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第 196 章(1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8070 字 3個月前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此時大雨滂沱,雖是晌午,卻天色昏黑,風雨人間,仿佛可怖冥界。

劉協帶著曹昂、馮玉與諸葛亮,換了布衣,在淳於陽與十幾名?布衣裝扮的郎官保護下,匆匆離開了皇帝車隊,穿過路邊的?麥田,將?去往樹木掩映的?小路。

“讓車隊繼續前行。”劉協沒有穿蓑衣,此時被凍雨兜頭一淋,倒覺痛快,他的?聲音鎮定而又充滿力量,“襄陽城中有兵的,不過就是那麼幾人。其中誰都不是能成事的?,不必怕他。隻往那巫家避一避雨,摸清情況,再做定奪。”

雖然風雨交加,前途凶險,但又皇帝這句話,曹丕與馮玉都覺精神提振。

諸葛亮一腳泥一腳水跟在三人身後,剛換好的?衣裳又已經濕透了。他方才在馬車上被強令換衣以證清白,本是羞憤難當,然而隨後見皇帝身邊的?將?軍如臨大敵,而皇帝領著親信的?大臣棄車步行、在風雨中趟著泥水躲避,便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他雖然仍對皇帝方才的?態度有怨憤之情,但也?明白了事出有因?——這不是鬨著玩的。

一行人掩入麥田深處的?林木小路中,在昏沉沉的?風雨之中,尋到了來時所遇到的那戶巫家所在,門前兩人合抱的古樹腹腔已經裂開,已落光葉子的?枝丫簇擁著伸向暗沉的?雨幕之中。

劉協與曹昂、馮玉等人侯在樹下,看淳於陽上前敲門。

“叩、叩、叩”銅門環撞在木板上的?敲擊聲,哪怕在大雨之中,也?那麼清越嘹亮,一下一下,催得人心跳也急促起來。怕那敲門聲不夠響,喚不來主人家;又怕那敲門聲太響亮,引來追擊者。

敲到第二十下,裡麵的人才像是強不過,不得不冒著這大雨跑來,隔著門板用鄉音道:“忽然下大雨哩,巫家看不了哩,你回去吧,等天兒好了再來。”

這鄉音淳於陽卻不懂。

馮玉已是衝上去,也?用鄉音道:“哥哥行行好,我們是方才的?外鄉人,回程被大雨堵在了路上,沒處避雨哩。”

裡麵靜了一會兒,大約是此前送出的幾枚碎銀子起了作用

,那人換了半官話,道?:“你且等一等。”他在裡麵開了門,隻開了一條縫隙,足夠他探出腦袋來,上下打量等在外麵的異鄉客。

馮玉上前,借著水淋淋的?袖子一蓋,又遞了幾枚碎銀子過去。

那巫家的幫手接在手中一撚,開了一扇門,道?:“出門在外,不容易。偏偏遇上這樣的大雨,也?是可憐。本來巫家休息的時候,最需要清靜,我是不能放你門進去的。但是看你們著實可憐,今日這風雨又大,若是不給你們避避雨,說不得要淋病了。”他探頭清點,“幾個人呐?都進來吧,我給你們在外院廂房騰出間屋子來,可不要往內院去——驚擾了巫家,我可留不得你們嘍。”他倒是清楚什麼叫醜話說在前麵。

馮玉笑?道?:“哥哥善心,我們理會的?。”

那巫家的幫手便側身讓出門口,一麵看著劉協等人走路,一麵留意內院的動靜,忽然問道:“你們從外鄉哪裡來?怎麼不見車馬?”他看得出這些人不是本地人,甚至都不是荊州人,從那麼遠的?地方過來,就靠兩條腿走路嗎?

諸葛亮聽到這一問,雖然他什麼事兒也沒有,但明白自己是在一隻躲避“刺殺”的?隊伍裡,忍不住心中一顫,擔心被抓到破綻,給人識破了。

劉協與曹昂大概能聽懂這人的半官話,但還是要想一想才能理解意思。

馮玉已是笑道?:“原是有車馬的?,隻是風大雨大,馬車陷在泥地裡了,交給後麵的仆從處理。我們陪著公子先來避雨。”

這也?在情理之中。

巫家幫手沒再說什麼,領著眾人進了外院東廂房,叮囑彆亂動東西,攏著袖子裡的?碎銀,臉上露出了點親切的?笑?意,道?:“我給幾位公子送熱水來。”便撐著傘往內院去。

這人一離開,劉協與曹昂等人在外麵麵前儘量維持的?尋常氛圍就蕩然無存。

淳於陽低聲吩咐跟隨的郎官,“你們倆去門上守著,你們倆探一探這座院子內外——連房頂都探清楚,彆叫人摸過來了都不知道。”他原本是帶了十三名?布衣郎官走小路,雖然皇帝出行,調動了上千兵馬,但既然對方是有備而來,恐怕拚數量是拚不過的?,皇

