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第 195 章(1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9126 字 3個月前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左慈冷靜而銳利得盯著馮玉。

馮玉先是微微欠身,表示敬意,這才含笑徐徐問道:“當日作惡的李旦、張江不也是金丹派的方士麼?貴派之中,既有烏角先生這樣的仙長,也有李旦、張江這等頑劣之徒。陛下?若要奉一教為尊,其中卻還有張江、李旦這樣的惡徒,如何可行?傳出去,天下?人都不會答應的。”

左慈目光一縮,冷聲道:“李旦、張江這等惡徒,早已不在我教中,人也已經為袁紹所殺。馮大人若是擔心這一點,大可不必。”

馮玉含笑道:“敢問貴教有弟子多少??其中果真沒有李旦、張江這等小人了麼?”

左慈一時沒有言語,目光越發森冷起來。

劉協在上麵看著,知道馮玉這是拿捏住了左慈的短處,左慈長於?法術,但馮玉問的是個社會組織學的問題。要怎麼肅清一個教派,設定相?應的規則與進出製度——這些左慈此前是從未想過的,而原本與他競爭的符水派如漢中五鬥米教,就已經做得像模像樣。入教,那就是繳納五鬥米;進入之後會有不同的等級製度,至於?退出機製,不好意思,就算你死了也還是我教中的鬼。

比起來,金丹派就太缺少?組織性,大家也沒有所謂的師君、教主,就是各自占個山頭,悶頭煉丹,煉個幾年,服下?去的重?金屬夠多了,這便?兩腿一蹬,脫去凡胎,立地成仙。

左慈提要求的時候,隻?是比照著天下?其它教派,比如張魯領導的五鬥米教,又或者張角領導的太平教,要皇帝承認他們金丹派也不弱於?人。至於?金丹派成為國?教之後,要怎麼組織安排,怎麼與政體?相?輔相?成,左慈腦袋裡根本沒有相?應的概念。

此時左慈聽?了馮玉的“刁難”,雖然?隱隱感覺對方是在耍賴,但的確第一次思考這些問題。他看起來還是在森冷得盯著馮玉,其實目光已經是呆滯的,隻?是因為常年隻?用一隻?眼睛,目光天然?要銳利許多。

劉協在上首看著,很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畢竟左慈能解曹昂的毒

,定然?也能煉製出下?毒之物,三人同處一室之內,就算左慈暗地裡留下?點癢癢粉,那也夠難受的。

劉協笑道:“玉奴所說,正也是朕所擔心之事。烏角先生救治子脩,朕是很感激的。不如這樣,先生可有著作?朕從前於?道學上修為淺,先看先生的著作,深入了解一番,再做定奪,如何?”

左慈目光挪到皇帝臉上,冷著一張臉,道:“陛下?可莫要戲耍道人。”

他雖然?隻?說了這一句,但劉協很明白他的未儘之意,那就是“戲耍的後果你承擔不起”。

劉協保持微笑,道:“先生放心。”

一時左慈退下?,讓身邊的童子送上來三卷書,都是他所寫的金丹派經書,分彆?是《太清丹經》《九鼎丹經》與《金業丹經》。

劉協墊了一方絲帕,這才緩緩翻開經書,見那童子伶俐,便?問道:“你叫什麼?多大了?跟著你師父多久了?”

那道童脆生生道:“小人叫葛洪,今年已經十六歲。烏角先生不是小人師父。”

“哦?他不是你師父?”劉協明白過來,這大概就像是仆從吧。但左慈這樣的人,收到身邊的道童,總不會沒有來曆。他便?又問道:“那烏角先生是在何處遇見的你?”

葛洪尚且年輕,麵對的又是皇帝,也就沒有要防備的心,坦誠道:“小人族中有位爺爺,是烏角先生的徒弟。後來爺爺自去修行,大約是見小的還算勤快有天賦,就送到烏角先生身邊,做些灑掃的事情,也跟著學些強身健體?之術。”

劉協問道:“你族中的爺爺?那人多大了?”

葛洪道:“族中那位爺爺叫葛玄,如今總該有六七十歲了吧。”

劉協又問道:“那烏角先生呢?”

葛洪撓撓腦袋,道:“這個小人也不清楚,不過之前聽?先生跟朋友交談,說是已經有幾百歲了。”

劉協看這道童不像是說謊,但總也不能相?信左慈又幾百歲了,就看向馮玉,卻見馮玉也正看過來。

馮玉便?又問道:“烏角先生的朋友們在襄陽城中嗎?”

