也不倫不類,然而……不妨一用。

馮玉與甘寧各懷心思,就在這益州永寧郡中,以兄弟相稱,暫且相處起來。

馮玉見這甘寧,雖然錦衣玉食,豪富奢華,但掩不住骨子裡的粗野蠻橫,難怪這永寧郡中都喚他“錦帆賊”。而甘寧見馮玉雖然落難,孑然一身,但日常言談,見識氣度,都不似尋常人,不禁越發稱奇。

甘寧最初救馮玉的想法很簡單,白撿一個教書先生不說,說不得還能借一借少年自遠方而來的見識,判斷一番益州形勢。

“這句是什麼意思?”甘寧《左傳》已讀到尾聲,指著其中一句,不解其意,便問於馮玉。

馮玉看了一眼,見是《晉楚鄢陵之戰》篇尾聲的那一句“《周書》曰:‘唯命不於常。’有德之謂。”便解釋道:“這是範文子勸諫晉厲公的話,引了《周書》中的話,天命並非恒久不變的。有的人才配享天命。”他想到如今天下的形勢正合了這句話,不禁心中一動。

“多謝玉兄。”甘寧愈發覺得留下此人是對的,雖然比馮玉年長,但敬重他學識氣度,反倒以“兄”相稱。

“甘渠帥派往彆駕處問訊的人,可回來了?”馮玉給自己改了個姓,告訴甘寧,自己姓荀,名荀玉,乃是益州彆駕荀攸的族侄,為避戰亂南下投奔,誰知道卻在臨江遇到了婁發一夥人,這才落難遇見甘寧。

甘寧倒是沒有懷疑,這個身份與眼前的少年的確也配得上,隻是道:“玉兄不要著急,我已經派人去了,但是彆駕所在,距離咱們永寧郡還遠著呢。再說,就算到了府門上,你那族叔也未必立時就見……”又道,“怎麼又叫我渠帥?還是叫我‘興霸’親切。”

馮玉垂眸不語,疑心這甘寧並不想放他走。因為說到底,甘寧手下的婁發殺了他的侍從,這梁子是結下了。若馮玉是甘寧,也得掂量掂量,這位彆駕的族侄一旦得勢後,究竟是要報恩還是報仇。

屋內一時沉寂下來,恰好有人喚甘寧出去,說是來了客人。

馮玉隔窗望了一望那幾位客人,神色思量,待到甘寧再回來時,冷不丁問道:“興霸兄,今日這幾位客人是從荊

州來的吧?”

甘寧不曾防備,麵上一愣,便已無形中回答了馮玉的話,索性也就不再掩飾,笑道:“玉兄真是高人,這都能看出來。”

“興霸兄這裡倒是熱絡,昨日劉璋的人才走,今日劉表的人又來。”

甘寧聽他直呼兩位州牧姓名,卻並不覺得奇怪,他救的這位小兄弟是有些清高放誕,況且他們遊俠說起渾話來,對皇帝的名號都毫無敬意,更何況是區區州牧。

甘寧聞言卻很歡喜,咧嘴笑道:“老子……我、我不曾騙玉兄吧?在這地界,劉璋、劉表都得看我麵子,如今都來拉攏我哩!我看你也彆去找你那族叔了,你既然說是族叔,又不是親叔父,這投奔了去,人家未必對你好。你跟著我,等我選定了去哪裡做官,你也跟著上任,有什麼事情提點著我。做官的人都精明,不比在水上混更容易,有你在旁邊看著,彆叫我落在彆人的坑裡。”

馮玉心中一動,鋪開一張新紙,緩緩坐下來,道:“兩邊都拉攏你,這話怎麼說?”

甘寧對這個孑然一身的外鄉客並不避諱,此刻又要討他主意,忙道:“劉璋那邊派了人來,說要請我領著兄弟們都去州府,做個都尉。今日那劉表處來的人也說,要我反出益州,到他們荊州做官去。這不是兩邊都拉攏我嗎?”

“那你怎麼想?”馮玉細細研磨。

“我怎麼想?我自是想留在永寧郡的,我自出生就在這裡。跑到荊州去做個孤零零的官兒,也沒多大意思。”

馮玉研磨的手微微一頓,“那你還猶豫什麼?”

甘寧煩躁起身,罵道:“都怪劉璋不是個東西。這狗娘養的,白瞎了他爹留下來的官兒。我雖然想留在永寧郡,可劉璋這個折騰法,益州遲早要出大亂子,而且又有傳言說朝廷要派兵來攻打益州——玉兄你從長安來,可聽到過這等流言?”

馮玉想了一想,道:“仿佛是聽過。”

甘寧便敞著兩條粗腿,在床榻上坐下來,無奈道:“去荊州呢,叫背井離鄉。留在益州,遲早要起戰亂。你說我該怎麼選?”