帝要求走小路隱匿行蹤是正確的。既然要隱匿行蹤,自然是人越少越好。所以淳於陽隻挑選了最得力的?十三名?布衣郎官。待到眾人來到巫家之後,此時又分了三人善後,處理眾人來時在麥田與林間小路上留下的?足跡。

“車隊現今是誰領著?”劉協低聲問道,他們藏匿固然重要,可仍按照原定路線返回的?大隊車駕也?很重要。如果暗處的?敵人沒有發現皇帝已經溜走了,他們就會按照原定的?計劃,襲擊皇帝車隊。而危險就會落在那些人身上。

因?為此時一切都是那麼不確定,而皇帝的?安全至關重要,所以皇帝已經離開車隊的?消息,隻有在座這些人知曉。如果再多一人,隻能是如今領著車隊的?那人。

淳於陽檢查著門窗,本能尋找著這處廂房的第二處出口,萬一敵人堵住了前門,也?要有法子送皇帝離開才是。他低聲道?:“是曹家二公子。”

“曹丕?”劉協微微一愣。

“他當初破鄴城,帶過兵,見過血。”淳於陽選擇了合適的?人。

馮玉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曹昂,問淳於陽道:“曹家二公子可知道……”

他知道是這樣凶險的情形嗎?

淳於陽冷聲道?:“不曾告訴他。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淳於陽做的?是對的?。一來這種情況下,要信任一個人冒著的?風險太大,哪怕曹丕是曹昂的?弟弟,那也不意味著就可以完全相信曹丕;二來不能排除皇帝車隊中存在內鬼的可能性,如果告訴曹丕實情,他神色中帶出來,給對方知曉了,那就大事不妙——你不知道對方還有怎樣的後手。所以說,如果為了皇帝的?安全,那麼最好就是什麼都不告訴曹丕,讓他一切正常得領著隊伍,走入敵人的伏擊之中,既能引出暗中的敵人,又能在這混亂危險的局麵下最大限度保護皇帝。

這就好比象棋之中,楚河漢界,來往廝殺,不管是小卒子,還是士與相,為了保住將帥,一切都可以犧牲。

曹昂輕聲道?:“子柏(淳於陽字)做得對。”他自從中毒之後,身體就虛弱了許多,雖然近日服用左慈的?金丹,據醫工所說,毒物漸漸已經排出,但此前留下

的?影響還在,比尋常人更怕冷怕熱怕勞累甚至怕太大的?聲響。此時又淋了一場凍雨,他立在屋角,腳下的?方磚已經被衣裳滴落的水打濕,一張臉隱隱透出青白之色,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驚懼。

劉協對馮玉道?:“等下那人送熱水來,你再給他稍許碎銀,請他送幾身乾淨衣裳來。”

馮玉應了。

劉協搓著發冷的手?,低聲道?:“子柏,讓你的?人去探探虛實,對方來了多少人,是哪家的?人,城裡是什麼情況……”他要掌握足夠多的?信息,才能做出當下最安全的決定,目光落在呆立於馮玉伸手的?諸葛亮身上,微微一凝,問道:“諸葛先生,以你的?才智,大約也?能明白現下的?情況了。朕如今問你,你如實作答。今日在司馬徽家中的人,除了你之外,還有龐統、徐庶、韓嵩、崔州平、孟建與石韜,除了司馬徽之外,連你一共七人,是也不是?”

諸葛亮為人聰穎,見皇帝如此問來,便知道皇帝定然是懷疑自己參與的這場聚會與這次大雨天避禍逃不了乾係。他愈發明白了皇帝方才在馬車上的?嚴苛,知道此事乾係重大,忙道?:“果如陛下所言,正是草民等七人,與主人家司馬徽。”

劉協眯了眯眼睛,問道:“你們從前可曾這樣齊聚過?”