葛洪道:“這就不清楚了。”

劉協笑道:“辛苦你跑一趟,回去代朕謝過烏角先生。”又送了兩碟果子給道童。

葛洪笑眯眯下?去了,隻?覺皇帝親切。

殿內,劉協與馮玉道:“他既然?有友人,就還有牽掛,倒也不必太擔心了。”

人一旦有了牽掛,就有了掣肘,再不能夠飛天入地了。

暫且放下?左慈之事,馮玉趨前問道:“不知明日陛下?是否得空?臣這邊還有許多州府中的博士,想要求見陛下?。”

劉協“唔”了一聲,明白這些博士倒也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隻?不過要這樣一份榮耀,便?道:“此前玉奴能穩住荊州,這些博士們也出力不少?吧?”這也是實情,雖然?博士們不能上陣殺敵,但是卻能夠營造聲勢,跟隨在馮玉身後,打出漢室正統的招牌,就讓手握重?兵的蔡瑁等人也不得不掂量一二,恰好朝廷又搞死了袁紹、平定了黃河以?北,於?是荊州才沒有經過大的動亂,就換了天地。

“是。”馮玉點頭,這些人既然?跟著他,他自然?也要給他們一點回報,“這些年,天下?名士彙聚於?荊州者頗多。這次響應朝廷的許多名士,臣此前都已經寫信推薦給陛下?。不知陛下?可有看入眼的?”

劉協稍加回憶,道:“有個叫王粲的,有一首《七哀詩》寫得不錯。”

“他祖父曾為司空,本人也極有才學,從前蔡邕也稱讚不已的。”馮玉對於?自己舉薦過的人,記得清楚,此時道出王粲的家事生平來。

劉協點一點頭,道:“這些人你看著安排,荊州六百石以?下?的官職,都由?你說了算。六百石以?上的,還是要跟長安商量著來。”

這相?當於?荊州中級以?及部分高級官員的人事任免,全都交給了馮玉。

這權力不可謂不大。

馮玉並不推辭,先是謝過,又笑道:“這樣一來,蔡瑁張允等人怕是要氣?瘋了。”

劉協微微一笑,道:“你怕了?”

馮玉笑道:“臣怕什麼?正是要與他們鬥一鬥。”

劉協便?道:“你自己拿捏分寸就是。”

馮玉了然?,道:“臣明白的。”既不能真激得蔡瑁、張允發兵反叛,又要一點一點蠶食他們手裡的勢力,動搖他們的根基。

“朕明日就不見州府那些博士們了。”劉協對於?自己作

為“工具人”的事情也不是很熱衷,又道:“朕明日要去城郊訪一訪這荊州的名士。”

馮玉聞言,便?知道皇帝所說的乃是司馬徽、龐統、諸葛亮那些人。這些人都是大族出身,以?司馬徽為首,按照此時最時興的方式,品評人物。他也曾經給皇帝舉薦過這些人。隻?是此前荊州形勢不明,所以?這些人都不肯出來為官,大約一是不看好劉表;二則是沒等到合適的“價錢”。

這個價錢,既包括了前來者的身份地位人品性情,也包括了對方願意給出多大的尊重?與誠意。

顯然?在司馬徽、龐統、諸葛亮等人看來,此前都沒有遇到合適的。他們都是大族出身,又不等米下?鍋,儘可以?優哉遊哉耕讀於?城郊良田之上,每日裡彈琴賦詩、高談闊論。

“玉奴明日隨朕同去。”劉協笑得有些感慨,“自玉奴離開長安,似這般日日相?伴,都極難得了。”

馮玉抬頭望向坐在上首的皇帝,也有無限感慨,心裡清楚皇帝是不可能久留在荊州的,不過十天半月又將離開,而他此時還要留在荊州穩定形勢,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說不得都回不得皇帝身邊。從今往後,如少?年時一般,日日相?伴的日子,是過一天少?一天了。

這些都是在他執意要離開長安南下?時,未曾想到的。

次日,在馮玉、曹丕陪同下?,由?淳於?陽領兵隱秘保護,劉協往襄陽南城郊而去,轉入鄉間小路後,雖是白日,但也見戶戶門扉緊閉,可見動亂之下?劉表之死的陰影還會完全褪去;車到半途,隻?有一戶不同,見門前聚了許多本地的村民,那一戶門高牆厚,也與普通農戶不同,仿佛是個富戶。