馮玉慢條斯理道:“劉璋暗弱,先殺張魯母親與弟弟,交惡漢中;又不能使益州士族膺服,橫征暴斂,失了當地民

心;對長安不恭,又招來兵禍。益州遲早要有一亂,興霸兄若留在此地為官,到時候必受劉璋牽連。”

甘寧直愣愣望著少年,聽他分析,隻覺同樣的話語在自己胸中是亂糟糟一團,從少年口中吐出來就成了條理清晰的文章。他望著少年瓷白沉靜的麵容,躁亂的心也平定下來,懇切道:“還請玉兄教我。”

“興霸兄言重了。”馮玉又道:“然而你若應了劉表所請,隻帶幾百兄弟投奔荊州,卻又不夠分量,恐不得重用。”

甘寧一拍大腿,“是啊!”

“既然如此……”馮玉幽幽道,“兄長何不先虛應劉璋所請,再叛出益州,送劉表一份大禮?如此一來,荊州必重兄長。”

甘寧怔怔望著馮玉,半響反應過來,歎道:“妙啊妙啊!玉兄此計當真……”他把“毒辣”二字生生咽了下去,“當真妙啊!”

馮玉望著窗外迥異於長安的南國景色,抿唇一笑,光華無限。

益州越亂,便越合陛下心意吧。

甘寧盯著馮玉看,心裡想著,斷不能送這人認了那族叔,否則他一旦要報仇,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若此時再殺,非但可惜,也著實虧心,還是帶著一起去荊州吧,時日久了,恩情抵過仇怨,興許就好了。

此後數日,甘寧果然就按照馮玉定下來的計策,與沈彌、婁發等人暗中操練,先虛應下了劉璋給的職位,再聯合有心人,與荊州劉表暗通曲款。

不久後,長安大軍平定涼州的消息傳到永寧郡來。

“這朝廷也真是不可捉摸。”甘寧翹著二郎腿,仰躺在床榻上,啃著蜜瓜,道:“都說朝廷要派兵來攻打益州,等了這麼久,隻聽風聲,也沒見人來。誰知道大軍拐了個彎,先跑到涼州去打羌人了。”

馮玉端坐案前,麵色有些白。他並不比甘寧更早知道這則消息。但皇帝用兵,想來蘇危等人是早知道要往涼州去的。

“你臉色怎麼這樣白?可是那日落水風寒還未好?”甘寧始終不聞他應答之聲,便翻身起來。

馮玉搖頭,慢慢道:“這麼說……朝廷不打益州了?”

“打啊,怎麼不打了?”甘寧打個嗬欠,“我水路上的兄弟有從漢中來的,說大軍如今已經到了

漢中,密密麻麻望不見邊,真是來了二十萬大軍。我就說前陣子奇怪,都說朝廷大軍來了,但漢中也沒動靜,還以為是朝廷用兵悄無聲息呢,原來竟是先去了涼州。”

馮玉舒了口氣,麵色緩過來,如常道:“朝廷的兵馬既然已經到了漢中,那麼對益州用兵就在旬月之內。”

二十萬大軍的吃喝拉撒,可不是一樁小事。

大軍在漢中留不久的。

“我也是這樣想的。”甘寧收了嬉笑之色,肅然道:“咱們起事,也就在這二日了。”

建安三年五月,朝廷二十萬大軍屯於漢中,兵臨益州。

而甘寧聯合沈彌、婁發、劉闔等人,在永寧縣起事,聯眾上萬,脫離劉璋的統治。消息傳到州府,雖然大軍壓境,劉璋仍被甘寧等人先降後叛的舉動激怒了,不顧身邊人阻攔,堅持派了大將趙韙領兵數萬前來剿匪。

甘寧等人都是水中匪徒起家,打家劫舍在行,但到底不是係統的兵卒,沒有方陣,也不成體係。

趙韙領兵數萬一來,甘寧等人立時潰敗。

是夜火燒遍山,甘寧退回輕舟之上,手腳利落把馮玉綁了,反手一刀便砍死兩個衝上來的益州兵。

馮玉道:“兄長何須如此?放了我,我同你一起廝殺。”

“玉兄可莫欺我。”甘寧舔一舔嘴角的鮮血,殺得起興,露出了土匪頭子的猙獰麵目,道:“放了你,你隻管去尋你的族叔,哪裡還顧我死活。”

馮玉是聰明人,被他說破,便安靜躺在船艙中。

他舉著被縛的雙手,眼見甘寧斷了係船的錦繡,於兩岸火光中,在眾輕舟簇擁下沿水路逃往荊州方向,這才輕聲道:“我不欺兄長。隻要兄長到安全之所,將我放了,我自去尋族叔,與君恩怨兩清。”

甘寧清點人手,見還有八百多兄弟跟隨而出,便令沈彌等人先去旁邊的船上,低頭看一眼安靜躺著的馮玉,沒有說話。

“兄長。”馮玉含淚求肯的模樣,連皇帝都要為之心腸一軟。

甘寧卻是一擺手,粗著嗓門道:“你這傻子,怎麼就不明白呢?朝廷大軍先鋒已經過定軍山南下,隻一兩日便可抵達益州州府。劉璋犯病,這時候還要派兵來打老子,他自己州府空虛,定然

是守不住了。這等時候,你還要去找你那做益州彆駕的族叔,豈不是自尋死路?我帶你出來,是為了你好。”