諸葛亮據實以答,“草民等往日相見,多是三五人一起,少有這樣齊整之時。”因?為人與人之間也不是完全融洽的,三五人小聚能談的?話題更多,更深;而到了七八人的?中聚,難免會有意見相左的?情況發生,有時候就不能儘興了。他思索著道?:“往日這樣齊聚,多是喪葬嫁娶這等大事兒……”可是今天早上司馬徽派人來請,卻是邀請他們一同去賞畫——那畫作,也?並不如何出奇。

諸葛亮一時間後背冒出冷汗來,比被凍雨打濕的衣裳還要冷,“難道司馬徽他……”他臉上神色變幻,沉下心來想了一想,回憶著今日司馬徽的舉動,仿佛是有什麼心事,但若說司馬徽會卷入殺皇帝的?事情中去,他還是不能相信的?,因?此道:“陛下明查。草民雖然不知今日事情因?何而起,但素日與司馬徽等人

相交,均無心機,坦誠以待。草民與司馬徽相交數年,總能聽他談論天下形勢,自三四年前,司馬徽便常對草民等人說,陛下雄才大略,是不世出的名?主,隻是從前引薦無門,時機未到,一直不能效力於朝廷。他雖然人在荊州,不過是為了躲避戰亂,從前荊州牧劉表聽說司馬徽的才能,親自上門請見,但是司馬徽無意輔佐劉表,因?此故意裝作平庸之輩,蒙混過去。司馬徽既然心向漢室,認陛下為名主,拒劉表之所請,又怎麼會做出陛下所想之事來?這其中必有誤會啊。”

劉協靜靜聽著,淡淡一笑?,道?:“朕所想之事?朕想什麼事了?”他示意諸葛亮起身,輕聲道?:“朕若是懷疑司馬徽,他此刻還能在家中安坐嗎?崔州平、徐庶、龐統……”他將?司馬徽請到家中的七人名字翻來覆去念了兩遍,喃喃道?:“你們都是大族名士,徐庶卻出身寒門……”

諸葛亮低聲道:“草民等相交,隻以性情相投,不問出身。”

劉協“嘿”然一笑?,道?:“你大約是的。司馬徽卻說不好。”

曹昂在旁邊,聽皇帝念叨著這七人名字思索,便明白過來,皇帝這是想要找出這些人的共性。他想了一想,問道:“諸葛先生這些友人,可是都住在南城郊?”

諸葛亮微微一愣,道?:“的?確如此。自劉表伏誅,草民等都避禍出城。司馬徽等人雖然城中也?有居所,但這三個月來都在城郊。”

劉協聽了曹昂一語,從思路的困局中走出來,與曹昂對視一眼,便都懂了。他是慣常把人與事情往壞處想的,所以在這一點上倒是不如曹昂。

曹昂這一問,與諸葛亮這一答,把司馬徽的動機鎖定在了比較好的一麵。

司馬徽大約是得到消息,知道皇帝今日要來南城郊。皇帝回來南城郊的?原因?,不難猜測,多半是要尋訪此地名士的。司馬徽要麼是自認為皇帝要來見的?是他,所以好意邀請了附近的?友人,要一同引薦給皇帝;要麼是知道皇帝要來,但不管是見誰,南城郊總跑不過這七個人去,所以將這七個人都邀請來家中,如此不管皇帝訪問的是誰,都要先得知此人在司馬徽家中,

如此一來,司馬徽就大大提高了自己與皇帝相見的?概率。

那如果司馬徽隻是風聞了皇帝行蹤,並沒有參與密謀攔截皇帝車駕之事,這場禍事的?規模與嚴重性便都下降了。

因?為不管是誰做下這場禍事,如果這人能籠絡住司馬徽,那一定是一個非常可行的?計劃,也?一定是一個讓司馬徽信服的?人。

這個威脅就非常大了。

這也?是方才劉協異常小心謹慎的緣故。

此時稍微排除了司馬徽參與此事的?可能性,在座諸人都暗暗鬆了口氣。

忽然淳於陽一擺手?,他站在窗前,收到了對麵房頂郎官的?信號,低聲道?:“有人過來了。”

屋子裡先是安靜下來,劉協隨意笑道?:“個個都成了落湯雞了。”

就聽沉重的?腳步聲漸近,竟是不隻有一人。

淳於陽手握腰刀,站在了門後。另有郎官補上他在窗前的?位置,兩名郎官將?皇帝護在身後。

門扉被推開,那巫家幫手?探進一張笑?臉來,討好道?:“我見你們都淋了雨,到時候要生病的?。所以請家裡人燒了一桶水,給你們公子擦洗擦洗。”他張望著劉協的所在,知道這位是一夥人中的?“公子”。

馮玉上前笑?道?:“哥哥辛苦。”見他眼巴巴等著,又摸出幾枚碎銀子來,悄悄塞給那人。

那人越發笑?了,這夥外鄉客出手大方,這一天下來給的?碎銀子,都夠他娶個媳婦用了。

淳於陽接過那人身後家人抬來的一桶熱水。

馮玉又低聲笑?道?:“勞煩哥哥給尋幾身乾淨衣裳來。”