劉協本意也是要了解荊州的風土人情,因此下?車,步行至於?門前,示意馮玉探問。

馮玉在荊州一年,已是會說當地方言,與門前這些村民交流起來,竟是沒有障礙。

一時問明白了,馮玉解釋道:“這一戶乃是‘巫’家,家主人能與已經死去的人溝通。所以?村民家中有人故去,或是夢見了逝者,都會來這裡請求幫忙。”

“請求幫忙?”淳於?陽在旁,聽?到這裡不知是譏諷還是詢

問。

馮玉道:“有人夢見逝者,比如說亡故的父母,擔心父母過得不好,就來問巫家解決之法。”

劉協自來是不信這些的,但見這戶戶門扉緊閉的鄉間,這一戶卻聚集了幾十人在門前,也許是因為今日左慈之事,他興起了探究之心,便?站著沒動,也等在人群裡。

他們四?人可是太紮眼了。

等候的村民一麵掛心著自己的事,一麵悄悄打量這些人,隻?是不敢上前搭話。

馮玉便?又問此前問過的那村婦。

那村婦是陪著婆母前來的,此時那婆母斜靠在樹上,似是有些力氣?不支,垂著眼皮想著心事,對外界的一切並不怎麼回應。那村婦則要健碩些,鄉間也沒有男女大防這些瞎講究,見馮玉問,便?也熱心回答。

一來二去,馮玉便?問清楚了,又一一講給劉協。

“裡頭的巫家會‘請’來不同的亡人,說到是哪一家什麼特?征的,外麵這些等著的若對上了,就進門去,借著巫家跟逝者交流。”馮玉也真是善於?與人打交道,短短時間內已經了解了身邊這一對村婦與婆母的情況,“這倆乃是村東頭的,那個年輕的是年老的兒?媳婦。家裡兒?子服役去了,父親原本好好的,兩年前忽然?就偏癱了,雖然?如此,那婆婆用心照料,算著四?十歲的人,總也還有十年好活。誰知道半月前,那父親下?床摔了一跤,竟然?就去了。這婆婆日也哭,夜也哭,眼淚也流乾了,前幾天忽然?說夢見死去的丈夫了,說是擔心丈夫在地下?過得不好,於?是要兒?媳陪著來問一問巫家。”

那村婦大約也知道馮玉是在轉述他們的情況,開口用鄉音道:“哎喲喲,這日子可怎麼過?丈夫丈夫,出去了,服役了,當兵了,人如今都不知道在哪裡了。公公癱了,又摔了一跤死了。現在婆母眼看著要哭瞎眼睛,我下?麵還有兩個小孩子,家裡的田地也沒人耕種了,眼看著交不出租子來,隻?能把地賣了……”

劉協雖然?不能完全聽?明白她的話語,但是從她悲苦的眼神與滄桑的神色中,總也能懂得這是在訴說她生活的不幸。他看到年輕女人臂彎上挎著一隻?發黃的小竹籃,裡麵用

一塊掉色的紅布蓋著些什麼,角落裡露出一點雞蛋的模樣來,隻?淺淺的一層,大約不過**個雞蛋,她像是對待身家性命一般一直用另一隻?手護著。這大約是等會兒?要給巫家的報酬。

說話間,就聽?裡麵有人喊了句什麼,大約是說哪家的人;就見外麵等著的人裡有兩三人一邊哭著一邊喊著跑進門去。

門內哭聲大作,又漸漸低下?去,片刻之後,那兩三人又互相?攙扶著,擦著哭過後紅紅的眼睛,離開這裡沿著小路遠遠去了。

馮玉不時將他聽?到的內容,轉成官話講給劉協聽?,“樹下?那一家是家裡有個十三的男孩落水死了,家裡要給他做一樁冥婚,來找這巫家勘合。門邊那一家是已經來過一次了,據說死去的父親在地下?過得比原來好了些,再來是問問現在如何了……”