馮玉沒想到甘寧竟是“菩薩”心腸,不願看他去死,不禁氣結,忍了忍,又求肯道:“那我不去尋族叔,另尋我在漢中的親人也可。”

“你還是算了吧。”甘寧話糙理不糙,“你原本帶著那麼些侍從,還在水上著了道,若不是遇見我,說不得此刻已經做了水鬼。我看你高門大族裡養出來的,雖然學了許多好東西,但真出來在這亂世裡行走,恐怕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見馮玉似乎要說話,又一擺手,道:“雖說到處都在招攬名士,你也很有學問。但這些日子看下來,你這性子卻傲,吃穿用度要求也高,等閒的主公都不敢用你,到時候你再犯了傲氣,惹怒了主公,你當主公就不殺名士了嗎?還是歇了心思,跟著我吧。至少有我一口吃的,也少不了弟兄們的。”

馮玉聽到朝廷軍馬已過定軍山,先是心中一喜,繼而聽下去,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服侍的主公原就不是一般的主公,乃是大漢天子。這莽夫一意要綁了他同去,雖眼下性命無憂,但要如何與蘇危的大軍接洽?又如何與益州彆駕荀攸互通消息?可憐他出長安前滿腹盤算,安心要效仿蘇秦張儀,也在益州為皇帝分一分憂,誰知道才入益州境內,就落在這水匪手上!

甘寧見他默然不語,又道:“荊州劉表對名士也好的,招攬了許多人去。你到荊州謀個差事也不難,還有我看顧著你,荊州地方也平定,不比你到處亂走要好嗎?”他話是這麼說,但也是因為到了荊州,沒有勢力,也要依靠馮玉提點。

馮玉當下強不過他,方才見他殺人如麻,知他雖然在自己麵前裝了一段時日好人,到底是匪徒出身,一時怒了殺人也是有的。他還需珍重自己性命,想了一想,便問道:“你要往荊州何處去?”

甘寧見他服軟,便笑了,道:“我祖籍南陽,原是要往南陽郡去的,但南陽已為朝廷所有,隻先入荊州,看劉表怎麼安排吧。”

馮玉望著輕舟外滔滔逝水,心知朝廷大軍先鋒已至益州,卻不能前去相見,隻能暗歎

一聲,待到荊州,再圖脫身之計。又或者不隻是脫身?荊州劉表,不臣朝廷,由來也久,亦是陛下憂心所在。

馮玉想得深了,耳聽得甘寧鼾聲已起,他那雙寒眸卻徹夜亮著。

*

長安城中捷報頻傳,先前平定涼州的喜報熱度還未散去,又新來益州歸降的消息。

原來朝廷大軍尚在漢中,隻先鋒兩萬人越定軍山南下,遙扣州府之時,原益州牧劉璋卻昏了頭,命大將趙韙領重兵南下平定境內的叛亂。如此一來州府空虛,劉璋的東州兵不在身邊,益州士族久被劉焉、劉璋父子打壓,不滿已久,眼見大軍壓境,恐怕生靈塗炭,在益州彆駕荀攸的策動下,這些益州士族以常氏、何氏、譙氏為首,趁夜嘩變,割了劉璋腦袋,開城歸降。

朝堂上稱頌聖德之話,劉協已經聽到耳朵生繭,隻留了曹昂、楊修等數人私下商議。

“怎麼就這麼巧?”劉協從來不相信所謂的巧合,“大軍發動之時,永寧郡起了叛亂。”

楊修道:“巧是巧了些,不過永寧郡這批反叛的人,原就是江上的水匪,與劉表也一直有勾連。大約是劉表見朝廷動兵,便要這些人趁機反叛,也算是助朝廷一臂之力。”

“江上的水匪?”劉協翻著今日才呈上來的永寧郡叛亂詳情,看到甘寧的名字愣了一愣,忽然想到什麼,抬眼與曹昂對上視線,道:“漢中傳回來的消息,說玉奴最後的蹤跡不正是上了船?”

劉協快步走到掛在牆上的巨大輿圖前,舉著燈燭看向益州西南的永寧郡。

曹昂跟上來,順著皇帝的視線看去,道:“陛下是懷疑,玉奴落在了永寧郡?”

“這個甘寧,叛出益州後,投奔了劉表,如今在何處?”

楊修道:“臣好似聽過甘寧這人。”

劉協與曹昂都轉身向他看來。

楊修在二人目光下有些無措,撚著衣襟上的香囊,皺眉想了一想,道:“是了,臣仿佛是聽前幾日從南陽來覲見的良才那裡聽來的。他們說襄陽城來了個新將軍,叫甘寧,說這甘寧從前做水匪的時候,極為奢華的,係船都用錦繡,要開船時便直接把那錦繡斬斷,當地人都喚他作‘錦帆賊’。”

“錦帆賊……”劉協念了一遍這名號,對楊修道:“讓你的人往襄陽探一探……”

楊修抬眸等著下文。

“……探一探玉奴的下落。”

作者有話要說:萬字看起來舒服麼?(小聲:那麼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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