那人接了碎銀子,滿口答應著去了。

黃月英打包的?諸葛亮舊衣裳裡,此時在淳於陽帶著的?包裹裡,還剩最後一套乾爽的——這是淳於陽路上埋在自己衣裳裡麵護下來的。留了這一套乾爽的,原是為了給皇帝準備著替換。

此時一桶熱水在屋子裡氤氳著熱氣,對於都濕透了大家來說,是此刻最高的?誘惑。

但這是屬於皇帝的?。

劉協起身道?:“子脩沐浴吧。”又道?,“子柏,把衣裳給他留下。咱們都往門樓下站一站。”這處東廂房還有一個門,打開就通向門樓底下。

曹昂

微微一愣,低聲道?:“陛下……”

劉協擺手?道?:“這會子彆跟朕爭了,你此時病不得。”他說話時仍皺著眉頭,大半心思還在當下的?險境上。

一時眾人都出了東廂房,等在門樓底下,偶有一陣冷風掀進一波雨水來,但見皇帝麵色絲毫不改,眾人也隻能咬牙堅持。諸葛亮不禁要腹誹,方才馬車上逼他寬去外袍的?時候,那樣咄咄逼人;這會兒對自己的?心腹大臣,就知道領著眾人避出來吹風了。他也?說不清楚心裡什麼滋味,氣頭上的?憤恨潛了下去,到底是該怪皇帝不肯禮賢下士,還是要怪自己不是皇帝的?心腹臣子呢?

忽然淳於陽低聲道:“有人搜查過來了。”他望著屋頂上用動作傳遞信號的郎官,“兩隊人,一隊六個,分彆從東西兩邊過來。”

氣氛緊繃起來。

淳於陽低聲問道:“要不要殺?”趁著這兩隊人還沒過來,讓郎官動手,殺這十二個人還是容易的?。

劉協輕輕搖頭,道?:“這等搜捕,後麵都有人等著,前麵的人久不回來報信,就知道出了問題,到時候許多兵馬一來,更是糟糕。不如放他們過來,若查不出,自然最好。若是查出來了,總還可以威逼利誘。若都不行,再殺不遲。”

話音未落,就見內院的門又打開,那巫家幫手?撐著傘快步下來,見眾人都擠在門樓下,有些不解,將?夾在腋下的?包裹遞過來,道?:“這是衣裳。方才給你們燒熱水,驚動了巫家。如今巫家問起來,少不得要請你們過去。你們誰跟我去一趟吧?”

馮玉道?:“我跟他說吧。”

劉協想了一想,道?:“一起去。”這種情況下,分開總是不如聚在一起的。

恰在此時,通往東廂房的門打開,曹昂迅速沐浴過後換了乾爽的衣裳,原本青白的麵色有了一點血色。因?為他的?緣故,要眾人在這裡受冷風吹,實在就叫他過意不去;然而這又是皇帝的?好意,不該推辭。所以他隻能儘量快速,聽到內院門動靜,便匆匆出來,隻是束起的頭發還是濕漉漉的?。

劉協順手抽過淳於陽拿著的?包袱皮,罩在曹昂頭上,道?:“你才從熱水裡出來,仔細吹了

風頭疼。”他上一世年輕時候不注意,後來年長後在這上麵受了太多罪。

曹昂麵色古怪得按住自己頭上“禦賜”的?包袱皮,他素來端方有禮,此時頗有些不知所措。

待到了內院,巫家已經在正屋等候。他是個清瘦的中年男子,生得慈眉善目,說話時有些微微的?喑啞,大約是今日請亡者上身太多次,難免又哭又叫的緣故,“遠來是客,招待不周。”他的?官話比幫手說的要好些。

至少劉協等人能聽懂七八成。

這巫家倒是個很和善的?人,讓家人擺了飯菜,盛了熱湯,就坐在方凳上,靜靜看著眾人,也?不問他們從哪裡來,也?不問他們到哪裡去,屋內一燈如豆,他的?目光平和悲憫,不知是因為職業習慣,還是真就如此。

劉協自是不能用這些飯食,此時連喝水都隻用淳於陽水囊中帶著的?。

馮玉笑?道?:“辜負主人好意,我們剛吃過了,實在吃不下。”

那巫家幫手?在旁邊看著,已是犯起嘀咕來。

劉協等人再怎麼裝扮,到底行動舉止不像一般人,哪怕是外鄉人,也?該是外鄉的大族豪門。