在他的講述中,這個不足千人的村莊裡,民眾生活中的悲苦一點一點在他們四?人麵前展開。

生老病死,誰都逃不過。

可是在這些人身上,好像格外沉重?悲苦。

此時門內又喊了,就見那挎著忌憚的村婦攙扶著婆母,一麵高聲應著,一麵往裡走去。

劉協抬腿跟上。

曹昂與馮玉微微一愣,也跟上去;淳於?陽是始終跟在皇帝身側,半步不落。

裡麵巫家的幫手見了一愣,用半官話問道:“你們是做什麼的?”因為是明顯的外鄉人,臉麵上又是從未經過勞作的,衣飾整潔,怎麼看都不該是出現在這鄉間的人。

馮玉上前,從袖中摸出幾粒碎銀子,低聲用鄉音道:“外頭來的客人,沒見過這巫家的本事,來瞧瞧稀奇。”

那幫手接了銀子,也不敢招惹他們,更?不敢趕他們出去了,隻?低聲道:“那你們彆?說話,安靜看,不要驚擾了巫家。”

就見院中那巫家從一棵大樹下?一瘸一拐走過來。

劉協等人看著還不如何,那村婦與婆母卻是一見之下?就哭軟在地。

那婆母也喊,村婦也喊。

大約都是在喚亡人。

那巫家一瘸一拐走到跟前,雖然?是個中年人,發出來的卻是略顯蒼老的聲音。

馮玉在旁翻譯道:“這是那巫家請了亡人上身,那亡人借著巫家

的身體?說話了,他說,自己原本有七十二的陽壽,隻?是因為那日在院中殺了一條蛇,這才折損了性命,如今罪孽還未消除,所以?還要受責罰。他請家人給他在城東道觀裡求個差事,慢慢做幾個月,興許就好了。”

那村姑已經扶著婆母站起來。

巫家也恢複了常態,直立站著,他原本的雙腿卻是好的,絲毫不瘸。

劉協在旁邊看著,踏入這扇門之前,原是覺得這都是封建迷信,還要坑害村民家中僅有的幾個雞蛋;可是入了門內看過,聽?著那村姑與婆母的哭聲,聽?著馮玉的解釋,他心裡又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此時那婆母哭過之後,親自拿了兒?媳帶來的竹籃,珍重?得擺在院中方桌上,上麵已經擺滿了前頭人送來的東西,有米有麵有果子,也有這樣的幾個雞蛋。她那張原本充滿了愁苦擔憂的麵容,此刻竟然?舒展開來,像是卸下?了萬鈞的擔子,找到了通往幸福彼岸的路。

劉協雖然?早知宗教是絕望者最後的慰藉,是痛苦之人的救贖,但真的看到活生生的這一幕,還是頗受觸動。

那巫家並不看他們,坐下?來閉目凝神,身子微顫,片刻又喊了什麼。

門外便?有哭喊聲起,又有新的人進來。

劉協便?借著門打開的那一刻,帶著馮玉、曹昂等人走了出去。

因了這一段插曲,路上的氣?氛便?顯得有些沉悶,劉協現在自己思緒中,曹丕與馮玉便?都不好擅自開口。

待到了諸葛亮耕種之處,卻見雖然?也是鄉間,但與方才所見的村落迥然?不同,良田沃野,旁有水渠,田間有幾個農夫正在間草,田頭有位童子在喂牛。沿著良田向上,高處起了一座新的木房子,裝飾整潔,陽光明亮。

屋子裡出來一位童子,道:“我家主人出去了。不知客人姓名?待主人回來,小的好通報。”

劉協並不回答,目光落在簷下?棋盤上,見是一種與後世飛行棋很像的棋盤。

馮玉問那童子,道:“你家主人去哪裡了?”

那童子道:“家主人行動不定,或入深山訪高人,或下?山穀尋故友,哪裡說得準呢。”他跟在諸葛亮身邊,也頗有幾分文才,另外還有幾

分倨傲。

以?諸葛亮娶了黃家女兒?的身份,再加上司馬徽等人傳播的名頭,要來見諸葛亮的人,也不在少?數。

劉協看一眼那童子,道:“你這麼了解你家主人,定然?有找到他的法子。你且去問一問,是他今日回來見朕,還是明日去行宮見朕。”

那童子大驚失色,道:“這……您是……是皇帝?”他交待了實話,道:“家主人今早接了友人帖子,一早就出去了。小的這就去傳話。”說著就要出門,又不放心,退回來跟另一個童子交代了幾句。

於?是兩個童子,一個出去報信,一個掀簾入內。

不一刻,草簾打開,裡麵走出來一位布衣的年輕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